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泉 宋 武 廉 彬 馮廷勇
(西南大學心理學部,重慶 400715) (西南大學實驗幼兒園, 重慶 400715)
延遲滿足(delay gratification)是指一種甘愿為更有價值的長遠目標而主動放棄即時滿足的抉擇取向,以及在等待過程中展示出來的自制能力(Mischel, 1961; Mischel, Shoda, & Rodriguez,1989)。Mischel等人對兒童延遲滿足的發展作了一項追蹤研究,結果表明:4、5歲時表現出較好延遲滿足能力的兒童,在十余年后,其在學業成績、社會能力、應對挫折和壓力等方面也有較好的表現(Mischel, 1961; Mischel, Shoda, & Peake,1988)。已有大量的研究表明,高延遲滿足的個體在學業成績、事業上更容易獲得成功,而低延遲滿足的個體在社交能力、自我調節方面等表現較差(Zhang, Karabenick, Maruno, & Lauermann, 2011;楊麗珠, 王江洋, 2007)。Duckworth等的研究也表明,延遲滿足高的個體,其自控能力、執行能力也較強,更容易在學習和工作中獲得成功(Duckworth& Kern, 2011)。作為兒童核心能力之一,延遲滿足能力不僅可以預測兒童未來的身體健康和個人財富(Moffitt, 2011),也是兒童自我完善與發展的根本保障,以及融入社會的基本能力。
自20世紀60年代,Mischel等率先進行了延遲滿足的跨文化研究,比較了北美文化背景下的Trinidadian兒童與美國白人兒童的延遲選擇偏好,并探討了其與社會責任感、違法行為等變量之間的跨文化研究(Mischel, 1961)。從此,為了探明不同文化背景下兒童延遲滿足能力的發展機制,尤其是發展的共同性和特異性,國內外研究者進行了系列的延遲滿足跨文化研究。Ji等研究發現,東亞國家兒童在延遲滿足“選擇”階段其情感因素占主導,表現得更加沖動,而北美兒童在延遲滿足“選擇”階段其認知起主導作用,表現的更加理智(Ji, Zhang, & Nisbett, 2004; Norenzayan,Smith, Kim, & Nisbett, 2002)。Imada等對日、美兒童延遲滿足“維持”階段進行研究發現,日本兒童更難抑制住禮物的誘惑,表現出更多偷看禮物的行為(Imada, Carlson, & Itakura, 2013)。楊麗珠等人的研究也表明,澳大利亞兒童延遲滿足能力發展水平高于我國兒童,不僅延遲等待的時間較長,而且延遲等待的策略也更多(楊麗珠, 王江洋,劉文, Cuskelly, & Zhang, 2005)。
另外,語言作為兒童認知能力發展的核心基礎能力,它與兒童延遲滿足、社會情感等有著密切的關系(Beck, Kumschick, Eid, & Klann-Delius,2012; Milligan, Astington, & Dack, 2007)。Olson和Hoza(1993)研究表明,4~5歲語言能力發展較差兒童其延遲滿足能力也表現較差。為了進一步證明語言對個體延遲滿足能力的影響,Beran和Evans(2012)選取大猩猩作為研究對象,進行語言訓練提高其延遲滿足能力,結果表明,經過語言訓練之后的大猩猩更多地選擇延遲滿足,且抑制控制等待時間也較長。Cuskelly和Stubbins(2007)研究也表明,語言表達較好的個體更多地選擇延遲滿足,且延遲等待時間也較長。由此可見,語言影響兒童延遲滿足能力的發展。
目前,國內外有關兒童延遲滿足跨文化研究主要集中在東、西方文化之間的比較,或是同一種語言環境下的比較,至今還未見到有關大文化背景下亞文化之間的兒童延遲滿足能力發展的跨文化研究。而我國擁有56個獨特民族,是一個多民族國家,雖然都在華夏文明的統合下,但還有許多少數民族仍然保留著完整的獨特文化:語言、生活歷史策略、圖騰崇拜、教育理念、價值觀念等。這就為研究(大文化背景下)不同的亞文化之間兒童延遲滿足能力發展的差異提供了可能性,也為延遲滿足的跨語言研究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對不同少數民族兒童延遲滿足發展能力進行跨文化對比研究,一方面考察了不同語言環境下兒童延遲滿足發展的共同性和差異性,并進一步考察語言在其中的作用,嘗試探究其背后的原因,這具有很高的科學價值;另一方面,也能為兒童延遲滿足的訓練提供了新理論指導,這具有重要的實踐意義。
為此,本研究選取了國內具有代表性云南麗江寧蒗的彝族、云南怒江州的白族、云南麗江的納西族,4~6歲兒童作為被試,考察三個民族兒童延遲滿足能力發展水平與特點,并進行跨語言對比研究。有研究表明,人類在環境適應過程中會根據自身擁有資源的情況,而選擇更有利于自身發展的生活歷史策略(Liu, Feng, Suo, Lee, & Li,2012)。從生活歷史策略來看,在民主改革以前,彝族相對比較封閉,除了同一家族和姻親之間有來往、溝通和交換外,與其他家族和民族之間較少來往。而這種相對封閉的生活模式,導致外面的人較難融入,彝族人也較少走出,因此,彝族對外的傳播也相對有限(劉正發, 2007)。白族是一個對外來文化包容性很強的民族,施立卓在《白族叢談》一書中也談到,“極少有一個民族像白族那樣,能夠包容多種文化”,善于容納和吸收其他文化的優點和長處(趙金元, 饒清翠, 凡麗, 2009)。納西族對于外來文化采取兼收并蓄,包容的態度,提倡文化的多元化發展,認為多元化環境可以有機會了解其他文化,學習新的知識,可以促進本文化的發展(井祥貴, 2011)。而不同的生活歷史策略,對兒童的延遲滿足能力發展帶來不同的影響,彝族較“封閉的”歷史生活策略,促使其在延遲滿足任務中更多地關注眼前,更愿意選擇有利于本民族發展的“當下:即時滿足”,而白族、納西族“包容、開放性”歷史生活策略,在延遲滿足任務中更多選擇“長遠:延遲滿足”(Liu et al., 2012)。
本研究選取了國內具有代表性三個民族4~6歲兒童作為被試,采用標準的延遲滿足任務,系統考察4~6歲彝、白、納西族兒童的延遲滿足“選擇”階段和“維持”階段的發展水平與特點。對于延遲滿足“選擇”階段,可以研究三個民族兒童在價值評估能力的發展及差異。對于“維持”階段,則可以探測三個民族兒童在抑制控制能力的發展及特點,進而系統的跨文化比較并探測其背后可能的發展機制。
本研究根據Mischel等延遲滿足的選擇等待范式,結合前人研究和預實驗結果,考慮到本研究的對象是少數民族,且被試年齡較小的情況,故設定等待時間標準為15分鐘(Funder, Block, &Block, 1983; Mischel, Shoda, & Rodriguez, 1989; 楊麗珠等, 2005),兒童正式實驗以秒(S)為單位進行記錄。本研究從通過率、等待時間兩個指標對兒童延遲滿足“選擇”和“維持”階段進行了系統考察。
被試選取彝族(云南麗江寧蒗)、白族(云南怒江)、納西族(云南麗江)三個民族,男生148人,女生124人,總人數272人,年齡在4~6歲。且所有兒童在進入幼兒園之前沒有正式接觸過漢語,入園后接受雙語教學(本民族語言+漢語)。被試基本信息見表1。
本實驗采用3×3(民族×年齡)被試間設計,其中選取云南彝族、白族、納西族,三個代表性民族,年齡為4、5、6歲三個年齡組,男、女生共272名幼兒參加實驗。在延遲滿足“選擇”階段,將選擇“立即滿足”定義為0,選擇“延遲滿足”定義為1;在延遲滿足“維持”階段,因變量有兩個指標:“通過率”和“等待時間”,“通過率”是指選擇“延遲滿足”且通過(即等待15分鐘)的人數百分比,而“等待時間”是指兒童實際等待時間,以秒(S)為單位,最長為900秒。

表 1 被試基本信息
延遲滿足。需要用到的材料包含以下幾種:(1)徐福記酥糖若干(刺激物)、阿爾卑斯棒棒糖若干(刺激物);(2)計時器、哨子;(3)幼兒園教室、桌子、椅子
語言。采用Gaddes和Crockett(1975)編制的詞語流暢性范式,讓兒童在一定時間(1分鐘)內說出某種屬性的詞,例如:你知道的蔬菜有哪些?你知道的動物有哪些?你知道的顏色有哪些?兒童每回答正確一個得“1”分,三個屬性得分相加為兒童詞語流暢得分(Gaddes & Crockett,1975; Klein, Milner, Zatorre, Meyer, & Evans, 1995)。
實驗在幼兒園一個安靜的教室內進行,由三名主試協助完成,一名是具備心理學專業知識的專業主試(本身也是云南少數民族),兩名由會當地本民族語言的少數民族幼兒園老師(助手)。正式實驗之前,主試和被試在老師的陪同下在一起做游戲以便兒童熟悉主試;然后主試給每個小朋友發一顆糖,發完糖之后主試稱有事要離開,一會兒(15分鐘)后回來,等老師回來還沒有吃掉糖的小朋友,老師會再獎勵她(她)一顆糖。在兒童理解實驗程序和任務之后,開始正式實驗。待延遲滿足任務完成后由一名主試帶兒童到另外間教室進行語言測試,先由本民族老師用本民族語言給兒童講解實驗規則,待兒童明白規則之后,進行正式實驗并記錄。
4~6歲彝、白、納西族兒童延遲滿足“選擇”階段發展特點初步分析顯示:在延遲滿足“選擇”階段中表現出一致的選擇傾向,超過95.00%的兒童選擇“延遲滿足”,表現為更愿意選擇“延遲滿足”,而放棄“立即滿足”,這體現了三個民族兒童在價值評估上具有相當的能力,即在延遲滿足選擇階段超過95.00%的兒童選擇延遲滿足。

圖 1 三個民族延遲選擇(延遲/立即滿足)情況
從圖1 可知,三個民族兒童選擇“延遲滿足”人數分別為:彝、白、納西族占總人數的比例分別為:95.80%;98.90%;96.40%。卡方檢驗結果表明,4~6歲彝族、白族、納西族兒童在延遲滿足“選擇”階段沒有表現出顯著差異性,χ2(2)=1.57,p>0.05。
延遲滿足“維持”階段是兒童延遲滿足能力發展的核心部分,本研究將從質、量兩方面進行分析。首先,從質的方面,考察了三個民族選擇“延遲滿足”且通過這一任務的人數比例;其次,從量的方面,考察了三個民族平均等待時間上特點和差異。
3.2.1 延遲滿足通過率的分析
從圖2可知,三個民族兒童在選擇“延遲滿足”的兒童中,白族有96.50%兒童通過任務,納西族有93.80%通過任務,彝族有70.70%通過任務。以民族為自變量,通過率為因變量進行卡方檢驗,結果表明民族間差異顯著,χ2(2)=27.46,p<0.001,白、納西族兒童的通過率顯著高于彝族兒童。
3.2.2 延遲滿足等待時間的分析

圖 2 不同民族延遲滿足通過情況
為了進一步考察4~6歲彝、白、納西族兒童各年齡階段延遲滿足維持階段的發展水平與特點(如圖3所示),以民族、年齡為自變量,等待時間為因變量,進行多因素方差分析。結果發現:民族主效應顯著,F(2, 246)=12.85,p<0.001,ηp2=0.18;年齡主效應顯著,F(2, 246)=7.70,p<0.01,ηp2=0.14;民族與年齡交互作用顯著,F(4, 246)=2.93,p<0.05,ηp2=0.14,由于民族與年齡交互作用顯著,進一步簡單效應結果發現:

圖 3 不同年齡兒童延遲滿足平均等待時間情況
恒定年齡,在民族方向做簡單效應檢驗,結果發現:4歲年齡組,白、納西族兒童等待時間顯著長于彝族兒童(t=4.65, p<0.001; t=3.33, p<0.001),白族與納西族兒童在延遲滿足等待時間上沒有差異(t=0.95, p>0.05);5歲年齡組,白族兒童等待時間顯著長于彝族兒童(t=3.19, p<0.01),白族與納西族兒童在延遲滿足的等待時間上沒有差異(t=1.12, p=0.269),納西族與彝族兒童沒有顯著差異(t=1.36, p>0.180);6歲年齡組,彝、白、納西族兒童在延遲滿足的等待時間上均未有顯著差異(ps>.05)。整體而言,4、5歲組,白、納西族兒童在等待時間顯著長于彝族兒童,6歲組,三個民族沒有顯著差異,都發展到較高水平。
恒定民族,在年齡方向做簡單效應檢驗,結果發現:白族兒童,4歲、5歲、6歲組兒童在延遲滿足等待時間上均未表現出顯著差異(ps>0.05);納西族兒童,4歲、5歲、6歲組兒童在延遲滿足等待時間上均未表現出顯著差異(ps>0.05);彝族兒童,5歲年齡組兒童的延遲滿足等待時間顯著優于4歲年齡組兒童(t=1.94, p=0.570),6歲年齡組兒童顯著優于5歲、4歲年齡組兒童(t=2.46,p<0.05; t=3.70, p<0.001)。總體而言,在本研究范式下,白族和納西族兒童,4歲時其延遲滿足能力已基本形成,5歲、6歲出現“天花板效應”,表明其發展已較為成熟;而彝族兒童,4歲延遲滿足能力已有初步發展,5歲處在延遲滿足能力發展的高速期,6歲已基本具有延遲滿足能力。
從圖4可知,三個民族兒童的語言得分分別為,白族14.09分,納西族10.60分,彝族6.20分。為了進一步探討民族間語言發展的差異,以民族為自變量,語言為因變量進行單因素方差分析,結果顯示,民族間主效應顯著,F(2, 246)=34.13,p<0.001,η2=0.29。進一步 LSD 結果表明,三個民族語言得分由高到底分別為白族、納西族、彝族,ps<0.001。另外,三個民族延遲滿足與語言之間呈顯著正相關(r=0.50, p<0.01)。為了進一步考察語言發展對延遲滿足能力的預測作用,將語言作為預測變量,延遲滿足作為結果變量,進行回歸分析,結果顯示,調整R2=0.27,Beta=0.52,t=8.02,p<0.001,解釋率高達27%。這就說明4~6歲兒童語言能力的發展可以解釋27%延遲滿足能力發展的變異。

圖 4 不同民族語言得分情況
為了進一步考察語言對4~6歲彝、白、納西族兒童延遲滿足能力發展的影響,將語言作為協變量、民族和年齡為自變量,延遲滿足等待時間為因變量進行斜方差分析。首先,進行斜方差條件檢驗,結果顯示:民族與(語言)詞語流暢性得分交互作用不顯著,F(2, 246)=0.83,p>0.05,這就說明本研究數據符合斜方差分析的條件。將語言作為協變量,民族和年齡為自變量,等待時間為因變量進行斜方差分析,結果顯示:民族間主效應不顯著,F(2, 246)=1.32,p>0.05;年齡間主效應不顯著,F(2, 246)=0.64,p>0.05;民族與年齡交互作用不顯著,F(4, 246)=0.84,p>0.05。這就說明,語言是影響4~6歲兒童彝、白、納西族延遲滿足發展的重要因素。以民族為自變量,語言得分為因變量進行單因素方差分析,結果顯示,民族間主效應顯著,F(2, 246)=34.13,p<0.001,ηp2=0.28。進一步LSD結果表明,三個民族語言得分由高到底分別為白族、納西族、彝族,ps<0.001。綜上所述,可以得出4~6歲彝、白、納西族延遲滿足能力發展差異可能是由于本身語言的差異導致的。
本研究考察了4~6歲彝、白、納西族兒童延遲滿足能力發展特點,從延遲滿足的選擇和維持階段對三個民族兒童延遲滿足的發展進行分析,尤其是對延遲滿足的維持階段的分析。先前對于兒童延遲滿足的研究大多只單一的分析選擇或維持階段,本研究將兩個階段結合起來,對先前研究做了進一步的改進。另外,之前有關兒童延遲滿足的研究大多是針對同一種語言或東西方語言背景下的比較,還鮮有研究對同一文化大背景下不同亞文化環境兒童延遲滿足發展的特點,而本研究選彝、白、納西族三個云南代表性民族可以更好的探討同一文化大背景下,不同亞文化之間兒童延遲滿足發展的特點。一方面,豐富了兒童心理學跨文化的研究理論,另一方面,為兒童延遲滿足的訓練提供了新的思路。結果發現,三個民族延遲滿足能力的發展表現出民族間共同性和差異性。先前已有研究證明,4歲是兒童延遲滿足能力發展快速發展期,5歲兒童已基本具備延遲滿足能力(Forstmeier, 2011;Bembenutty, 2009)。本研究的結果表明,在延遲滿足選擇階段,三個民族的價值評估能力沒有表現出顯著差異,這表明三個民族的價值評估能力是相當的,即在延遲滿足選擇階段超過95.00%的兒童選擇延遲滿足;在延遲滿足維持階段,三個民族選擇延遲滿足的人數與實際完成任務人數百分比之間存在差異,這種差異不僅表現在整個任務的通過率上,而且還表現在等待時間上。其中,通過率和等待時間由高到低分別表現為:白族、納西族、彝族。在本研究中,4~6歲白、納西族兒童等待時間雖有上升趨勢,但未達到顯著差異。其原因可能是由于在本研究的范式下(“設定時間為15分鐘, 刺激物為即時滿足1顆糖, 延遲滿足2顆糖”),5、6歲組白、納西族等待時間出現了“天花板效應”。
在本延遲滿足研究范式下,彝族兒童,4歲延遲滿足能力初步發展,5–6歲是其延遲滿足能力的高速發展期,6歲基本具體延遲滿足能力。本研究中,彝族兒童出現暫時性滯后于白族、納西族兒童,這可能與其獨特的文化有關(楊麗珠, 董光恒,2005)。另外,4~6歲白、納西族兒童等待時間雖有上升趨勢,但未達到顯著差異,其原因可能是由于在本研究的范式下,5、6歲組白、納西族等待時間出現了“天花板效應”。然而,延遲滿足任務受到“即時與延遲刺激物的相對價值”和“等待時間設定”的影響,Shukla等做了一項相對刺激物(即時滿足: 1個貼紙; 延遲滿足: 2、3、4、5個貼紙)和絕對刺激物(即時滿足: 1、2、3、4個貼紙; 延遲滿足: 5個貼紙)兩種呈現方式對3~4歲兒童延遲滿足的影響,結果顯示:3~4歲兒童在延遲滿足選擇和維持階段都存在顯著差異,具體表現為3歲兒童更傾向于選擇絕對刺激物,4歲兒童更傾向于選擇相對刺激物,且兩種刺激物條件下4歲兒童等待時間顯著長于3歲兒童(Shukla,2015)。楊麗珠等人(2003)以漢族3~5歲兒童為被試進行延遲滿足測試:刺激物選取“小卡車、救火車”,呈現方式為小卡車、救火車和同時呈現三種條件,等待時間為20分鐘,結果發現,同時呈現情況下的等待時間更長(楊麗珠, 徐麗敏, 王江洋, 2003)。從Shukla和楊麗珠等人的研究發現,刺激物的相對價值和等待時間設定確實會對兒童的選擇和等待時間造成一定的影響。因此,將來可增加及時與延遲刺激物的相對價值,或延遲等待時間(例如20分鐘)來進一步考察4~6歲白、納西族兒童延遲滿足的發展。
先前的研究已表明,文化的差異在4~5歲就已經表現出來(Greenfield & Cocking, 2014; Kuwabara,2011),本研究結果表明,4~6歲彝、白、納西族兒童延遲滿足能力發展存在差異性,主要體現在延遲滿足維持階段。維持階段,兒童延遲滿足通過率和等待時間表現為,白族和納西族兒童顯著優于彝族兒童,導致這種差異的原因可能與其語言、生活歷史策略等有關。在本研究中,彝族、白族、納西族均屬于漢藏語系藏緬語族(戴慶廈, 劉菊黃, 傅愛蘭, 1989),漢藏語類型學分親屬類型學和非親屬類型學,其中,親屬類型學里存在“共同基因”部分,這就不難解釋為什么三個民族4~6歲幼兒在延遲滿足選擇階段三個民族表現出相當的價值評估能力,即三個民族兒童超過95%的選擇延遲滿足。非親屬型類型學比較則是“就事論事”,具體的民族語言上又會存在差異,表現出各自的特點,因此,在本研究中4~6歲幼兒在延遲滿足維持階段上表現出顯著差異(戴慶廈,朱艷華, 2011)。彝族語言在傳承的過程中發展出自己的特點,尤其在清濁音上疑問句式上,彝族語言與藏緬語有很大差異,另外,彝族語言還很注重肯定疑問和反疑問,掌握肯定疑問和反疑問是掌握彝族語言的關鍵。這就要求彝族兒童花更多的時間去學習和理解。從而大大地加大了學習的難度(戴慶夏, 朱艷華, 2010)。白族語言在傳承的過程中保留了許多藏緬語的音節詞根,在語法上也保留了藏緬語的語法特征,且與漢語有許多相似之處(王鋒, 2005; 戴慶夏, 2010)。因此,相對而言,白族語言是更容易學習和掌握的。納西族的東巴文主要以象形文字的形式進行傳播,與漢字的結構有相似之處,而東巴文的這種獨特的象形表意對與兒童的語言學習具有明顯的促進作用(王娟, 張積家, 謝書書, 袁愛玲, 2011)。而語言是影響幼兒延遲滿足發展的關鍵因素,因此,語言發展的不同步可能會造成延遲滿足能力發展的差異。在本研究中,白族語言和納西族語言較彝族語言更容易掌握,因此,才會出現延遲滿足得分暫時高于彝族兒童延遲滿足得分。但6歲年齡組,三個民族延遲滿足能力并未表現出顯著差異,這主要是由于三個民族語言都已發展到相當水平。
另外,白族擁有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和豐富物產,從而導致其形成了“目光遠大”的生活歷史策略,因此,在本研究中,白族兒童更多地選擇延遲滿足,且等待時間也更長。正如馬斯洛需要層次理論所言,人只有當缺失性需要得到滿足時才會去爭取更高層次的需要(郭卜樂, 2005; 朱志強, 1989)。納西族主要分布于我國云南麗江,有著豐富的地理資源,是一個對外來文化適應性強,自身控制能力極強的民族。同時,納西族很注重孩子控制能力的培養,從小培養孩子為了更好的東西學會抑制當前的沖動(余海波, 2008)。因此,在本研究當中4~6白族、納西族兒童在延遲滿足能力得分暫時高于彝族4~5兒童,這與其民族文化的歷史生活策略是分不開的。彝族是大山的民族,起源于“耗牛徼外”南下的古羌人,經過長期的牧游遷徙到金沙江南北岸及滇中地區后,長期以來物質都很匱乏(金尚會, 2005)。彝族這種特有的歷史背景形成了其獨特的生活歷史策略,而這種生活歷史策略對其民族文化、價值觀念、教育理念等方面都有重要作用。Griskeviciue等人(2011)的研究表明,在相對貧窮環境中長大的個體更傾向于關注當下,而在相對富裕環境中長大的個體則更加關注未來。Liu和Feng等人的研究也表明,外顯或內隱的“貧窮”啟動都會導致個體更加傾向于即時滿足;而在“匱乏環境”下選擇立即滿足(Liu et al., 2012)。Haushofer和Fehr(2014)一項關于貧窮條件下的風險決策研究表明,貧窮更容易使人回避風險選項,而選擇安全的立即選項(Haushofer & Fehr, 2014)。在本研究中,彝族兒童在延遲滿足維持階段更難忍住糖的誘惑,從而出現4、5歲彝族兒童延遲滿足能力發展暫時滯后于白族和納西族兒童。這可能與其長期匱乏環境中形成的生活歷史策略、教育理念中更加注重“活在當下”有密切關系。
綜上所述,本研究一方面考察了4~6歲彝、白、納西族兒童延遲滿足發展特點,另一方面,從跨語言的角度出發,進一步考察了不同語言環境兒童語言對其延遲滿足能力發展的影響。這不僅豐富兒童早期延遲滿足能力的發展領域,還為促進兒童健康發展和教育干預策略的制定提供科學依據,而且對我國兒童延遲滿足跨文化研究本土化提供科學實踐價值。
在本研究中,采用標準延遲滿足(設定為15分鐘;刺激物:立即滿足1顆糖,延遲滿足2顆糖)范式和語言(詞語流暢性),考察了4~6歲彝、白、納西族兒童延遲滿足發展特點,探討了其影響機制。結果表明:(1)4~6歲彝、白、納西族兒童表現出相當的價值評估能力;(2)在延遲滿足維持階段,三個民族表現出顯著的民族差異,等待時間由高到低為白族、納西族、彝族;(3)4~6歲彝、白、納西族兒童語言能夠顯著預測延遲滿足的發展。研究表明,語言對于4~6歲兒童延遲滿足發展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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