鄭金國
1994年4月,時任中華全國總工會副主席、書記處第一書記、黨組書記的張丁華專程來到勝利油田勝利日報社,參加報社成立30周年慶祝活動。30年前,勝利日報社的前身勘探報社剛成立時,張丁華是勘探報社副社長。
老人說,32年的石油生涯是自己生命中最難忘的歲月,常常想起當年一起奮斗過的老同事、老戰友,常常夢見在油田工作時的場景。
32年,那些寶貴的青春歲月,那些風華正茂的日子,都獻給了共和國的石油事業。
在青海,帶出一支標桿基層隊
1952年7月,張丁華從西北大學俄語專業畢業后,被保送到北京石油專科學校(江漢石油學院前身)學習石油地質勘探和采油工程。1953年畢業后,分配到石油工業部專家工作室工作;1955年他又被選派到北京石油學院進修石油地質專業。
這個時期,為滿足國家經濟建設和鞏固國防的急需,新中國的石油工業拉開了大規模開發建設的序幕。從1953年開始油氣地質勘探的青海柴達木盆地,相繼傳來一個接一個的喜訊。為加快勘探步伐,石油部聘請10多位蘇聯專家到青海幫助指導油氣勘探。張丁華被選派隨專家組到青海柴達木探區工作。
柴達木盆地是個一眼望不到邊的褐灰色戈壁灘,到處都是連綿起伏的沙丘。“南昆侖,北祁連,八百里瀚海無人煙”“早穿皮襖午穿紗,圍著火爐吃西瓜”“一年一場風,開春刮到冬”“天上不飛鳥,地上不長草”,是人們對柴達木盆地自然環境的真實描述。
張丁華作為青海石油局專家工作室副主任,陪同蘇聯專家奔波在茫崖附近的油砂山、大風山、油泉子、冷湖等探區。專家們熱情很高,工作一段時間后,都寫出了報告和工作建議。但過了一段時間,他們發現那些專家們的情緒有些異常,不像剛進盆地時工作勁頭大,業余時間愛熱鬧,又唱又跳的。現在工作雖然照常干,但話語明顯少了,工余時間時常幾個人圍在一起聽俄語廣播,有時還相互議論什么,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后來他們知道了,從1956年初蘇共召開二十大以后,赫魯曉夫等在黨內外公開全盤否定斯大林,搞大國沙文主義,大肆進行反華活動。援華專家大都是從艱苦卓絕的蘇聯衛國戰爭中走過來的,他們對赫魯曉夫搞的這一套,難免迷惑不解,自然影響情緒。
1957年7月,蘇聯專家組奉命撤走。張丁華受組織委派,一直把他們送到北京。后來才知道,蘇聯單方面撕毀合同,下令讓援華專家全部撤回。
1957年下半年,組織上號召機關干部下到基層勞動和工作。張丁華多次向黨組織提出申請,要求到最艱苦的野外小隊去工作。當年8月,張丁華到油泉子試油隊任隊長。
油泉子,是石油地質工作者用“榔頭加羅盤”“構造加油苗”等簡易工具和找油方法,在盆地找到的第一批含油構造,也是因為其地表高點部位有多處油苗露頭而得名。它不僅是盆地內第一個進行鉆探的構造,在這里打成了第一口油氣探井“泉一井”,而且還是盆地內第一個基本探明的油田,也是盆地內第一個試采開發的油田。
油泉子構造鉆探出油后,向全國人民報了大捷。1956年9月5日,《人民日報》在頭版刊發了題為《支援克拉瑪依和柴達木油區》的社論。柴達木盆地的石油勘探由此引起各方關注。因此,油泉子在柴達木盆地的油氣勘探開發史上,是有著獨特的歷史地位的。
張丁華到油泉子試油隊當隊長,正是油泉子的鉆探成為當時的重點戰場并形成高潮的時候。油泉子構造從泉一井開鉆到1959年6月暫時封閉停產,3年多時間共鉆井251口,可以想象試油作業的任務有多繁重。
當時的油泉子試油隊有100多名職工,3臺通井機,可以組成8個小班輪流作業。初次擔任基層隊干部,第一次正式接觸現場的試油生產工藝,還要帶好100多人的隊伍,困難可想而知。
張丁華堅持與工人們同吃同住同勞動,很快與隊上的職工打成一片。野外文化生活單調,工余時間他就和大家一起下棋、聊天。工人們遞給他煙,他就學著抽。他就是在那個時候學會了抽煙。工作中他整天一身油工衣,虛心向大家請教作業技術,和大家摸爬滾打在井場,贏得了大家的信任和尊敬。全隊月月都能圓滿完成生產指標。他自己更是熟悉、掌握了每一道生產工藝。起下油管,24米高的兩腿井架,他能背上黃油槍等工具爬上爬下打黃油。第一次上井架時腿還打顫,爬得多了就習以為常了。
油泉子探區是個風沙較大的地區。有一天下午,他開著通井機到幾公里外的井場,然后步行返回。去時天氣還好好的,返回時,正走在一片沙丘沙包之間,突然間風沙呼嘯而起,頓時沙塵彌漫、天昏地暗,前面看不見路,腳下邁不了步。他趴在沙包地底部,想等風頭過去再走,不想一會兒就被流沙埋住了。他掙扎著爬出來,腳下成了沙窩子,剛邁出一步就又滑了回來,停下不動,沒幾分鐘流沙又把大半個身子掩埋了。這時候他有些心慌,但頭腦清楚:不能停下來,必須朝前走!他瞇縫著眼,手腳并用,連走帶爬,終于深一腳淺一腳闖出了那片沙丘地帶??
那次經歷讓他見識了柴達木盆地風沙的厲害。
油泉子地區的探井較淺,井打得很快。1958年3月,鉆井隊大干快上,鉆井速度和完井數量直線上升,給試油作業帶來了超大的工作量。為了跟上鉆井速度,更好地完成試油任務,張丁華決定組織月度突擊試油會戰。
一方面,他們完善工作責任制,實行班組責任目標指令制;另一方面從作業工藝技術特點出發,采取雙機在五六口井上交叉作業。他和技術員、大班人員邊指揮生產,邊跟班勞動。全隊職工每天早出晚歸,午飯都在井場吃,連續十幾個小時工作。結果他們在4月份一個月里,實現月試油24層組,創下當時全國同行業同類基層隊月度試油層的最高紀錄,在石油系統樹起了一個標桿。當時的《青海石油》在頭版刊發了《油泉子試油隊創全國標桿》的新聞。作為標桿隊隊長,他還在全局干部大會上作了經驗介紹,還作為標桿隊隊長隨局長到玉門,參加了石油部召開的以“解放思想、土洋并舉、大干快上、加強思想政治工作、爭取產量再上臺階”為主旨的現場交流會。會上聽取了余秋里等石油部領導的講話,會后又參觀和聽取了玉門油田土洋結合搞小煉爐、搞聯動抽油機作業等現場演示和經驗介紹等,進一步開闊了眼界,增強了工作信心。
此后,他又轉戰開特米里克地區,任鉆采區隊長、總支書記,組織指揮500多名職工展開鉆井、試油、采油會戰。當時玉門油田鉆井隊長王進喜在全國鉆井戰線,倡導提出了一部鉆機要實現“月上千(米)、年上萬(米)”的競賽目標,張丁華的鉆采區隊也組織了鉆井大會戰。他們組織5部鉆機,在荒原、沙丘間打響了鉆井會戰。沒有星期天、節假日,每天都連續工作10多個小時,有時還兩三天“連軸轉”。1958年,他帶領的區隊實現了“月上千、年上萬”的目標,成績在全局5個探區中名列第二,他自己也被評為甲等先進生產者。
在采油生產方面,當時的工藝技術比較落后。方法上,一種是人工拉繩提撈;一種是人工手搖轆轤(后來技術革新搞成電動絞車);還有就是機械抽油。由于當時發電動力不足,加上井淺,他們采用了人工拉繩提撈采油的方式。
具體作業過程是這樣的:先用薄鐵皮砸好一個一米多長、直徑可放進井筒的圓鐵筒,筒里裝好抽吸凡爾,用電線捆好,接上繩子,在井口立好三角架,架上焊有拉動繩索的滑輪,將圓筒下放到井下,待進滿油水后,地面上的人就拉動繩索往上拽。鐵筒下放多深,地面上人就拉動多遠。就這樣一筒一筒地提撈采油。
電力足的時候,張丁華還把從玉門學習來的聯動抽油辦法用上:在一臺抽油機上安裝一個馬達,連接幾臺抽油機的傳動部分,實行“一機多用”作業,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那時候的采油隊,已有不少采油女工。她們戴上棉手套,挽起褲腳,也加入到拉繩提撈的隊伍中。由于開展勞動競賽,大家都關心生產指標,還出現了男女職工搶占產量較高的油井井口的現象。有的職工天不亮就起床搶占高產井口,人人都干勁十足。張丁華帶領隊部的干部,哪里緊張就到哪里頂班干。作業機具搬遷,沒有吊車,全靠人拉肩扛。兩寸半的油管,一根9米多長,張丁華有時一人就扛起一根。
那時生活十分艱苦,生產生活用水緊張,大家幾天甚至十天半個月洗一次臉是常有的事。作業收工后油污滿身,經常脫不下褲子,好不容易脫下來了,那褲子都能直挺挺站著。大家就發明了“拿鐵片刮油泥,用沙子搓洗工衣的干洗法”。數九寒天,更是對職工的嚴峻考驗。在野外荒灘上作業,穿著氈靴、老羊皮襖,戴著狗皮帽子,仍然難抵嚴寒。干活呼氣,水汽結到帽檐上,掛起一堆小冰柱。晚上住在漏風的帳篷里,兩床棉被和皮衣全蓋上,被窩里還是像個冰筒子,早晨醒來,被頭結了一片霜。就是在那樣的環境和條件下,他們的鉆井、采油等各項工作都創出了佳績。
1960年3月,他任冷湖油田采油二大隊大隊長,參加冷湖油田1960年產油30萬噸的會戰。人在平均海拔3000多米的高原,缺氧反應明顯,工作起來十分辛苦。那時正是三年困難時期,糧食不夠吃,還都是青稞面,食用油更是稀罕,一頓兩個小窩窩頭,不敢幾口吞下去,就放在碗里用開水沖泡成一大碗面沫沫,喝下去哄肚子,就這樣,有時間一天還只能吃兩頓飯。張丁華近一米八的大個子,體重只有100來斤。就是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他帶領1000多名職工,硬是勒緊褲帶、餓著肚子堅持生產,出色完成了上產任務。那時30多萬噸的原油產量,約占全國產油量的三分之一。
老人深情地說:“青海8年,是我步入社會、人生起步的8年;是我工作生活在基層、接受艱苦環境考驗的8年;也是我在基層學做領導工作,經風雨、長本領的8年。”
老人還有個心愿,就是想回一趟柴達木,再到油泉子、開特米里克、茫崖、冷湖這些地方看看。
難忘勝利油田16年
1964年4月,張丁華隨會戰大軍來到渤海灣畔的山東東營地區,參加中國石油史上繼大慶之后的又一次著名石油大會戰。
到了油田會戰指揮部,張丁華被分派到地質研究院,任第七室主任。前六個室都是業務研究室,第七室負責生活管理、行政管理、印刷、繪圖、資料、情報等工作,是為前六個室服務的。
勝利油田地下地質情況復雜,比大慶復雜得多。那時候全國的石油地質專家差不多都匯集到了勝利油田地質研究院。會戰初期,地質研究工作量很大,技術人員每天都工作到夜里十一二點還不離開辦公室。院領導就讓張丁華定點打鈴,每天夜里11點鈴聲一響,必須關燈,逼著大家休息。
正因為技術人員工作這么辛苦,搞好生活服務工作就格外重要。領導們也特別重視和關心生活服務工作。當時在會戰指揮部坐鎮的余秋里部長,幾乎每天開飯時都到地質食堂里看看給大家吃些啥。
當時條件艱苦,菜很少,主要是地瓜面和玉米面。但他們還是動了不少腦子,把簡單的飯菜精心做好,千方百計改善主食的花樣品種,讓大家吃好。
這段經歷也讓張丁華學到不少東西,認識到艱苦環境里更要把生活搞好,關心職工生活也是一種有效的思想政治工作。
1964年12月,張丁華到勘探報社任副社長,負責報社全面工作。《勘探報》是由余秋里部長命名的。當時報社主要采編及印刷人員也是他向山東省委書記求援,從《大眾日報》社抽調來的,人員素質和辦報實力很強。
石油部領導很重視報紙的作用,整個石油會戰的傳統也是注重輿論先行,發揮輿論宣傳工作鼓舞人、教育人的作用。大慶會戰時有《大慶戰報》,勝利油田會戰有《勘探報》。事實上,《勘探報》在整個勝利油田的會戰中,的確發揮了重要作用。
過去一直在基層搞石油生產,很少有時間坐下來思考、分析問題,張丁華剛到報社時感到壓力很大,工作起來也有些吃力。他就抓緊時間學習,從頭學起,從審稿、校對、改稿到自己動手寫稿,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很快熟悉了辦報業務。學會了如何分析形勢,如何抓報道重點,如何宣傳典型等。特別是典型報道,他自己在青海時帶出過標桿隊,被樹為典型,對選樹典型對于工作的推動有切身體會。那段時期,《勘探報》選樹典型、總結典型、組織對典型的宣傳方面,做得比較突出。
那個時候,各個會戰戰場上都是熱火朝天,涌現出了一大批先進集體和典型人物。張丁華組織記者深入到會戰現場。報社沒有車,記者采訪都是搭乘到前線的卡車或公共汽車去,白天采訪完,晚上回來寫稿。
當時會戰抓的典型是32120鉆井隊。這個隊打3000米以上的深井年進尺上了1萬米,成為當時全國打同類井進尺水平最高的鉆井隊,油田為此召開了萬人慶功大會。報社抓住這個典型,及時組織報道,總結了這個隊的做法。會戰工委認為很好,后來就在全油田推廣了32120隊的科學打井方法。“大戰通王惠”時更是做了大量報道,宣傳了很多典型。如“臨危不懼的鉆工”王建忠,在大鉤滑下來的剎那,不顧個人安危,用身體死死壓住剎把,避免了一起井毀人亡的惡性事故。報紙工作有聲有色,受到了會戰領導和職工們的表揚和肯定。
報社當時的采編人員只有二十幾個人,報紙是雙日刊,每兩天就出一期,后來因為工作需要,幾乎一天一期。稿子大都靠自己采寫,工作量非常大,但報社隊伍素質很好,大家又都積極肯干,整個集體里洋溢著一種融洽和積極向上的氣氛。張丁華更是每天從早忙到晚。那時候講“以階級斗爭為綱”,報紙上出一點差錯甚至錯一個字,都可能被說成是政治問題,因此精神上高度緊張,每篇上報的稿子他都要親自過目,一校、二校、三校的小樣都認真仔細地看。每天晚上都忙到十一二點,第二天一早照常上班。
那時候他真正體會到了辦報人的辛苦:白紙黑字,要有極強的責任心,日復一日熬夜,要有不怕吃苦的精神。后來他管宣傳工作,就十分體諒辦報人員的辛苦。
由于過度勞累與緊張,天天審報樣,他的眼睛出了問題,視力嚴重下降,后來不得不做了一次手術。
張丁華十分懷念在勘探報社工作生活的這段經歷。1994年報社成立30周年時,他專程來到勝利日報社。見到一些印刷廠的老工友時,他都能叫出名字來。他說,他們都是普通的印刷工人,但工作上都極其認真負責。那時自己三十一二歲,工作上講求雷厲風行,要求嚴格,印刷廠的師傅們沒少跟著吃苦。
其實,張丁華在勘探報社工作期間,還有過一段不堪回首的經歷。“文革”動亂中,勘探報社受到嚴重沖擊,他個人遭受了稱得上殘酷的迫害,期間他三次被“打倒”,身心倍受摧殘。如今講起那段經歷,老人十分淡然。他說自己剛參加工作就入了黨,有著堅定的政治信念。這場災難已經不僅僅是哪個人的災難,相對于國家、民族和人民在這場災難中蒙受的屈辱和損失,個人的冤屈和傷害算不上什么。他在第三次被“打倒”后,被從干部隊伍里“清除”出去,發派到基層當工人。他說,那時候自己心情反倒好多了,巴不得早點離開是非之地,到基層去干點實實在在的事情。
到基層隊當工人
1968年10月,張丁華到采油指揮部的一個采油注水隊當了一名工人。
當時隊上人都是住大房間,一間房里住六七個人。他住的房間已經有了6個人,他只能在門口風口的位置安下了床。他就在這個地方住了兩年多。對他來講這已不算什么了,吃苦他不怕。他就每天堅持上小班,到水電廠后面的1219注水井上班。
這個地方離隊部七八里路,離他在基地的家30多里,每天騎自行車上班回家。當時他的體重只有110斤,勞動了兩年后體重變成了140斤,主要是心情好了。對他來說,體力勞動就是件快樂的事情。他本來就是從基層出來的,在柴達木那樣艱苦的環境里干過基層隊長,因此在這個采油隊他很快就與大家打成了一片,相處很好。
他到采油隊也是想學一點技術,就看注水技術方面的書。他本就是學石油地質的,有基礎。那段時間里,他學會了看注水聯絡圖,用計算公式把水位標出來。又學了注水地質、注水工藝,學會畫各種注水圖并把這些圖貼在值班房里。那時候他又是看書,又是做筆記、畫圖、計算,每天都很充實,兩年的時光一點也沒虛度。從那時候起他堅持學習采油技術,從沒放下過,因此一直對采油生產業務很熟悉。這對他后來到大港油田任主管生產的副指揮抓生產工作有很大幫助。
因為上班工作輕松,他還在旁邊整了塊地,建了個魚塘,自己種菜、養魚,還栽了樹,井口建設也搞得很好。
這期間他交了不少工人朋友,還熱心幫助年輕人介紹對象,還真成了幾對。后來他想起這些心里就生出一種歡樂。做工會領導工作時,還經常提醒工會干部,要多多關心青年工人的婚姻大事。
一些老師傅也都對他很好。最忘不了的是老班長。1969年春節,他正在上班時,遇上了大風雪,路上全結了冰。白天化了一部分,晚上又凍起來,下了班沒法回去。自行車根本沒法騎,走路又太遠,風雪還沒停,接班的人也上不來。就這樣他連續上了兩個班,都無法回去吃飯。后來老班長冒著風雪給他送來了飯。
從隊部到注水站七八里路,班長是走著來的,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跤。當時看到班長從懷里掏出包了好幾層的飯盒,他真是感動極了。他說,這種來自工人兄弟身上純真的情誼,是一輩子也忘不掉的。2011年他到勝利油田的時候,專門去看望了老班長,當時還找到了七八位當年一起上班的工人師傅,一起吃了頓飯。七八十歲的幾位老兄弟見面,悲喜交加,那場面讓在場的人無不動容。
那兩年的勞動生活,讓他有了一個重大收獲,就是對一線工人的生活和工作狀態,有了更深入真實的了解和理解。他不是下來蹲點,不是體驗生活,而是每天實實在在跟他們生活工作在一起,一起上班下班,一起吃飯睡覺聊天。他們上班干什么甚至想什么他都知道。
比如規定上夜班時,不準睡覺,但在那種環境里就行不通。班上要是一切正常,巡回檢查一遍,做幾次化驗,該干的都干完了,半夜三更的,孤零零的一個小房子,又沒別的事可做,不睡覺干啥?他們睡覺要求條件又不高,有的鋪張毛氈紙,有的干脆就在桌子上睡,睡得還挺香,你不讓他睡覺,一個人坐著干啥?后來他主管油田生產時就特別理解一線工人,執行規定要求一定要考慮具體環境的實際情況。
他到大港后,就對一線生產值班制度進行了改革。
這兩年還有一次經歷讓他難忘。有一次在井站上班,是夏天。他取了水樣正在化驗,突然間管線發出很響的晃動聲音,房子也晃得厲害,天旋地轉,他還以為是哪里又在搞原子彈實驗。房子搖晃得越來越厲害,外面的水管線都被扭斷了,他見情況危機,一個箭步竄出房子,趴在了地上。過了好一會兒,大地才停止晃動。他趕緊爬起來,把扭斷和彎曲的管線修好,因為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就一直在崗位上守著。等下了班往隊部走,發現馬路上裂了很多口子,往外冒黑水,隊部院子有些房子也倒塌了。過后才知道,是渤海灣海底發生了一次7級地震。
這兩年的生活在他的一生中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憶。也對他以后的生活產生了深刻影響。工人們那種樸素、簡潔的生活方式和待人的真誠與熱情,一直留在他心里。后來無論他在什么領導崗位上,見了工人都感到親切。工人們也都習慣叫他張師傅,他也從不會在他們面前擺架子,因為他本來就是他們中的一員。他也養成了習慣,無論做什么事情,都像實在的工人一樣,本著方便實用的原則,決不擺排場。
1973年,有一次外出開會,他那時已是油田會戰指揮部政治部副主任,回來時路過濟南,夜里12點下火車轉車。夏天很熱,他就背著一個小包,也懶得去找什么旅館,就在車站前面的水泥地上把包一枕,睡了一夜,第二天又坐車走了。他說當時也不是想著一定要省下幾個住旅館的錢,就是覺得那樣挺方便。睡在水泥地上的樣子不太像個政治部主任,但卻很像個工人,比上夜班時睡覺的條件強多了。
還有一次是1980年,他已經是大港油田主管生產的副指揮了。出去開會,到了杭州,按規定可以住四五塊錢一晚的房間,他覺得沒必要,就住到了一晚上8毛錢的大通鋪過道上。他說反正自己帶有枕巾、被罩和床單。
那幾年,他經常出去,下基層也多,經常和工人們住在一起,包里就常帶著枕巾、被罩和床單這三樣東西,無論走到哪里,三件東西一鋪就是睡覺的床。到了上海,也是住地下室,一位相識的大學老師找他找不到,沒想到他住8毛錢一晚的地方。他說晚上有個睡覺的地方就行了,又不影響白天的事。到現在他的生活方式還是咋樣方便咋樣來,很反對鋪張講排場那一套。
他說,那兩年的工人生活經歷,所受到的教育、熏陶以及在那種環境里所感悟到的人身上本能的東西,一生受用無窮。
組織指揮生產
1969年10月份,當時同在采油隊下放勞動的原油田會戰總指揮焦力人同志,擔任了勝坨油田恢復生產領導小組組長,開始組織恢復當時已處于癱瘓狀態的原油生產。
當時人心渙散,生產秩序混亂,油井關的關停的停。為了盡快恢復生產,焦力人組織了勝坨油田三個區的上產會戰,當時油田原油生產主要戰場在勝坨油田。張丁華被抽調擔任三區會戰小組組長。
1969年10月到1970年3月,在職工們的共同努力下,僅用半年時間就恢復了生產。之后,張丁華調采油指揮部機關擔任宣傳組副組長、組長,后又擔任了政治處副主任、主任和副政委、副書記等職。
當時雖然恢復了會戰指揮部,但經過幾年的反復折騰,人心都散了,隊伍也散了,大慶的好傳統好作風沒有了。因此,如何把人心收起來重新組織起過硬的隊伍,成了思想政治工作的重心。當時的思想政治工作很難做,又不能說文化大革命不好,不可能否定“文革”的做法,又要把“文革”中形成的那種派系林立、無政府主義嚴重的渙散局面扭轉過來,思想政治工作部門花費了很多心血。
在基層,開展了學習解放軍“建設四好連隊”活動,通過學習解放軍的作風,引入部隊連隊建設經驗,在基層隊恢復了指導員,大隊恢復了教導員,在當時的環境條件下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張丁華因為了解基層情況,又經常下到采油隊去抓典型總結經驗,而且懂專業、熟悉業務,因此,提出了管生產的領導和干部要思想領先,思想工作要貫穿到生產中去的工作思路,工作抓得實實在在。這段時期的工作,從整體上鍛煉了張丁華的綜合領導能力。他比較注重認真和踏實的工作作風,不搞形式,不搞花架子,結合實際,抓隊伍建設,抓先進典型,樹各種樣板,鼓勵大家向先進人物學習,齊心協力搞好生產,思想政治工作搞得扎扎實實有聲有色,多次受到上級表揚。
1973年8月,經山東省委批準,張丁華被任命為勝利油田會戰指揮部副局級政治部副主任。那時候,油田的勘探領域不斷擴大,相繼發現了臨盤、河口、東濮、義和莊等油田。由于張丁華熟悉生產業務,所以他這個政治部副主任大部分時間都是坐鎮會戰現場組織指揮生產。
1973年冬,發現了臨盤油田。油田提出了“大干一個冬天,拿下臨盤油田”的口號。為此,油田組織了百人工作組直接到一線指導會戰工作。作為前線工作組副組長,張丁華直接住到了一個試油隊上,組織指揮前線工作。
試油工作是整個會戰生產中一個十分關鍵的環節,會戰成果最終也取決于試油工作能否跟上。張丁華干過試油隊長,熟悉石油生產,因此就去抓試油工作。他住到小隊上,與工人同吃同住同勞動,再一次感受到了工人們身上那種“不怕苦,不怕死”的革命干勁。無論環境形勢怎么變,基層工人們身上的干勁不會變,只要工作需要,他們會立刻沖上去,從不講條件。經過一個冬天齊心協力的會戰,順利拿下了臨盤油田。整個冬天,張丁華都是在臨盤過的。
1974年初,油田組織“東黃會戰”。東黃會戰的任務是建一條從東營到黃島的輸油管線。當時油田的原油外輸只是通過火車運載,隨著原油產量的不斷增加,僅靠陸上車輛運輸已不能滿足要求。要從海上走,就需要鋪設一條大口徑海上輸油管線,同時還要在黃島修建一座地下大油庫。
張丁華從臨盤回來不久,就進入東黃管線建設指揮部擔任副指揮。工期緊,任務重,油建工人十分辛苦。張丁華在黃島住了兩個月,深入現場,以工地為家。沿途各處,哪里出現問題,他就趕往哪里,一邊組織生產解決生產急需,一邊還要做好會戰宣傳工作。
勝利油田史志記載:東黃管線于1974年9月6日建成投產。該管道管徑529毫米,全長251公里,設計年輸油能力為1000萬噸,途經墾利、廣饒、壽光、濰縣、安丘、昌邑、高密、膠縣、青島9縣市,穿越河流、公路、鐵路134處,開挖土石方285萬立方米。參加工程建設的有1萬多名油田職工和交通部、山東省的2萬多名工人、民工。
1975年年初,張丁華又參加了河口會戰,又是擔任會戰前線工作組副組長。和臨盤時一樣,他又帶著100多人的工作組進駐到會戰前線。這一次他住到了一個鉆井隊上,除了組織生產,還跟班勞動。
也是寒冬,冬天的井場讓他體會到了鉆井施工的艱辛與豪邁。一個冰冷的冬夜,他跟鉆井工人一起上夜班。他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了,夜里氣溫很低,加上離海近,海風吹來,一會兒腿就凍麻了,站都站不住,但班上的工人依然堅守在各自的崗位上照常工作。采油工人辛苦,鉆井工人更苦。采油隊的人上班還可以坐在小房子里,鉆井工人上班卻是在曠野,在井場上,在鉆臺上,夏天烈日當空,蚊蟲叮咬,遇上雷雨,照樣得毫不動搖地守在鉆臺上。到了冬天,常常迎風作業,尤其是上夜班,那種辛苦,沒有身臨其境的人是體會不到的。經過幾個月奮戰,河口會戰也取得了階段性勝利。
1975年8月,黃河發大水,流量每秒達到9000立方米,最高時達到1萬立方米每秒(現在流量達到3000立方米每秒就會告急)。當時的情況十分危急,可以說隨時都有決堤的危險。一旦黃河決堤,旁邊的孤島油田將會遭受滅頂之災,后果不堪設想。
油田組織了5000多人的防洪大軍,日夜堅守在黃河堤壩上。張丁華作為防洪副總指揮參加了這次抗洪搶險戰,白天組織人加固堤壩,晚上組織觀察水情巡視堤壩。
張丁華說,當時真是冒著生命危險的。他是“旱鴨子”,不會游泳,真要決堤了跑都跑不掉。可當時滿腦子都是防洪保衛油田,根本顧不上這些。整整一個多月時間,白天填土、裝草袋,晚上輪流值班守護堤壩,直到雨季過去,汛期過去,防洪戰役才算結束。等所有隊伍都撤走,張丁華他們才離開。
1976年,在河南濮陽發現了油田。由于當時河南油田的力量還比較弱,所以石油部決定把濮陽油田交給勝利油田勘探。勝利油田遂組建濮陽會戰指揮部,組織隊伍進軍濮陽。同時油田還成立了會戰前線工作組,由設計人員、工程地質技術人員和政治思想工作人員三部分人組成。這個組也叫“學大慶工作組”。張丁華又擔任了副組長。1976年2月到1976年10月,將近一年的時間,他都住在濮陽前線。說起來沒人相信,他在勝利油田生活了16年,竟然一次也沒有登過泰山。特別是濮陽會戰期間,每次往返東營、濮陽都路過泰山,因為忙,每次都說等下一次,結果直到會戰結束,直到離開勝利油田,也沒能抽出時間去登一次泰山。
濮陽一戰打得很艱苦也很漂亮。張丁華在前線抓了很多具體工作,至今還有很多參加過濮陽會戰的人認識他。
當時的工作重點在鉆井隊,由于“文革”的影響,隊伍派系斗爭嚴重,不團結,影響了生產。他就從抓隊伍建設入手,在會戰現場召開了前線政治工作會議,并現身說法,要求大家齊心協力打好會戰這一仗。
這次會議對加快會戰進度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會后他一個隊一個隊地跑,了解情況,幫助他們搞隊伍建設。還有一個工作重點就是突出奪油,哪個地方出了高產井,打出了好成績,宣傳工作就立即跟上去,組織表彰、請功。
整個夏天是會戰最緊張的時候。河南的夏天非常炎熱,有時晚上熱得根本沒法睡覺。他每天背個包,包里照例裝著枕巾、床單和被罩,跑到哪兒就在哪兒住下,工人吃啥就跟著吃啥。整個會戰期間差不多都泡在井隊上。由于工作做得扎實,所以總結出了很多好的經驗,樹起了一大批各方面的典型,會戰隊伍士氣高昂,確保了這次會戰的圓滿成功。
到1976年10月,工作組的工作告一段落。那時候張丁華不光抓隊伍建設,還注重對地下地質情況、采油生產狀況以及整個油田的勘探形勢的分析研究,組織各方面技術人員做這項工作,對后來濮陽油田集中力量打殲滅戰提出了許多建設性意見。后來濮陽油田也是在這次會戰的基礎上,不斷擴大戰果,生產形勢越來越好,最終發展成一個大油田,就是后來的中原油田。
1976年年底,河口指揮部在義和莊地區發現了高產油層,油田又成立了義和莊前線會戰指揮部。很快就上去了50多個鉆井隊和相應的施工作業隊伍,組成了1萬多人的會戰大軍。這又是勝利油田歷史上一次鼓舞人心的成功的大會戰。開始由油田一位副指揮負責會戰工作,這位領導不久由于工作調動離開了,就由張丁華全面負責義和莊會戰,擔任前線指揮。他住在前線,直到1978年底會戰結束。會戰一結束他就調出了勝利油田。
義和莊會戰是張丁華在勝利油田參加的最后一次會戰。像一個標記永遠留在了他的記憶里。此后許多年里,一提起油田,他就會想起義和莊會戰的那些場景,就會引發出一種對勝利油田16年工作生活歲月的懷念之情。
當時,義和莊會戰的目的是為勝利油田1978年原油產量跨上2000萬噸做準備,希望義和莊拿下200-300萬噸的年產量。義和莊會戰取得了很大成功,打出了勝利油田第一口古潛山高產油井(義古11井),而且接連打出了好幾口千噸井。整個義和莊油田日產量最高時達到1萬噸,也就是說達到了年產300多萬噸的日產水平,但最終卻沒能實現這個年產量目標。這是由于當時的開采方法不科學,一些千噸井由于過度開采而導致過早枯竭,有的千噸井只維持了幾天。這是個深刻的教訓。但義和莊最終也建成了年產100萬噸的油田,是個很大的成果。
張丁華主持義和莊會戰期間,重點抓了兩項工作。一項就是反“低老壞”活動。“低”就是低水平,“老”就是老毛病,“壞”就是壞作風。會戰任務重,都是強調打井速度的,但管理跟不上,就會發生安全事故。有些是不該發生的事故。比如有一次因為大繩磨斷,大鉤掉下來,造成一人死亡的惡性事故。大繩有好幾股鋼絲繩組成,不可能同時磨斷,只要稍微檢查一下,這樣的事故就不會發生。還有的是因為絲扣不檢查,導致脫扣造成鉆具掉進井內。這些都反映出工作不認真、管理不嚴格的毛病。
他們就在所有井隊中開展了反“低老壞”活動,要求每個井隊都要認真查找出自己的“低老壞”問題,找出來后還必須拿出解決的辦法和整改措施。這項活動當時在油田影響很大,到現在油田還經常用“低老壞”這個說法,其實就是在義和莊會戰中提出來的。當時他們甚至要求每個井隊必須找出自己的“低老壞”問題100例。現在看起來這些做法未免簡單,但在當時卻起到了極大的作用,在那種特定的環境和歷史條件下,對于提高現場管理水平和安全優質地打好井都發揮了十分有效的作用。
第二項工作是抓新技術推廣。張丁華雖然是政治部副主任,但由于常年跟生產打交道,所以深知新技術的應用對提高打井水平的重要性。當時石油部也正在大力推廣鉆井新技術,如優質泥漿新技術、四合一鉆頭新技術、高壓噴射新技術等。為了讓會戰井隊盡快掌握和應用好這三大新技術,他們在前線辦起了“三大技術培訓班”,請當時油田的鉆井技術專家、泥漿專家來講課,一批一批將所有鉆井隊的隊長、技術員和骨干司鉆都培訓了一遍。通過培訓,這些人員的素質有了明顯提升,新技術得以普遍推廣運用到鉆井施工中,成效顯著。這項工作也受到了石油部的肯定和表揚。
義和莊會戰相當艱苦。會戰戰場離海很近,有的鉆井隊就在海邊打井。張丁華清楚地記得1977年11月份,天氣很冷了,有一次大海潮突然而至,正在海邊施工的戰功赫赫的3252鉆井隊來不及撤走被潮水包圍。夜里11點來電報告急,他立即組織人員帶上幾箱子景芝白干,連夜坐卡車往井隊趕。趕到海邊后,開始用船,后來船劃不動了,就下來趟著海水抬著酒往井場走。到了井場已是凌晨2點多鐘,井隊上的人都坐在那兒,注視著潮水的動靜,鉆臺上還在堅持打鉆,四周都是黑壓壓的海水。看到他們來,工人們都很感動。
看到工人們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在堅持生產,張丁華也很受教育。鉆塔,海潮,堅守崗位的工人??這樣的場景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其實當時他們也是冒著生命危險涉水前進的。天黑根本看不出路在哪里,也不知海水的深淺,要是一腳踩進一個水坑里,像他這樣的“旱鴨子”后果不堪設想。但當時確實顧不了很多,只知道井隊處在危機關頭,工人們被困在海水里,他這個前線指揮必須也在現場與工人們在一起心里才踏實。
事隔20年后的1997年,當時的3252鉆井隊隊長、時任油田鉆井總公司經理的劉延慶見到他時,還提起這段往事。他說,當時你去看我們真是太好了。大家一見到你,心里就有底了。
1978年10月,義和莊會戰圓滿結束。當時濮陽油田已初具規模,石油部決定濮陽油田從勝利油田中獨立出去,成立中原油田,并繼續組織大規模的中原油田會戰。
11月,參加義和莊會戰的鉆井隊大部分調往中原參戰。張丁華一邊做義和莊會戰的總結,一邊開始做參戰隊伍的動員組織工作,做好開赴中原的準備。那時候會戰沒一分錢的獎金,他找到管財務的領導要了幾千塊錢,定做了5000個搪瓷缸子,上面印上“義和莊會戰留念”幾個紅字,一人發了一個。這就是他們會戰勝利后發的獎品。這個缸子他至今還保留著。
總結大會剛一結束,他又組織前線人員敲鑼打鼓地歡送赴中原繼續會戰的井隊。每個鉆井隊走時,他都組織人員在大路口歡送,與這些并肩戰斗、甘苦與共的戰友們告個別。剛把戰友們送走,他自己也接到了調大港油田工作的命令。他回油田指揮部匯報完工作后就去了大港,離開了風風雨雨工作生活了16年的勝利油田。
大港經受新考驗
1978年11月,來不及洗盡義和莊會戰征塵的張丁華來到大港油田。按照石油部領導的要求,先做調查研究,再進入工作角色。
11月的渤海灣已在寒風中進入冬季。有時黃沙撲面,刮得人睜不開眼;有時風雪遮天,冰冷刺骨。在這種惡劣天氣里,他用近半年的時間跑遍了散布在蘆葦叢、鹽堿灘上的采油隊、作業隊、鉆井隊、油建施工隊。一個區塊一個區塊地摸情況,一個隊一個隊地了解生產狀況。隊伍特點、人員狀況、地質、采油注水等各類生產數據直至隊長、指導員的名字,記滿了厚厚的資料本。
大港油田的勘探始于1964年。到1975年,經過10年奮戰,原油產量達到450萬噸。1976年任丘油田發現后,大港抽調近五分之二的生產、科研、管理骨干力量,參加任丘油田的開發建設。任丘油田獨立出去后,大港油田的原油年產量只剩下360萬噸,1977年降到315萬噸,1978年產油300萬噸,1979年日產量繼續下滑。油田大型鉆機只有22臺,只能維持打生產井的需求,沒有力量打開勘探的新局面。產量下滑止不住,又拿不下新增勘探儲量,油田生產形勢異常嚴峻。
1979年5月,中共天津市委任命張丁華為大港油田副指揮。
生產形勢嚴峻,作為油田副指揮、黨委常委的張丁華兼任油田生產辦公室主任,其他幾位副指揮包括總地質師、總工程師也大都兼任了生產辦公室副主任。那時候,油田生產的日常工作,都由生產辦公室負責組織完成,能否止住原油產量的下滑?46歲的張丁華面臨嚴峻的考驗。
對于油田的生產管理,他并不陌生,從青海到勝利,從試油隊長、采油大隊長、鉆采區隊長直到會戰前線指揮,鉆井、采油直到輸油的每個生產過程他都熟悉。很快,“調整部署,抓好基礎,奮力開拓,再創輝煌”的總體思路確立下來了。
當時,油田生產管理的基礎很薄弱,有的工作制度還不健全。每天的生產會,聽到的不是新井不能投產,就是工作銜接不上,井下怪鉆井不交井,鉆井怪井下不試油,油建怪供應不提供儀表??你怪我,我怪你,互相扯皮,責任不清。針對這些情況,張丁華和油田領導研究,決定從整頓入手,并制定了四條措施:一是每10天召開一次計劃銜接會,把一個月的計劃安排分3次檢查落實。二是每天晚上11點開主管生產領導電話會,了解每天的工作進展情況。三是重點工作油田領導現場辦公。當時,新井、新站投產比較多,他就組織機關和有關單位主管生產的領導到現場開辦公會,當場解決問題。四是抓計量工作。當時原油日生產能力從報表上看已達8000噸,可到月底大盤庫時只有7000噸左右。實際日產量與報表產量相差近千噸。當時已接近年底,冬天的早晨十分寒冷,張丁華連續10天每天早上6點鐘趕到計量站參加交接班,親自調查了解每天怎么計量,最終解決了這一問題。四條非常務實的措施落實后,很快見到了成效,當年原油生產能力穩中有升,達到了302萬噸。
1979年8月,正當他們掀起上產熱潮的時候,鄧小平同志視察了大港油田。
8月8日那天,天氣很好,小平同志在天津市委領導的陪同下,乘一輛面包車來到大港,市委安排油田黨委書記、指揮余立群和張丁華也上車陪同,便于及時匯報。那天小平同志興致很高,一路上和隨行人員有說有笑,不時問一些油田的情況,他們都一一作了回答。小平同志還到站上與職工們交談。在油田機關第一招待所大會議室里,聽取了大港油田的總體匯報,最后還題了詞。小平同志的視察,對于正在為上產奮戰的油田廣大干部職工是個巨大的鼓舞。
產量初步穩住后,張丁華又組織在油田大打了一場注水攻堅戰,改進注水設備工藝,實施老油田綜合調整。同時,加大勘探力度,舍得花大錢去尋找新的區塊,依靠集體力量和專家的智慧,應用勘探新理論實施復式油氣藏的勘探,組織了北部唐山地區、中部岐口地區、南部小集地區的勘探會戰,發現了一批新的含油斷塊,并打開了南堡凹陷的勘探局面,擴大了找油領域。每年都能形成2000- 4000萬噸的新增地質儲量,使油田穩產有了堅實的物質基礎。
1983年6月,張丁華擔任了大港油田黨委書記。作為油田主要領導,要考慮的事情很多,做出的決策很多。如今,老人在回憶這段經歷時,印象深刻的卻是為職工群眾辦的一些實事兒。工作務實的張丁華在領導崗位上心里始終裝著職工群眾。他說,作為一個領導,必須心里有群眾。管生產要關心職工,做思想政治工作更要關心職工。領導辛苦,工人更辛苦,要時刻把職工的冷暖放在心上。只有這樣,一支隊伍才會有士氣,才會有凝聚力。
擔任油田黨委書記后,他為職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決戶口問題。還是在1982年的時候,油田開職代會,一位代表情緒激動地說,我們累死累活地干,哪里會戰,我們打起行李就到哪里去。可你們知道嗎?石油工人走南闖北,人家卻說我們“石油工人沒有家,娶個媳婦向陽花,生個孩子亞非拉。”(指沒有戶口)老婆是農村戶口,沒有糧票,只能上農村買高價糧,還不敢讓領導知道。要是會戰,一出去幾個月,回到家里,我們都沒有糧食吃。孩子大了要考學,沒有這里的戶口人家不讓考??字字句句,聲淚俱下。看著一張張樸實的面孔,聽到這些發自肺腑的呼聲,張丁華心酸地流淚了。作為職工們可以信賴的領導,他很自責。從那時起,職工的戶口問題就成了他的一件心事。
按當時的情況,測算下來,大港油田需要解決戶口的有一萬來人。這不是個小數目。而戶口問題又不是油田能決定的事情。
那段時間,他見了天津市的領導就講,讓他們了解真實情況和職工的具體困難,又安排有關部門以油田黨委的名義向天津市委市政府寫報告,送了好幾次。他還帶著油田相關領導登門拜訪市委、市政府的領導和相關部門,想盡一切辦法疏通各方面的渠道。最終在天津市委、市政府的關心支持下,第一批3000個戶口批下來了,部分轉戰南北的老石油工人和老知識分子的家屬戶口解決了。他的心稍感安慰了些。
后來調到天津市工作后,作為市委常委、宣傳部長、紀委書記,他仍然把這件事掛在心上,多次找當時的天津市長李瑞環同志,直接向他闡述油田的戶口問題。油田領導也多次到市里匯報,促成了市有關部門到油田召開現場辦公會,直到又解決了7000個職工家屬的戶口,他的心才踏實了。
還有一件事就是給大齡青年職工找媳婦。油田很多一線職工長年工作在野外,找媳婦成了老大難,男性大齡青年越來越多,也帶來了一線生產單位職工隊伍不穩定的問題。這又成了他的一塊心病。他找來油田工會的副主席和女工部長兩位老大姐,請他們當紅娘。經過四處了解情況,得知遼寧錦州地區有許多大齡未婚女青年。她們多次去錦州工會和婦聯聯系,又組織了一大批男職工到錦州去相親,終于促成了50對男女青年訂了婚。
結婚那天,油田工會領導到錦州去接親。錦州市政府組織了1萬人,敲鑼打鼓在車站舉行送親儀式,鐵道部專門調撥一臺專列客車送錦州姑娘出嫁。油田領導帶著迎親隊伍到天津火車站去接新娘,敲鑼打鼓,彩花飛舞,鞭炮聲聲,場面十分熱鬧。婚禮上,他又作為主婚人主持了婚禮。看到一對對幸福的新人和他們激動得淚流滿面的雙親,油田領導們一個個也樂得合不攏嘴??
1985年秋,在喜迎國慶節的前夕,大港油田實現了日均產油上1萬噸的目標,達到了全年產油360萬噸的日產油水平。為了這個目標,職工們付出了巨大的心血。黨委書記張丁華也日夜奔波在南部會戰前線,整整3個月沒好好休息過。10月1日國慶節他也是在前線過的。10月2日,天津市委把電話打到前線。他從南部會戰前線趕到天津市,接到的通知是調天津市委工作,任天津市委常委、宣傳部長。
就要離開奮斗了32年的石油戰線,張丁華依依不舍。這里有他太多難以忘懷的記憶:青春、熱血、汗水、淚水;痛苦和磨難、喜悅與成功。井場、小站、沙漠、荒原、蘆葦叢、鹽堿灘,到處刻滿了奮斗的足跡,一步一步,踏實而清晰。更有結下深厚情誼的石油兄弟,給了他智慧,給了他力量的石油生涯。
走到哪里,都難以忘懷的32年啊!告別石油,因為有更重要的工作等著他。
石油人本色
1985年10月,張丁華任天津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后又同時擔任紀委書記。
1988年4月,任內蒙古自治區黨委副書記。
1991年起,先后擔任了中華全國總工會副主席、書記處第一書記、黨組副書記、書記等重要職務。他還是中共第十三屆中紀委委員,第十四屆、十五屆中央委員和第九屆、十屆全國人大內務司法委員會副主任委員。
當過采油工人,從基層走出來的張丁華始終保持石油工人身上那種艱苦樸素的本色。在任何場合、處理任何事情,他都遵循一個原則:做事認真負責;做人樸實厚道;做官兩袖清風。
離開內蒙古時,自治區委領導開歡送會,按照他的要求,大家一起吃了頓羊肉泡饃算是送行。在大港時,有時要處理工農關系,他交代大家招待客人可以喝酒,但不要浪費。他自己很少參加這樣的酒場。從不隨便請人喝酒,自己有朋友或客人需要招待,他就自己拿酒。離開油田時,領導班子成員每人拿出兩元錢,四菜一湯,吃了頓便飯為他送行。
但他也不是個怕花錢的人。他曾先后籌資40余萬元,在自己的家鄉和當地政府一起建起了一座“新興農民工小學”。他不僅出資5萬多元為學校購置了活動器材和圖書,還把老家的宅基地托付給這所小學作為勞動實踐基地。他每年回家鄉都要植樹,幾年來他耗資5萬多元,栽種了400多株松柏、銀杏和700多株冬青,現在已長成了一片小樹林。
如今,老人最大的樂趣就是研習書法。書房里、客廳里掛滿了他自己的習作。他在老年大學已上了兩年的書法培訓班,學習書法極認真,每個學期都把自己的習作結集成冊,作為自己的作業。那些作品集印刷精美,與一些知名書法家的作品集沒什么區別。老人很得意自己的這些作品集,他說這幾年的工資差不多都花在這上面了。老人是自費印刷,印數不多,主要是自存資料和鞭策自己。
老人說現在還常常看《勝利日報》(每期報紙報社都給老人寄去),報紙辦得很好。他常從上面了解勝利油田的情況。談到勝利油田,老人十分動情,說自己現在年紀大了,有時做夢常會夢到油田,很想念油田的那些老朋友、老兄弟。離開油田后由于工作繁忙,很多人都沒有聯系了。他很為自己曾是一名石油工人而自豪。
老人還興奮地談起離開石油戰線后自己經歷的三件大事。第一件大事是1997年7月1日,他作為中國政府代表團成員,參加了香港政權交接儀式。有幸參加由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江澤民同志率領的代表團,出席中英兩國政府共同舉行的香港政權交接儀式,在現場親眼見證這一偉大的歷史時刻,感到無比光榮和自豪。
第二件大事是1999年10月1日,登上天安門城樓參加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50周年大慶。有生以來第一次以中共中央委員的身份登上天安門城樓,觀看盛大的國慶閱兵儀式和群眾游行。終生難忘。
第三件大事是2009年10月1日,再次以老部長的身份應邀登上天安門城樓,參加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60周年大慶。老人說,自己作為一名從石油戰線成長起來的干部,有這樣的經歷,感到十分光榮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