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河旁（組詩）

利未

從前的鹽圩

爺爺曾在這里賣蘋果，賣給后來遷徙的人

他走在鹽圩上，順便看看大海平靜時的溫吞

那些因鹽場而圍聚的房屋

錯落得如同低垂的云層

買蘋果的女人，皴裂的手如同用舊的秤桿

接過蘋果就咬起來

多年后，爺爺才發現，去鹽圩上蘋果最好賣

但卻沒想通原因

興許，那是人們觸碰太多鹽粒，面對太多咸澀

他并不知，從前賣蘋果的村莊早已遷徙

我和他，和余下的村民，故鄉都已淪落

淡水河旁

沒有人煙，汽車馳騁卻顯得異常緩慢

約等于云朵在天空中飄浮，咫尺天涯

無人居住的房子，屋頂塌陷

門前的泥濘保持原樣

就像無人料理，田園很快荒蕪，狗也老得很快

它們只記得往事，而不顧生活的日常

水泥橋在某個日落里斷了扶手，如年邁之人

光禿的牙床，不知多久沒迎來人的腳步

好似一陣風就能為之顫抖

綿延數里的蘆葦蕩，都倒伏在風里

陷落在深秋，時間只是被忽略的草芥

只是淡水河里漂浮著死去的草魚

迷途的信鴿

從北方飛來的信鴿，停在姑父的屋脊

像是某個預言應驗前的征兆

所有人都來張望

然而它腳踝空空，終究沒有帶來天外的書信

姑父擎著信鴿在村里晃蕩

鳥不時飛幾下，卻不飛遠

我說，它可能要趕著下一場比賽

姑父猜測，它要送的信已經送完

我透過它寬大的瞳仁，看到深淵的可怕

里面似乎還藏著前世的隱隱迢迢，藏著一段迷途

不見了，拾荒的女人

拾荒的女人，如同遺留在沙灘上紅色的舊牙刷

以為她也是漂洋過海而來

撿拾這里所有的垃圾

像是把生活、記憶和花花綠綠的世界

都捆扎進麻袋里，然后背負著，行走

看看竄過的狗，倚在門前的小孩

她看見什么都不動聲色

像一只蛤蟆，路過陌生的籬笆，陌生的村莊

最終消失在晚風的盡頭，仿佛把自己也裝進麻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