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圣鴻 吳 潔 朱鴻健 王 燕
(1 江西師范大學心理學院,南昌 330022) (2 江西省心理與認知科學重點實驗室,南昌 330022)
(3 廣東省從化監獄,廣州 510940) (4 江西師范大學學前教育研究中心,南昌 330022)
心理疾病污名指個體對心理疾病患者的消極態度,包括負面認知評價、消極情感體驗和歧視行為反應(Verhaeghe & Bracke, 2011; 王曉剛, 尹天子, 黃希庭, 2012)。人們對心理健康的關注度日漸提升,心理疾病被污名化也亟待解決。精神分裂癥、抑郁癥等心理疾病患者在遭受疾病本身帶來的不良影響同時,還受到公眾的偏見、歧視等消極對待,人們對心理疾病患者的污名給被污名化的個體在治療以及發展方面都帶來了不同程度的負擔(Rüsch, Corrigan, Todd, & Bodenhausen, 2011)。美國新精神健康自由委員會也指出心理疾病污名是患者獲得高質量心理健康服務的主要障礙(Hogan, 2003),對心理疾病污名的研究,有利于人們加深對心理疾病污名的認識,從而在理論的基礎上提出更加有效的去污名干預措施,減少甚至消除心理疾病污名,進一步提升我國心理健康服務體系質量(王曉剛, 2013; 王曉剛, 黃希庭, 陳瑞君, 章麟, 2014)。
對心理疾病污名的準確評估是有效去除污名效應的基礎與前提(王曉剛, 黃希庭等, 2014; 王曉剛, 杜李琴, 徐暢, 2017),以往對心理疾病污名進行研究時,不同的研究者采用了不同的評估工具,Cohen和Struening(1962)開發的心理疾病評價量表和Alem, Jacobsson, Araya, Kebede, Kullgren(1999)編制的關鍵信息問卷都是用于測量心理疾病污名的工具,Teachman, Wilson和Komarovskaya(2006)使用內隱聯想測驗、Rüsh等(2011)采用啟動測量的方法對心理疾病污名進行評估。這些研究對心理疾病污名的測量可分為外顯污名的測量(Crisp, 2000; Corrigan, Markowitz, Watson,Rowan, & Kubiak, 2003; Link & Phelan, 2001; Rüsch,Todd, Bodenhausen, Olschewski, & Corrigan, 2010)和內隱污名的測量(Bessenoff & Sherman, 2000;Corrigan & Watson, 2002; Rüsch et al., 2007; Teachman& Woody, 2003)?;谶@兩類測量,人們探討了外顯污名與內隱污名的關系(Gawronski & Bodenhausen,2006; Lincoln, Arens, Berger, & Rief, 2008; Stull,McGrew, Salyers, & Ashburn-Nardo, 2013; Wilson,Lindsey, & Schooler, 2000)。
但是,在研究外顯污名與內隱污名關系時,人們大都把外顯污名和內隱污名作為一個整體來研究,沒有對外顯污名與內隱污名進行維度結構的探討,并分析這些維度之間的關系。Bessenoff和Sherman(2000)用詞匯決策任務的方法測量被試對肥胖的外顯和內隱態度;Peris, Teachman和Nosek(2008)采用自我報告法和內隱聯想測驗探討不同職業類型的人對心理疾病患者的外顯污名與內隱污名。實際上根據態度三成分理論,心理疾病污名也可能包括認知、情感和行為三個成分。Wang, Huang, Jackson和Chen(2012)和王曉剛,黃希庭等(2014)采用單類內隱聯想測驗考察心理疾病內隱污名的構成時,發現內隱污名存在自動化的認知、情感和行為傾向。
另外,在探討外顯污名與內隱污名的關系時,所用測試工具的材料不一致,可能導致研究相關的結果會出現偏差。Rüsch等(2011)采用自我報告法測量外顯污名,例如,讓被試對“我認為精神病患者不好”進行9點評分,而采用詞匯決策任務測量內隱污名,該任務中包括的四種不同類型的形容詞與測量外顯污名的句子是不一致的。錢杰(2017)使用情感溫度計和社會距離量表測量外顯污名,使用內隱關系評估程序來測量內隱污名,但該程序中的自編積極或消極形容詞與其用來測量外顯污名的量表也是不一致的。這種情況在很多研究中同樣存在(Kopera et al., 2015;Rüsch, Todd, Bodenhausen, & Corrigan, 2010a; Stier &Hinshaw, 2007)。
為此,本研究擬采用自編語義差異量表,作為外顯污名測量的工具,探討外顯污名的維度結構;同時,由于語義差異量表的每個特征都是一個兩極形容詞對,所以該量表的項目又可以作為內隱污名屬性詞的材料,保證內隱污名測量與外顯污名測量所用材料的一致性,并在此基礎上探討內隱污名的維度結構,以及外顯污名與內隱污名各維度之間的關系。
本研究探討心理疾病外顯污名與內隱污名的結構與關系,是基于心理疾病污名的外顯量表編制和內隱測量實驗的,實際上包括了三項研究,為避免練習與疲勞效應,在不同研究階段選取了不同的被試:
(1)在心理疾病污名的外顯量表編制過程中,選取了30名大學生進行訪談,以獲取語義差異量表的詞對素材;對收集的詞對進行篩選時,選取了150名大學生;探討心理疾病外顯污名結構時,選取了743名大學生,共獲得有效問卷706份,男生和女生人數分別為50和656人。
(2)探討心理疾病內隱污名結構時,采用單類內隱聯想測驗,需被試在實驗室進行,招募了70名大學生,男生和女生人數分別為2和68人。
(3)探討心理疾病外顯污名與內隱污名的關系時,招募了不同的90名大學生,男生和女生人數分別為3和87人。
由于本研究的被試為師范大學在校生,客觀上出現了男女被試比例差異較大,但尹艷新(2013)和肖世君(2017)以及王曉剛,尹天子和陶鵬(2014)對心理疾病污名進行研究的結果都顯示大學生心理疾病污名的性別差異不顯著,因此本研究沒有特別考慮所選取被試的男女人數的差異。
2.2.1 心理疾病污名語義差異量表
采用自編的《心理疾病污名語義差異量表》,量表包括認知評價、情感體驗、行為反應三個維度,三個維度的α系數分別為0.82,0.77,0.88,總量表的α系數為0.86;驗證性因素分析表明測驗的結構效度符合測量學要求。量表編制過程如下:
(1)收集語義差異量表配對的詞對。從文獻研究、訪談編碼、自由聯想問卷三方面進行收集:①收集有關心理疾病污名的文獻和量表,進行分析整理,篩選出心理疾病污名有關認知、情感、行為三種維度結構的詞語;②隨機訪談30名大學生,請他們描述對精神分裂癥、抑郁癥等患有心理疾病的人的態度,對訪談結果進行編碼,提取出符合認知、情感、行為的詞語;③通過自由聯想問卷,讓被試寫下30個詞語,分別用10個詞語來表達他們對心理疾病患者的認知、情感以及行為態度傾向。把從三方面收集到的詞語,依據語義或內涵相似性進行合并,篩選出頻率在5次以上的詞語,最終共收集到30個形容詞。根據語義差異量表的特點,查閱《現代漢語詞典》,找出30個形容詞的反義詞,以這30對形容詞組成心理疾病污名語義差異的初始問卷。
(2)專家評價篩選詞對。請8名心理學教師以背靠背獨立評價方式,依據形容詞對是否屬于認知、情感、行為對初始問卷進行評價與判斷,根據項目評估的反饋意見,刪除6對不符合的詞對,最終形成有24對形容詞對的心理疾病污名語義差異預測問卷。為防止被試產生習慣性作答,在預測問卷的24對形容詞對中,18對形容詞左邊是消極詞語,右邊是積極詞語,6對形容詞左邊是積極詞語,右邊是消極詞語。問卷采用7點計分,數字“1”代表傾向于認為左邊的詞最符合自己的觀點,“4”代表觀點是中立的,“7” 代表傾向于認為右邊的詞最符合自己的觀點。例如,如果被試對心理疾病患者的評價是消極的,則在“危險—安全”這一對形容詞對中,選擇靠近“危險”一邊的數字。
(3)試測、分析與篩選詞對。隨機選取150名大學生進行試測,剔除空白或漏填和所選數字都是同一個數字,或按照數字規律性進行勾選等作答問卷,共收回有效問卷137份。刪除題分與問卷總分相關系數低于0.35的項目,最終形成包含16對不同形容詞的心理疾病污名語義差異的正式量表。
2.2.2 單類內隱聯想測驗(SC-IAT)
使用Inquisit-3心理實驗軟件編制一個總的SCIAT程序,用于測量心理疾病內隱污名的維度結構,SC-IAT程序的概念詞選用王曉剛(2013)使用的概括標簽,包括心理異常、精神疾病、心理治療、心理問題4個概括標簽;屬性詞則采用心理疾病污名語義差異量表的項目,共16對屬性詞(如怪異—正常)。再通過3個SC-IAT程序評估被試對心理疾病患者的內隱認知評價、內隱情感體驗、內隱行為反應,3個SC-IAT程序的概念詞均選用相同的4個心理疾病概括標簽;而采用心理疾病污名語義差異量表的3個不同維度的項目作為3個SC-IAT程序的屬性詞。
實驗中,所有SC-IAT的程序均相同,包括2個練習階段和2個測試階段,僅對測試階段收集的數據進行分析,具體程序見表 1。
Greenwald和Banaji在1995年提出了內隱聯想測驗(IAT),用于測量個體對某類事物的自動化反應。由于心理疾病沒有適合的匹配物,故選擇測量單一對象的SC-IAT測量個體對心理疾病的內隱態度。根據SC-IAT的內在邏輯,相容反應是指個體更加傾向于把心理疾病概括標簽與消極屬性詞相聯系,當要使個體把心理疾病概括標簽與積極屬性詞聯系在一起時,會認為是更加困難的反應,稱為不相容反應。在心理疾病內隱污名的SCIAT測試中,第一階段要求被試看到概念詞與“消極詞”按左鍵“F”,看到“積極詞”則按右鍵“J”;第二階段要求被試看到概念詞與“積極詞”按右鍵“J”,看到“消極詞”按左鍵“F”,為平衡兩階段的左右按鍵比率,三種詞出現的比率均為 1∶1∶2。
在實驗中,對被試的按鍵反應給予及時反饋,如果判斷正確,電腦屏幕中央會出現綠色“√”,持續200 ms;若判斷錯誤,則出現紅色“×”;被試在1500 ms后還未作出判斷,則會出現紅色“請盡快反應!”字樣。

表 1 SC-IAT 程序
心理疾病污名語義差異量表的施測采用以班級為單位的紙筆測試;總的SC-IAT實驗由被試單獨在電腦上操作完成;在外顯與內隱污名關系研究中,采用拉丁方實驗設計控制3個SC-IAT的順序效應,心理疾病污名語義差異量表在完成了所有的SC-IAT后再填寫。
首先,采用Karpinski和Steinman(2006)在SC-IAT研究中提出的方法,對所有SC-IAT實驗得出的數據進行預處理:首先,刪除反應時小于350毫秒大于10000毫秒的試次;其次,用正確反應時的均值加上400毫秒將錯誤反應試次的反應時進行替換。對總的SC-IAT進行預處理后的數據,在Excel中整理計算出每個被試在16對屬性詞對上的平均反應時;對3個SC-IAT進行預處理后的數據,在Excel中整理計算出不相容任務反應時與相容任務反應時的差值;對心理疾病污名語義差異量表收集的數據,在Excel中整理計算出項目中值4與被試得分的差值。
采用SPSS20.0和M-plus軟件包進行統計分析。
將問卷調查數據隨機分成兩半,一部分用于探索性因素分析,一部分用于驗證性因素分析。
3.1.1 外顯污名結構的探索性因素分析
探索性因素分析KMO值為0.88,Bartlett球形檢驗卡方值為2494.64,自由度為120,顯著性p值為0.000,顯示數據可以進行因素分析。采用主成分分析法提取出3個特征值大于1的因子,3個因子累積變異解釋率為59.19%。方差最大正交旋轉后,根據項目的因子負荷指數以及每個因子所包含的項目,將3個因子分別命名為認知評價、情感體驗、行為反應。具體16個項目因素分析結果見表 2。

表 2 16 個項目因子分析結果
3.1.2 外顯污名結構的驗證性因素分析
根據探索性因素分析得到的結構,進行驗證性因素分析,結果見表 3。結果表明,絕對擬合指數χ2/df在2.0到5.0之間,近似誤差指數RMSEA低于0.08,相對擬合指數CFI、TLI大于0.9,均表明心理疾病外顯污名的理論模型具有較好的擬合度,三個因素對測量模型具有較好的解釋能力。

表 3 外顯污名結構的模型驗證結果
以SC-IAT相容任務與不相容任務的反應時之差作為觀測變量,使用被試在16對屬性詞對上的平均反應時構建項目反應矩陣,由于測量內隱污名的屬性詞與測量外顯污名的16對形容詞是相一致的,所以采用外顯污名得到的結構進行內隱污名的驗證性因素分析,結果見表 4。結果表明,χ2/df在2.0到5.0之間,RMSEA低于0.08,CFI在0.85以上,顯示這些擬合指數都相對良好,說明心理疾病內隱污名的結構也是包含了三個維度,且與外顯污名的結構相同,都由認知評價、情感體驗、行為反應三維度構成。

表 4 內隱污名結構的模型驗證結果
采用皮爾遜積差相關法進行相關分析,結果見表 5。結果顯示,心理疾病污名的外顯認知評價與外顯情感體驗存在顯著相關;心理疾病污名的外顯情感體驗與外顯行為反應也存在顯著相關;心理疾病污名的外顯認知評價與內隱認知評價存在顯著相關;外顯污名與內隱污名的其它維度之間均不存在顯著相關。

表 5 相關分析結果
本研究依據Nesdale和Durkin(1998)提出的態度三成分理論,編制心理疾病污名語義差異量表,用于測量心理疾病外顯污名的結構,探索性和驗證性因素分析表明心理疾病外顯污名包括認知評價、情感體驗和行為反應三個維度結構。Link,Phelan,Bresnahan,Stueve 和 Pescosolido (1999)與Corrigan和Miller(2004)指出心理疾病污名的構成是復雜的,他們所提出的動態過程說指出,擁有消極特征的個體或群體,如心理疾病患者,在社會互動過程中,他們往往會被貼上不好的標簽,從而不會被其他人所接納甚至會遭受到歧視;陳福俠(2010)對問題學生污名的研究中也提出,污名是包含了貼標簽、消極對待、偏見、不公正的評價、刻板印象、歧視等各種不良因素,綜合了認知、情感、行為三方面的消極態度。本研究所得結果驗證了前人所提出的一系列觀點,系統的驗證了心理疾病外顯污名的結構。
Karpinski和Steinman(2006)指出SC-IAT是測量人們對某種事物單一內隱態度的有效工具,由于心理疾病是一種單一對象,沒有適合的匹配物,故本研究采用自編的單類內隱聯想測驗測量心理疾病內隱污名的結構。以往研究心理疾病內隱污名時,大多數研究中SC-IAT的屬性詞是沒有經過標準化處理的,并且這些屬性詞都是同種類型的詞語,導致使用這些材料測量內隱污名的結構時,不能很好地反映其結構的完整性(王曉剛,黃希庭等, 2014)。本研究采用自編語義差異量表的兩極形容詞對作為SC-IAT的屬性詞測量心理疾病內隱污名的結構,驗證性因素分析結果表明,心理疾病內隱污名的結構與外顯污名是一致的,都包含了認知評價、情感體驗、行為反應三個維度結構。這與前人對心理疾病內隱污名的研究結果是相一致的,王曉剛等(2012)、王曉剛,黃希庭等(2014)和 Rüsch, Lieb, Bohus, Corrigan(2006)以及 Rüsch, Todd, Bodenhausen和 Corrigan(2010b)在研究心理疾病內隱污名結構時,結果顯示,心理疾病的內隱污名是包含了負面的評價、消極的情感和歧視性的行為反應。
本研究相關分析表明,心理疾病污名的外顯認知評價與外顯情感體驗之間存在顯著相關,外顯情感體驗與外顯行為反應之間存在顯著相關,認知行為模型通常認為認知、情感與行為三成分之間的關系應是遞進的,這符合心理疾病外顯污名各維度之間的關系。Katz和Braly(1935)提出,在污名化過程中,認知、情感、行為不一定是按照某一種規則出現,這三個成分也有可能是相互獨立的,與本研究中心理疾病內隱污名各成分之間的相關不顯著結果是相一致的。
本研究結果還表明心理疾病外顯污名與內隱污名的認知評價成分相關顯著,而情感體驗與行為反應成分相關不顯著。出現這種結果,本研究認為這是由于人們進行認知判斷時,受社會壓力的影響較小,被試在外顯測量中會更真實的作答,導致外顯認知與內隱認知較一致,李強、高文珺和許丹(2008)研究也表明人們對心理疾病患者進行的認知評價通常是負面的,當個體對心理疾病患者進行認知評價時,由于刻板印象,會使得個體與社會群體的觀點是一致的,Nosek和Hansen(2008)的研究指出,個體外顯與內隱態度的一致性受個體與群體之間差異的影響,個體與群體觀點一致時,外顯與內隱態度之間的關系更密切;而當個體需要表達對心理疾病患者的情感或行為傾向時,由于社會譴責的壓力,會傾向于隱藏自己的真實情感或行為(王曉剛等, 2012),Nosek和Hansen(2008)的研究表明個體在外顯測量中隱藏自己的真實態度時,會使得外顯與內隱態度之間的關系疏遠,所以會出現外顯與內隱的情感體驗與行為反應不相關的結果。本研究結果與前人的研究是相一致的。
(1)心理疾病外顯污名與內隱污名的結構是一致的,都包含認知評價、情感體驗、行為反應三個維度結構;(2)個體對心理疾病患者的外顯態度與內隱態度是不完全一致的,只在外顯認知評價與內隱認知評價上是相一致的,而在其余成分上不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