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八荒
上期回顧:天戈的腦海里一直閃現著老祖宗和秋秋手牽手秀恩愛的畫面——吃醋是必須的,暴躁起來想打人是忍不住的!陸羽扶額,這貨是不是入魔了,好像個魔鬼呀。
我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內丹的位置依然是天音的音容,頓時放下心來,一拳捶在他的胸口:“說什么屁話,我入魔了的話,那個混沌還有命?”
陸羽長舒了一口氣,道:“也是。”
我想了想,在他的面前耍了一套拳法,下盤的路子借鑒了他進入鬼蜃之時接椰子的走勢。
這一套拳法原本是我興之所至,隨意打出,成型之后,卻是連我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身形詭詐,出拳如風。我的鳳鏡甚至能捕捉到拳頭擊出之時帶起的殺意,如氣般凝聚,瞬間噴薄而出,在三尺開外的龜殼之上,再次打出了一個個蜘蛛網一般的裂痕。
陸羽一開始呆立當場,后來驚叫阻攔:“天哥!你再打下去,這龜殼就用不得啦!!”
我一時興起,哪里還停得下手,陸羽無法,只得身形一展,施展拳風與我相對。小小的龜殼里,我倆拳腳相對,一時之間英雄快意難當。
直到一個非常怯弱的聲音在角落里響起:“天哥哥……我餓了。”
陸羽在一瞬間收回了掌風。我一拳落空,整個人站立不穩向前撲倒,鼻子重重地砸在地面,哎喲一聲。那混沌忍俊不禁發出一聲撲哧,然后過來扶我:“天哥哥,你摔痛了沒?”
我完全不想理他。可這廝不知道是哪根筋沒有搭對,扶著我坐起來之后,竟然雙手直接捧起了我的臉!然后對著我的臉嘟起嘴輕輕吹氣:“痛痛飛走哦……”
我一時目瞪口呆,反應過來之后勃然大怒,一把推開他:“你這玩意兒有沒有腦子啊?你看不出來我討厭你啊?”
聞言,那混沌臉色一白,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抱著雙腿縮到一邊,離我稍微遠了點,這才讓我呼吸暢快了些。
不多時,那混沌悶悶的聲音在一邊響起:“天哥哥不是真的討厭秋秋!秋秋知道的!”
你知道個屁!我扭頭瞪他。他卻不甘示弱地瞪圓了眼睛:“天哥哥要是討厭我,剛剛就不會救我了!!”
我啞口無言。他見我無話可說,更是固執地雙手握拳:“音音姐姐說,秋秋很可愛,任何人都不會討厭秋秋的!天哥哥只是不了解秋秋,一旦了解了秋秋,一定會很喜歡很喜歡秋秋的!”
聞言,我頓時氣得臉色發黑。沒想到把他拉出蠆盆會讓他誤會是舍身相救,更沒想到這傻子會乘勢纏上我,還時不時向我炫耀天音有多喜歡他。
慪氣和妒火讓我將拳頭握得咔咔作響。陸羽趕緊勸道:“天哥,天哥……別發火!他還只是個孩子。”
我猛地一下站了起來,那混沌如受驚的小鹿一般往后一縮。
瞪了他一眼,我沉聲對陸羽道:“打開一道符,我要出去。”
陸羽不解:“外面全是蛇鼠死氣,天哥你就算再生氣也不必讓自己與那些骯臟之物待在一處,還是留在這里吧。”
我咬緊了牙關,道:“別讓我說第二遍。”
陸羽只好應道:“哦。”
他伸手一指,巨龜脖子上頓時出現了一個圓形的洞口。洞口一開,外面的死氣夾雜著蛇潮頓時瘋了似的涌了進來,我面無表情地朝著前面擊出一拳——
一股無形的氣浪成圓盾狀將那股死氣擊飛了出去,接觸到的蛇蟲通通在一瞬間化作了肉泥。我一躍而出,龜殼的洞口在我身后瞬間封上,死氣在我面前三尺遠處翻涌,卻并不靠近。
見狀,我冷酷地勾了勾嘴角。如果一開始我還不太能弄清楚狀況,那么現在我已經十分確定,這鬼蜃其實是有意識的,甚至可以說,有人在后面操控著它。
若只是尋常的七情六欲所化作的鬼蜃,魔障破,則結界消。那么,在我對混沌殺意褪去的那一瞬間,應該化作烏有。再不濟,也應該減低對我的束縛。
可是這個鬼蜃沒有,它不僅沒有,還在不停地揣測著我對混沌的態度,從我的言行來觀測混沌和我的關系,用幻覺來做試探和引導,它甚至知道害怕和退縮。這就很有意思了。是誰,有這般能力,在人界操縱著一個神鬼沒入的鬼蜃?或者說,這根本不是什么鬼蜃,而是一個體型龐大的妖魔?
我吹了吹拳頭,毫不客氣地對著前方一擊而出。拳風擊散了一具破敗的骸骨,里面纏繞著的巨大毒蛇躲閃不及頭骨碎裂,整個身子癱軟了下來。
我大笑出聲,朝著龜殼揚聲喊道:“陸羽,你不是說要教我一些道法嗎?我這人粗俗無比,怕是聽不得大道理,你不如教教我如何將這群孽障除去?”
陸羽的聲音從龜殼里面傳來:“愚弟自然遵從兄命!”
我又是一拳擊出,右后方的死氣在拳風下四散逃離,波及無數腐肉,帶起難掩的腥臭味。
龜殼內朗聲傳來拳法的口訣,我身形如閃電,在龜殼的四周上下騰躍,拳頭所過之處,黑水退卻,尸骨散落,躲閃不及的毒物通通化作肉泥,柔軟的墻壁被我拳風波及,破裂出巨大的傷口,涓涓地流下腥甜的液體。突然,一個陰冷的聲音在我腦內響起:“你很強大,卻無法為自己報仇。這難道不是一種悲哀嗎?”
我警覺地抬頭,問:“是誰?”
那個聲音桀桀怪笑:“我就是你自己。”
我一拳擊打在地面,整個柔軟的山洞劇烈地震顫了起來,我從喉嚨中發出嘶吼:“你騙人!”
那聲音忽而變得溫和:“有時候承認自己是個凡人,有愁苦悲哀,對于神族來說,確實是挺難的,對吧?”
聞言,我不由得怔住。對方的聲音越發柔軟,貼著我耳邊宛如最知心的呢喃:“可是為什么要忍耐呢?討厭就是討厭,仇恨就是仇恨,如眼中之釘,跗骨之蟻,只有拔除,才能換得一個痛快!”
這話倒是說得對,我點了點頭。耳邊的聲音漸漸熟悉了起來,最后變成天音溫婉的勸慰:“天戈,你不必忍耐,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幸福快樂。可如果你不消滅仇恨的根源,它一直在那里,不死不滅,痛苦的難道不是你自己嗎?”
天音!我的眼前翻騰起血色的波光,拳風如雷電一般,朝著隔著一層龜殼的混沌直擊而去。拳風帶著血色的光芒,形成如刀的旋風,帶著刺啦刺啦的閃電,暴烈地揮出。
嘭!霎時間天崩地裂!整個洞穴劇烈地顫動了起來,拳頭撞擊出沉悶的擊打聲,同時玄青色的光芒遮天蔽日,晃得我鳳鏡一暈。就在我頭昏的一瞬間,后腦勺傳來一陣劇痛,我眼前一黑,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向前撲倒而去。
哪個王八蛋……居然敢暗算我!腦子里咕嚕嚕冒出最后一個想法,我就人事不知了。
……
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對上的是混沌那廝栗色的瞳孔,他正拿著一塊兒帕子擦拭著我的身體。這活計他估計干了許久,我醒來的那一瞬間上身已經擦干凈了,他那雙白皙的手正顫巍巍地往我的腰帶摸去。
“你干啥呢!”我推搡開他的爪子,揉著疼痛的后腦勺四處打量,“我剛剛怎么了?陸羽呢?”
混沌看了看我,小心翼翼地開口:“天哥哥?”
我不耐煩地唔了一聲。
觸目所及又是熟悉的龜殼里面,五彩透明的龜殼地板上有一攤散發著惡臭的污漬,而我,正坐在這一攤污漬上面。找了許久沒有發現陸羽的蹤跡,我惡狠狠地瞪著一旁的混沌:“陸羽呢?問你話呢,你啞巴啦?”
混沌的大眼睛泛起了淚光,巴巴地看著我。我條件反射地往后一躲,卻沒躲開。
他撲過來抱住了我光裸的上身,并埋在我脖頸間大哭:“陸羽哥哥被天哥哥打壞啦!嗚嗚嗚嗚嗚!”
我一頭霧水:“你說啥?”
混沌壓制著自己的情緒,抬起頭來:“剛剛天哥哥你突然瘋了一樣對著屋子打拳,屋子都快要壞掉了。陸羽哥哥就出去阻止你……”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拳頭:“然后他就被我打死了?”
不可能吧?我現在是凡人之軀,陸羽可是神族,怎么可能被我小小幾拳就打死?
混沌手顫顫巍巍地指著我旁邊的地方:“剛剛天哥哥的樣子好可怕,眼睛紅紅的,力氣也變得好大,陸羽哥哥打不過你,就壞掉了。嗚嗚嗚嗚……”
他的哭聲柔弱之極,我聽得十分不耐煩,順手拾起他給我擦拭身體的手帕團成一團,粗暴地塞在他的嘴巴里,朝著他所指的地方看去。
那里只有一堆臟兮兮的衣服,依稀可辨認出是陸羽方才所穿。我腦子如被雷擊,木在那里,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難道我入魔了,陸羽被我給打得魂飛魄散了?
我伸手想去拿陸羽的衣裳,卻發現那衣服其實是被團成一團,做成一個窩的形狀。窩里面,一只小小的,虛弱的烏鴉正在昏厥……
見狀,我不由得呆了呆。
那頭混沌已經自己取下了口里的手帕,卻離得我遠遠的,看著那只烏鴉抹淚:“陸羽哥哥被你打了一拳之后,拼命將你拖了進來,然后就變成了這樣子……”
這下我了然了。那聲音引導我擊打混沌,我出拳卻被陸羽攔住,他打不過我,只好一邊用身子接了我一拳,一邊趁我一拳擊中的空隙將我擊暈,再將我拖回來。重傷的陸羽無法維持人形,就化作了現在的模樣。
“沒想到他們玄靈一族居然是烏鴉……”我喃喃自語,從發簪里摸出一些靈丹,細細掰開那嫩黃的鳥嘴就著靈泉喂下,再在那胸口破損的羽毛盡落處敷上了些靈藥。
這一切都做完,我便坐在一旁靜靜地等著陸羽轉醒。
此時,我突然有些遺憾自己沒有向天音討教一些回春愈傷的法術,導致如今自己傷了人,也只能敷藥喂丹等待對方愈合,不能解除他人的病痛。
想到天音,我又突然想起陸羽進入淵摩之境是因為他和天音是同族之故。那么,也就意味著——天音也是烏鴉?!我瞬間僵直了身子。
所以,那極其喜愛白色的,天生高貴優雅的,清冷如月輝的天音老祖——原形竟然是一只烏鴉嗎?難怪她一直拒絕原形和我交配!
想想五彩的鳳凰騎在漆黑的烏鴉上,確實不太妥當。但是,我根本不會介意啦……
想著想著,身邊的一個聲音卻突然打斷了我的思緒:“天哥哥……我餓……”
“餓什么餓……沒看見我忙著嗎?”我瞪了混沌一眼,卻還是認命地起身,依樣畫葫蘆地學著陸羽解開了結界,從外面撿起了幾條只剩半截的蛇尸進來。
我掏出匕首把那肥美粗壯的蛇褪了皮,在混合的香料中滾了滾,然后右手一翻,火焰從我手掌之中騰起,慢慢地灼燒著那細白的蛇肉。
香味漸漸地充滿了整個龜殼內。我看見混沌不經意地猛吞口水,心下得意。
我曾為了討天音的歡心在灶神門下掌勺三年有余,不僅精通各種靈草神物的烹飪,對人界美食的制作也是十分精通。我的儲物器中常備各種佐料,就算在這樣簡陋的條件下,也能做出絕佳的美食。果不其然,蛇肉還沒有烤好。那混沌就已經討好地湊到了我的身邊:“天哥哥,你真厲害!”
我哼了一聲。他便小狗一般蹲在了我的身邊,眼巴巴地看著那在我手掌之中漸漸變得金黃的蛇肉。鑒于他沒有再聒噪,烤好了蛇肉之后,我便先遞給他一條,再給自己烤。
結果這廝狼吞虎咽,三下兩下吃完又喊餓,害得我又出去拖了一條碗口粗,五尺長的蛇來。此蛇原本腦袋上長著雞冠,被我一拳打爆,血漿混合著毒牙掉落在地上,再也無法令人生畏。毒蛇這玩意兒也是很有意思,越是劇毒無比,那肉越是鮮美可口。
這一次食材太大,用手已經烤不了了,只好將那蛇肉趁著新鮮切了片。晶瑩細膩的蛇肉片用靈泉泡了泡之后,拌以佐料,竟然鮮甜香脆,帶著佐料的酸辣,也是別有滋味,吃得那頭混沌根本停不下來。
我靠著龜殼坐著,偶爾看一眼依然昏厥的陸羽,并沒有什么食欲。
腦子里那個聲音蠢蠢欲動。我皺著眉看了看滿身的臟污,想必是被陸羽一掌劈在后腦勺頹然倒地時和拖動我進龜殼的時候所致。本想念除塵訣凈身,我卻在看到對面混沌的時候,突然改了主意,從儲物器中翻出干凈的衣裳和布巾,對著面前的混沌指揮道:“快點吃!吃完伺候你主子沐浴。”
混沌原本捧著個缽埋頭苦吃,此時露出半張小臉,眨巴著懵懂的大眼睛,疑惑地問道:“主子?”
我指了指自己:“你沒忘記我倆是簽過主仆契約的吧?”
找了個傻子做仆人,也算我倒霉。那混沌卻點頭如搗蒜:“嗯嗯嗯!記得呢!!剛剛天哥哥你沒醒的時候,我就想著幫忙的。”
我心想:哦。你還算是識趣。
其實現在的我,若是沒有腦中聲音的蠱惑,對他已經沒有了最初的殺意,只是本能地不想讓他好過,總得找點什么事兒讓他做。
他吃得很快,十分乖巧地吃完之后,用他自己的帕子把缽擦拭干凈并還給了我。
那個缽被我念訣變大,盛上靈泉放在一邊。混沌就拿起了我遞給他的布巾,在靈泉之中打濕,再湊過來開始為我擦拭身體。
我胸膛赤裸,混沌一邊擦一邊感嘆:“天哥哥你真壯實。”
我冷笑一聲,看了看他纖細修長的身子,炫耀地抖了抖胸肌:“羨慕吧?”
他用力點了點頭:“嗯!”
我轉過身去,吩咐道:“背上給我用力點擦!”
他乖乖地答應:“好的,天哥哥。”
靈泉清冽的氣息從肌膚浸入毛孔,令我舒服地喟嘆出聲。那混沌確實是個伺候人的好材料,一雙手柔若無骨,所到之處如羽毛一般輕柔熨帖,還無師自通地在擦拭干凈之后學會了推拿。我被他伺候得極其爽利,于是自解了腰帶,褪下了外褲,示意混沌為我擦拭一下雙腿。
混沌柔順地蹲下,捧起了我的雙足。但片刻之后,他臉色突然變得極紅,猛然站了起來,手足無措地背過身去:“天哥哥,你下面怎么跟秋秋長得不一樣!”
我猛然睜開了眼睛,問:“你說什么?”
混沌白皙的雙手死死地捂住了眼睛,有些慌張地說:“天哥哥是個女孩子!秋秋不能看天哥哥!!”
聞言,我連忙低頭看去。近來神族男子時興露出胯部的脛衣,兩條褲管長達膝部,以帶系在腰間,外褲一脫,雄偉部位便一覽無余。本意是在閨幃里向自己的道侶展示自己的威風,我這樣俊雅的人物,自然是會去織女處購入,以便力壓群神風采的。
如今我外褲一褪,襠下頓時大開,陽剛之氣自然被他看了個正著。我自是本錢不弱,不怕人看的。可是這混沌到底在胡說八道什么?
我怒氣上涌,口氣自然就壞:“你為什么說謊話?”
那混沌雙手張開,眼珠子烏溜溜一轉,又迅速閉上,摸索著把地上的衣服拾起朝著我扔過來:“天哥哥……你快穿上衣服!陸羽哥哥醒了看到就不好了!”
我一巴掌打在他的腦袋上:“你陸羽哥哥早就見過且自愧不如了!”
他的雙手猛地放了下來,眼睛睜得溜圓:“真的?”
我一把提起了他的衣領:“當然是真的。你剛剛說的那話是什么意思?”
“嗯……”
當天晚上,那頭混沌第一次違背了我的意思,任憑我驚訝恐嚇,毆打怒罵,也都是顧左右而言他,再不提此事半句。我懊惱得要命。
“是雌性”“是女孩子”“乃女兒身”這些詞簡直就是我的大忌,一言既出,便能殺得我片甲不留,可這家伙偏生含含糊糊地亂講話,令我氣得幾乎喪失理智。
喪失理智的我變得很是殘暴,以至于最后,那混沌躺在陸羽身邊,兩人一起昏迷不醒。
我余怒未消,依然出了龜殼去揍那些死氣與毒物。
腦中詭異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卻沒有了最初的殺心,任那聲音百般引誘,我卻只是屠殺面前的毒蛇和死氣。等到那混沌醒了之后,我再次走進去將他揍到昏迷,以至于到最后,那聲音隱匿了去,再也不見。
我一共在龜殼里面待了兩個月。期間陸羽一直沒有醒,混沌則是昏了又醒,醒了又昏。
我的拳法一日千里,肉身在不經意間變得更加強韌,我們所在的那個三丈見方的小廳被我打得擴大了三倍不止,周圍原本有的十二路洞口早已被蛇蟲的尸體和腐肉骸骨填平。到最后,整個空間內再無一絲死氣,也不見一只活物,只剩下屹立在龜殼面前的我。
我仰天長嘯,尖利的鳳鳴聲在廳中回蕩,音波在四周的墻壁之上刮下大片大片的血肉。那些血肉在地上扭曲著,蜷縮著,漸漸幻化出一張張怨怒的人臉和抽搐的手腳。
那些泛起血泡的嘴發出呵呵的喘氣聲,怨毒地盯著我,齊齊發聲——
“滾出去!”
“滾出去!!”
“滾出去!!”
“你不配待在這里!”
“哦?現在叫我滾出去?我偏不……”滾字還沒有說出口,我的身下陡然就生出千萬只腐爛長滿著膿包的腳來。
那些腳宛如長在同一個人身上一般,無比整齊地同時發力,一腳踹在我的身上,我整個人便如同彈丸一般,被踢飛了出去。接觸到洞頂時候,那洞頂驀然張開了一個大洞,我如同垃圾一般,被那些腳踹出了洞外。熟悉的干燥灼熱的空氣撲面而來,烈日晃得我頭昏眼花,可我依然在半空之中看到了那頭龐然大物的半個身子。如肉瘤一般光禿無毛、褶皺肥膩,如連綿的山巒一般巨大,一只獨眼長在身上,漆黑渾圓如湖泊。
我從半空墜落到地上的瞬間,它如狂風一般卷起黃沙,瞬間消失在茫茫大漠里。
眼前再也沒有什么綠洲,只是一片空曠的沙漠,沙漠的一側,是巨大的怪石群。
我怔在那里半天回不了神。剛剛那玩意兒,如果我沒有看錯,便是一個巨大的太歲啊!
太歲屬陰,難怪一開始我會把它和水汽弄混。只是,太歲本是神界靈物,早已被屠戮殆盡,煉成各種靈丹妙藥,僅有的一些種母也被種植在上神的仙山之上,培植以備隨時切取入爐,為何會出現在人界,變成引發人內心仇恨的鬼蜃?
這太歲如此巨大,妖氣這樣深重,也不知道吞噬了多少過往行人的性命。只要那些有仇恨之人,它都能引誘而來,先替內心有仇者誅殺仇人,再以此人身體為代價,做囚禁仇人的法門。
這也可以解釋為何在鬼蜃之中,人人都沉溺于誅殺仇人的幻境,沉浸在報仇快感之中,因為他們是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和魂魄在漸漸消失的。如此一來,雙方血肉,皆歸它所有。
只是,為何我仇恨消減,這太歲還想引誘我殺掉那混沌?太歲和混沌難道有世仇?還是它渴望著我的魂魄肉身,只是最后發現無法吞噬我,故而把我驅逐?
可是從那些咆哮聲來看,表達的不僅僅是太歲的意志,更好像是那些復仇之人,嫌棄我破壞了鬼蜃的規矩,毀壞了他們以肉身建造的囚牢,而把我驅逐出了太歲的身體。
可太歲為何出現,它有何目的呢?我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沙漠里熱浪滾滾,掀起我的衣袍和長發,我一拍腦袋,突然想起陸羽和混沌還在那太歲的肚子里呢!此時陸羽昏迷不醒,混沌蠢笨不堪,要是通通做了那太歲腹中之物,后果不堪設想!我急得跳腳,卻又無可奈何。
茫茫大漠,到哪里去尋找一個跑掉的太歲的蹤影!
出了太歲的身體,我的身體似乎一下之間又虛弱了下來。看來,那太歲沒有阻止讓那些臭腳踢我出去,似乎是因為不僅無法消化囚禁我,還被我搶奪了靈氣之故?
我呆呆地想著,無意識地朝著前方走去。期間,我試圖用主仆契約聯絡混沌,也不曾奏效。仿佛有什么東西徹底隔絕了這古老而強大的咒語,唯有手腕間散發著金色光芒的主人印記顯示著,他還不曾死亡。只要他還沒有死,那么陸羽就應該也是平安的。畢竟現在的陸羽,只是一只毫不起眼的烏鴉而已。我心里這樣想著,朝前方走去,從烈日當空到夕陽西下,再從月上中天,到星輝散去。
我在這沙漠之中整整來回了半月,再也沒有發現一片綠洲。更不曾發現半點太歲的痕跡。它就跟出現的時候那樣突然,消失得徹底。
三個月的時間眨眼飛逝,我已經可以服下丹藥恢復神力,但是我沒有那樣做。
如果一開始我還回得去,可以去向天音求情做一個小仙侍留在她的身邊,或者自愿再次進入涅槃,成為朱雀容器,然后和朱雀的神智搶奪身體的掌控權,這樣險中求勝地成為她的伴侶。事到如今,就再無這些可能。
我盜取神器叛逃神族,又弄丟了混沌,且誘拐了她座下上神并讓他生死不明,這些事不管是哪一件哪一樁,都足以讓天音舍棄過往稀薄的情分誅殺于我。
誅殺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會因此看不起我。被心愛的女人看不起,比死更令人絕望。
我在黃沙之中慢慢地蹲下,蜷縮成一團,終于慟哭出聲——我原先以為混沌又傻又幼稚,原來我才是那個又傻又幼稚的笨蛋。
第七章 大荒西市尋太歲音訊
烈風呼嘯聲中漸漸地傳來細細的駝鈴聲,由遠及近,似乎是有商隊經過。我沒有抬頭,卻強行控制住了眼淚。
駝鈴聲在我身邊不遠處停下,因為走在黃沙里而顯得格外沉悶的腳步聲靠近了我,一只手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玫瑰花的香氣甜膩動人,女孩子的聲音帶著大漠特有的妖嬈:“喂?你還好嗎?”
我正打算應聲,另一只手卻粗魯無比地去扳我的頭:“這位兄臺,這位兄臺!你活著嗎?”
我驀地站了起來,那兩人唬然一驚。我這才看清是一男一女,男的面白無須,明明是不錯的皮相,卻因為那油滑的神色而讓人不喜,女孩子則嫵媚性感,很是可口。
似乎是被我嚇到,那女孩子拍著胸口,尖叫一聲之后嬌聲抱怨:“啊啊啊!干嗎突然站起來,嚇死人家了!”
那男的則嚇得蹬蹬蹬倒退三步,一個不穩,一屁股坐倒了黃沙里。看清楚我不是詐尸之后,他一邊揉著屁股站了起來,一邊疊聲抱怨:“你要嚇死人啊!”
然后,他走上前來一把攬住那女孩子纖細的腰肢,上下打量著我一番之后,雙眼骨碌碌一轉:“喂,要不要做個交易啊?”
我不想理他。他卻哥倆好一般地湊上前來,一把摟住我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說:“喂,你是個修真者吧?”
什么鬼?我皺眉看他。
他卻咧開嘴一副油腔滑調的模樣:“我看出來了,你身上的裝備都很不錯,卻待在這大漠中央,看來是迷路走不出去了吧?我剛好要出大漠到西邊去跑商,好吃好喝還有女人供給你,一路保你安全無憂。你只要在出了大漠之后,付給我一點點路費就好,你看怎么樣?”說著,他還擠眉弄眼地看著我的褲腰帶。
見狀,我沉下了臉色——那條褲腰帶是我在蠆盆里將自己和混沌捆在一起的以苧麻之靈做成的繩子。這繩子神界倒是不少,畢竟堅固耐用,出入居家總是用得著,但是也只有在神界會有,他一個凡人,是如何認得出這神物的?
他見我不說話,抓了抓后腦勺:“喂!你要是舍不得那繩子,身上靈石若是足夠,我也可以帶你出這大漠,女人卻是沒有了的!”
我依然不說話,垂落在身側的右手卻已經暗暗蓄力,若是他再次開口,就將他擒拿下。
可他見我依然沒有什么反應,看了我半晌,突然一撇嘴巴,攬住那女孩子就轉過了身:“小爺從不做強買強賣的生意,你不愿意就算了。”他干脆地離開,熱風送來他最后的話,“但是你要是在這沙漠里遇到了鬼蜃,可別后悔當初拒絕了小爺的好意!”
聞言,我伸出了手。
“哎……你這人!”那小子咋咋呼呼地,雙腿往前邁卻不能前進一步,他氣惱地轉過身,“你想干嗎?”他另一只手也不摟姑娘了,使勁兒來掰我的手指,“不跟我做交易便罷了,難道你還想強迫小爺帶你走不成!!!”
我五指一使力,他頓時痛得哇哇大叫:“啊啊啊啊啊!!!你這妖道!!竟敢打我!!也不打聽打聽我徐小爺是什么人!!”
“你敢對我出手,魔王大人絕對不會放過你!你別想走出這大漠!!”
魔王?呵!誰怕什么魔王?我雙目一瞇,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三分。
頓時,他眼淚花子都出來了,哀聲求饒:“道長爺爺,求你放了我這條小命吧!!剛剛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您,您給我個教訓就好了,可別弄出了人命,折損了爺爺你的道行……”
世間竟有如此識時務之人……
我面無表情地放開了他的手,他身邊那剛剛嚇得花容失色的女孩兒趕緊湊上來扶著他已經青紫的手腕,又是擦藥又是吹氣的,好不膩歪。
“魔王在哪里?”我冷聲開口。
“啊?”他張大了嘴巴。
“你不是說你認識魔王?”我把拳頭掰得啪啪作響。
他縮了縮脖子:“道長爺爺……您要去見魔王?”
我咧開一抹笑:“去看看他會不會放過我。”
對面的小子愣了愣,片刻之后抱住了我的腿干號出聲:“道長爺爺,是我混蛋!我剛剛胡說八道!!我只是個去大荒西市做買賣的商人,魔界的大門都進不去,哪里能帶您去見魔王大人哦!!您行行好……”
他這個“好”字一落,我便感覺到雙腿有異,一低頭,就見他整個人如懶驢打滾一般滾開了好幾尺遠,然后絲毫不在意姿勢狼狽地爬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又是一副得意揚揚的模樣。我凝視了一眼腳下突然長出來的金棘草,那草呈藤狀,葉子上長著尖刺,扎入雙腳分泌出毒液,讓人瞬間站立不穩。
我倒在地上的時候,對面的小子叉腰大笑。
“呵,小爺我原本想講究個你情我愿,但是奈何你不識抬舉啊!”他從懷中摸索了片刻,抖出一條和我腰帶一模一樣的繩子來,一圈圈纏繞在我的身上,最后將我雙手反剪在身后綁了個結實,“別以為這破繩子只有你有,小爺我今天讓你見識見識!”
他念了一段咒語,那繩索便縮得更緊,深深地嵌進了我的肉里。緊接著,他走過來踢了我兩腳:“這兩下是還給你的!讓你知道什么叫商人,公平買賣,錙銖必較。”
我肉體強健,不會因為凡人兩腳而疼痛,只皺起眉頭不出聲。
他冷笑連連:“怎么現在啞巴啦?剛剛還要見魔王呢,就你這兩下,別說魔王了,普通妖魔都能生吃了你!”
我懶得理他,他羞辱了我片刻之后也覺得無趣,一招手,那商隊就下來了兩個男人,在他的指揮之下把我綁在了駱駝身后。然后,商隊再次啟程。
駝鈴聲聲悠長,十幾頭駱駝上騎著六七個男人和三個女子,剩下的便堆放著各種林林總總的貨物和帳篷。中間的駱駝身體高大,駝峰肥厚,華麗的鞍頭架在駝峰之間,坐墊的刺繡十分精美,駱駝脖頸上配飾的鈴鐺竟然是純金的,叮叮當當格外清脆。
那小子就坐在那駱駝之上,懷里抱著那個腰細大眼睛褐色皮膚的女人。那女人左手拿著一個玉杯子,右手拿著一個皮囊,時不時倒出半杯馬奶酒喂給那小子。那小子就一口喝了,然后以嘴相喂,給那女人喂回去半口兒。那女人嬌羞著喝下,他便在她臉上胡亂親了,兩人笑鬧作一團。
待得皮囊空了,他揚手一丟,將那皮囊扔到黃沙之中,嘴里哼著歌兒,手中揉著那姑娘的胸部,一副好不快活的模樣。我被反綁著雙手拉扯著跟在駱駝身后跑,一邊跑一邊冷眼觀察著商隊和周圍的情形。原來此地是大荒西市。
傳聞在遙遠的西方之地,太陽終日不落,地表干涸皸裂,草木不生,為神族所遺棄,后魔族到達此地,開辟大荒西市。大荒西市連接著西南邊的荒漠和東北邊的冰原,中有一條狹長而豐美的綠洲,此地魔族和人族和平共處,貿易互通,故稱為市。但此市極其隱蔽,千萬年來,竟無神族能尋到,故而一直長存。
我雙足跟著駱駝邁動不停,腦子里卻在仔細地勾勒行走的道路。
若是真有大荒西市這樣的地方,必然會有人知道這荒漠中出現的太歲的底細。畢竟太歲那樣的神物,我就不信魔族對他會沒有吞噬采補之心。若果真沒有,那么他的力量必然極其龐大,以至于旁人不敢覬覦。不管是哪一種,太歲的消息在此地都應該探尋得到。
我在腦子里細細琢磨著,腳步跟著駱駝邁動,有些驚異地發覺這商隊走的路不太對勁。
沙子在我的腳下不可察覺地流動,一會兒呈現漩渦狀,一會兒又紛紛消散呈現直線波動。風沙比我自己行走之時要大許多,刮得人睜不開眼睛。若是尋常人等,根本不可能發現這腳下的異動。我沒有學過法陣,根本看不懂這流沙的走向,只好默默地在識海里強行記下。
那金棘草的麻痹感早已經褪去,可我依然裝出踉蹌的模樣,偶爾懶得走了,還直接趴下讓駱駝像是拖死尸一樣拖著走一陣。這樣,一整天下來,我身上的衣裳早已襤褸不堪,可肌膚依然細膩柔韌,未曾受過一點細微的傷害。我有些驚訝。似乎從太歲身體里出來之后,雖然比在里面虛弱了不少,但我的肉身強健程度依然有些超乎預料。
我瞇起眼睛——難道那太歲真的如此滋補?要是能抓到那一頭太歲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