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燕
記在行前
明天將要啟程去川北。我原籍四川,與這塊兒關聯很深。蓬安是我愛人老家,逢年過節常回;閬中我去過四次,常常一去就鉆進古城再不出來。所以,此行川北并無多少新奇,倒是有種熟悉的親切感,夾雜著一些莫名的期待。就如,期待在閬中濕潤的空氣中深呼吸,再爬到某處古樓的頂層,視線越過一大片黑壓壓的飛檐舊瓦,直達與丘陵相接的那條流動玉帶。就如,期待在蓬安小城落霞碎灑的江邊,看見打漁人滿載而歸,左手幾條翹殼,右手一簍螃蟹,偶爾會有路過的大姐問句:“有黃臘丁沒?”漢子張羅魚鮮,手不停活地答:“這段那魚太小,還是等它再長長吧。”就如,清明時節隨愛人下鄉祭祖,小雨紛紛,出租車顛簸著經過一側臨江的盤山道,瞥幾眼金溪發電廠安靜干枯的閘門,期待突見開閘放水制造出的人工瀑布。
所有的親切感與期待,皆與江水相關。
下午,組織采風活動的廖老師把采風主題發給我,點開微信文檔,打眼就是“水資源”幾個字,原來我要采寫的主題,恰好是嘉陵江,以及今天的人們對它的態度。這些恰好是我所熟悉的,但寫來卻常常有爭議。前些天,我在某作品交流群里發了個小散文,寫川北,開篇就提到了嘉陵江,“嘉陵江從明月峽的崇山峻嶺出發,碧水蜿蜒一路躍進,直至悄悄隱藏于川北緩緩丘陵,一切有了改變。就像,眼前的你放下盤在頭頂的銀發,不再執著于流年帶來的蒼涼,一身藍色碎花的棉布長裙,青絲重現,溫潤如斯。”一位不太熟悉的文友先是點了個贊,說這番溫潤的感覺是對的,但文中有處“硬傷”,很遺憾。我一驚,剛想發問,那位文友手快先給我發了個鏈接過來——“百度——嘉陵江源頭”,點開,是這樣一段話:
“嘉陵江,長江上游支流,因流經陜西鳳縣東北嘉陵谷而得名。(一說來源《水經注》二十(漾水)載:‘漢水南入嘉陵道而為嘉陵水。)發源于秦嶺北麓的陜西省鳳縣代王山。干流流經陜西省、甘肅省、四川省、重慶市,在重慶市朝天門匯入長江。主要支流有:八渡河、西漢水、白龍江、渠江、涪江等。全長1345千米,干流流域面積3.92萬平方千米,流域面積16萬平方千米,是長江支流中流域面積最大,長度僅次于雅礱江,流量僅次于岷江的大河……”
我笑笑,放下手機。文友本意是指出我寫嘉陵江的源頭有誤。根據科考,嘉陵江發源于陜西鳳縣,并非四川廣元昭化區的明月峽。然而,我所寫的,并非“科考嘉陵”,而是“人文嘉陵”。現代所稱的嘉陵江,是泛指從鳳縣東河橋以下的所有河段,但根據鳳縣縣志記載,嘉陵江在陜西省內的河段稱為“古道河”,流入四川盆地才稱為“嘉陵江”。滔滔江水的確可以說是從明月峽出發。2017年在廣元,當地土生土長的導游妹妹指著隔江遙望的一溜群峰,“喏,秀美蜿蜒的嘉陵江就從這里開始啦!”
流經傳奇川渝的嘉陵江,四川省廣元市昭化區以上為上游,昭化至重慶市合川區為中游,合川至重慶河口為下游。所以,這次去川北南充一帶行至的是中游。中游自有中游的獨特風情。
這樣美好的江水,也值得再去看看。
水與城
南充城是川北的核心。我是第二次來南充城。
上次去是在三年多前。我跟隨一個采訪組去了倚江而建的南充絲綢廠。2014年初,傳統繅絲工藝退出歷史舞臺,當年4月25日,11組自動繅絲生產設備正式運行,標志著南充絲綢業全面轉化為自動化繅絲生產。但無論世事如何變遷,工藝技術又如何進步,在這個頗具歷史的百年老廠里,江水一直被人們有效利用。繁忙的車間里江水蒸騰成熱氣,絲絲縷縷飄出廠房的熱氣,在初春的微寒中又轉化為潤濕的空氣,滋潤得一棵棵白玉蘭歡喜綻放。
“我永遠記得老廠的模樣,被嘉陵江和大片桑田包圍著。江水灌溉桑田,農人采桑養蠶,我們剝繭抽絲制綢。黃帝的結發之妻嫘祖自古教導著大家。”一個退休的老工人對我說。繅絲機旁的“絲綢人”已經換了好幾代。這幾代人傳承百年絲綢工藝,見證南充絲綢業的變遷。那天上午,廠里迎來了兩輛來自重慶的旅游大巴,70余名游客坐上小火車觀光游覽,吃著“碗碗飯”,買了絲綢制品和蠶蛹帶回家去。絲綢廠,南充人心中獨有的“絲綢記憶”,想必一直與嘉陵江緊緊聯系在一起。
可惜那天行色匆匆,下午返渝,因為路況原因,車子繞著市區街巷而行。天氣不好,道路繁忙,起土揚塵,周遭一片灰蒙蒙,這座倚江之城到底沒能給我留下更多的印象。
這次抵達南充市區,已是傍晚。雨水不斷,汽車行進在一條沿江公路上,左側飽滿的嘉陵江一路相隨。時值暮春,堤岸上盡是鮮紅的三角梅和開繁的月季,讓人忍不住駐足觀望。雨絲纏綿,引得精巧的漣漪在碧綠的江面一圈圈密密升起。
見我一直看向車窗外,一旁陪伴的《南充日報》記者告訴我,這條沿江公路叫濱江路,是去年才修建好的。不僅僅與江景遙相對應,更重要的是,它是城市改造的重要標志。濱江路由水泥混凝土道路改建而成,既緩解了交通擁擠狀況,又有利于市民文明出行。所以,一路行來,我覺得到了一個從未來過的新城。
從入住的酒店里可以遠眺南充港。“千里嘉陵第一港”。此時一片煙雨朦朧,一座橫跨的大橋格外顯眼。橋是斜拉索結構,長長的橋身有百余根平行鋼絞線,遠看似一把古弦琴,很是優美。
當天來的時候,就看見行程上有一欄“參觀夜景”,其時頗有些不以為然。我來自山城重慶,夜里,萬家民居燈火為背景,層見疊出,構成一片高下井然、錯落有致、遠近互襯的燈的海洋。夜景是重慶的名片。看過山城夜景,自會看輕其他城市類似的景致。
初來南充的這天夜里,不僅雨水未停,甚至有風,我本不愿再出門,但同行者來自川渝之外,都想出去看看。我隨眾,便裹上一件外套也去了。不想,在孝心觀這處觀景平臺,我竟追隨著環繞的聲光不斷重復轉身的動作,陷入迷景而不自知,以致雨傘傘面被大風撩起,整個上翻也沒發覺。嘉陵江環繞平臺而過,面向星光閃爍的林立高樓,身后皆是群山環抱。隨著大氣澎湃的音樂聲,五彩交相輝映,如夢如幻,如詩如歌。在高樓群山之間不斷游走變化的3D動態畫面,將南充的人文景觀,幻化成七彩絢麗的夢幻景致。
山與城、江與城、城與夜緊密融合,讓觀者仿若身處魔幻之城。原來,這才是南充之夜的獨特所在。
再回到大巴車上,左右相顧,才發現一行人都被剛才飄飛的雨絲弄到身上濡濕。眾人笑:“這樣的景致,冒雨看也值!”
水與堤
我的一位南充朋友筆名叫做“果州飛揚”。他在微信上的頭像,是迎著金色的晨曦站在嘉陵江的一條堤岸邊,身后一片波光粼粼。
南充叫果州?除了“果州飛揚”,我試探著問一些本地人,竟然都不太知曉這個名號的來歷。倒是一次聚會時,有人說起曾經在90年代初比較有名的“果城味精”,出自南充。是了,20年前,諧劇演員沈伐用他獨特的方言,讓果城味精紅遍全國:“佳肴伴侶,果城味精喏……哦……”至今,許多四川人尤其是南充市民,還對這個經典電視廣告記憶猶新。南充叫果州,那么南充跟果子有關系嗎?有,而且歷史源遠流長。早在夏禹時代,嘉陵江中游地區就跟果子扯在一起了,那時候中國還是一個部落聯盟制的國家。彼時,嘉陵江中游一帶的部族比較勤勞,較早馴化出了水果,并且廣種柑桔,果子熟了,還要千里迢迢給君王送去,以表忠心。其時,被封為“有果氏之國”,蒙受殊榮,成為西南雄邦。
第二天一早,我冒雨步行江岸,遠處的確隱約可見成片果林,被嘉陵江及其支流環抱。春季多雨,江水接近堤下草岸,潤澤風物。堤岸之上水草豐美,生靈歡騰一片。
這時我注意到,我站的這個位置,恰好就是昨晚參觀的幾個觀景臺之一,亦是一段堤壩,似乎“果州飛揚”的微信頭像,也是從這個角度照的。同一處地方,夜晚有夜晚的神秘,白天則有白天的開朗。這座觀景臺是濱江景觀帶上的一個亮點,也是南充城的重要濱江景觀門戶,位于視野開闊的嘉陵江畔,地理位置優越。
“這條景觀帶的建設工程還在繼續。它兼顧著防洪和城市景觀。”南充水務局的人告訴我。
事實上,嘉陵江并非現在所見,春水緩流,如少女般溫柔安靜。相反,這條江本是中國內河中水流比較湍急的河流。據四川省氣象局統計,自1485年至1949年近五百年內,嘉陵江共發生洪水133次,其中干流在773年至1949年的1177年中出現大洪水62次。不僅如此,嘉陵江彎曲的河道較多,使江水更加變幻莫測,是自古航運事故較多的河流。
然而天佑一方,南充自古是個富饒少災的地方。嘉陵江從北向南,自閬中入境,流往南部、儀隴、蓬安、市轄三區,南充境內較大的支流有西河、東河等。以嘉陵江為干,這些河流交匯形成樹枝狀水系。受地理位置和季風的影響,嘉陵江流域內降水由東南向西北遞減。而嘉陵江流域洪水主要由暴雨形成,洪水特性受流域下墊面和支流洪水加入影響。南部以上嘉陵江干流的大洪水,主要由秦嶺南坡、四川盆地邊緣地區和丘陵接壤一帶的大暴雨形成,主雨區在陽平關、碧口以下至南部縣以上的廣大地區。每次大洪水時,陽平關、碧口至昭化一帶都發生大暴雨,并且形成嘉陵江干流的大洪水。洪水在向下游演進時,若昭化以下繼續發生大暴雨,兩岸支流洪水的匯入洪峰向下游增大顯著;若昭化以下雨量不大,則洪峰向下游加大不多,甚至洪峰向下游有減少現象。防患于未然,南充城景觀帶改造工程設計均位于常年洪水位262.5m以上,是一座堅固的堤壩。項目區上游約2km處有小龍門航電樞紐工程,下游約20km處有青居電站,左岸是高坪區城區防洪堤,右岸是順慶區城區防洪堤。
水務局工作人員介紹,濱江景觀帶改造工程位于南充市順慶區嘉陵江右岸,項目范圍南起玉帶路,北至天工街,全線總長5.0km,占地約60公頃。景觀設計對堤外綠地進行了深入的勘察與調研,對堤內濱江景觀帶的總體進行細致分類,選取重要節點進行深度設計,融入地方文化與特色,增強景觀帶的形象展示與城市名片功能。對外,濱江大道與基地擁有多個天橋、隧道相接,縱向連通城區與濱水區,包括上中壩大橋、白塔大橋、下中壩大橋等三座跨江大橋,整體通達性較好;對內,慢行綠道橫向串聯濱江景觀帶四大功能區,設置抗戰到底廣場、生態停車場、餐飲碼頭、親子樂園等多種特色游步道,能夠提供游客不同的游賞體驗。未來,濱江公園的景觀分為綠色都市展示區、活力生活互動區、文化風情體驗區、濱水生態延展區四大功能區,設置不同主題展示南充城市以生態為底蘊的綠色宜居環境。
建設中的大型濕地生態公園已初見雛形。江邊堤壩按照5年一遇的水位標高設置木平臺,堤壩以下打造自然野趣的濕地景觀。越過濕地棧道,便看見花臺與蓮池錯落有致地分布在江邊,灘涂和濕地以自然野趣的方式,完好的保留著。園林清幽,綠化的基礎上又有文化元素的植入。靖江樓作為觀景高點,人們可以登塔遠眺嘉陵江,同時它也是濱江路南端的標志性節點。
濱江景觀帶,正在營造中的一幅雅致的“臨江七彩畫卷”,一座南充的“城市四季花園”,一張展現地方特色的“濱江生態名片”。作為塑造綠色宜居、生態濱水、城市道路景觀的重要組成要素,這條景觀帶未來將在第一時間向來訪者展示南充濱江的城市印象,體驗其風情、魅力和生活方式的所在。
水與水廠
青山壩村。嶄新的機耕道兩旁,是一座挨一座的果蔬大棚,田間地頭時不時出現“草莓采摘”的醒目大牌子。農戶們的院子,便夾在那些大棚之間,院子里種著高大的仙人掌、金黃的姜花和鮮紅的月季包,人們圍桌坐,灑落歡聲笑語。一旁停著的各色小車的車牌表明,那些正愜意喝茶玩牌的人是外來的游客。我甚至看到一輛來自重慶的越野。
“這里是農家樂,我們南充人周末都喜歡來這里。外地人也越來越多了。”接待人員告訴我。
南充市第四自來水廠(以下簡稱四水廠)坐落在村落深處,至今仍是一片繁忙的工地。不過這座依然在建的自來水廠,已經有能力為南充市民提供更加優質的生活用水。
四水廠是政府特意在沿江上游修建的自來水廠。為確保南充市民吃上“優質水、放心水”,兩年前,市委、市政府決定在南充市中心城區實施水源遷建和供水保障項目,關停原有的第一、二、三水廠取水口,將主城區飲用水源上移至搬罾水源地,取水口遷建工程與市第四自來水廠工程同步實施。
“為了輸水,我們四水廠新建17公里原水管線接通一水廠,新增至一水廠的機組設備。”該廠廠長介紹道。去年,取水設施已經建成并使用。赴四水廠采訪的路上,我已經提前見到了17公里“輸水血管”中的一段,它藏在一段車來車往的隧道里面,若隱若現,近百萬人口的供給水,就這樣在看似悄無聲息的巨型管道里輸出。
在簡陋的臨時指揮部,我看見了一張圖紙。這是張俯視角度的實拍效果縮略圖。圖紙形象地告訴我,四水廠的取水專門“舍近求遠”,特意從緊鄰的一條小河河底穿過,再經過一片草甸,伸向遠處的嘉陵江。
“那條挨著的支流水質不好,可能存在污染,必須舍近求遠,這才符合我們當初建廠的初衷。”年輕的項目經理說。
在取水泵房,我站在三層樓高的圓形平臺朝下俯視,一層數百平米的機房里,數十臺機器轟鳴,從嘉陵江中抽取的清澈江水在其中歡快奔騰,很快,它們將在層層凈化之后進入南充市主城區與西充及212國道沿線區域。移步到平臺的一側窗前眺望,可以清楚地看見取水管道所經過的那條略帶黃色的河流,以及被一大片生長著矮樹的草甸所隔開的嘉陵江。取水口位于小河壩村,以水量豐沛、水質優良的嘉陵江為水源,原水為二類水質。
從圖紙上看,黃色河流只有幾厘米,草甸不到十厘米,可從平臺看實景,一切都十分寬闊,取水工程的難度也可想而知。
——取水頭部離取水泵站直線距離610米,已超出常規,之間還有曹家浩隔斷,并且頭部所在位置河床較淺,深入江心的距離較長,施工難度大。為確保工程質量,一方面采用了搭建水上鋼平臺的施工工藝修建取水頭部,采用頂管、圍堰相結合的施工工法來修建引水管道,另一方面,向上游的鳳儀電站和下游的小龍門電站收集了大量的水文數據來驗證取水頭部位置的準確性,做到萬無一失。
——在修建原水管道時,管道需要從已建好的防洪堤穿過,并縱向穿過嘉陵江,這也是原水管道難度最大的一段,在穿堤前,請了相關專家,經過幾輪方案討論,最終決定從兩點穿破防洪堤,并采用沉管施工的工藝來完成這段管道施工。為確保一次性沉管成功,經過了數天的準備工作和嚴格的質量檢查。
——中心城區飲用水源保護搶險救災工程中,一段管道經多次技術討論,必須經過一座鐵路跨線橋,成了攔路虎。在跨線橋上施工會影響鐵路運行的安全,項目部多次到遂寧鐵路段進行對接,尋求施工審批,同時請橋梁檢測單位做技術鑒定,在施工前做到萬事具備,最終一氣呵成。
——那條隧道內的管道施工和架空管道施工,是工期中的一個關鍵工程,是影響整個進度的“咽喉”。為確保按時通水,施工人員24小時不離現場,輪班工作,用心血和汗水啃下了這塊硬骨頭。初為人父的項目經理,甚至沒能有完整的半天時間陪伴自己的妻子和呱呱墜地的孩子。隧道內施工需要全封閉隧道,會對交通有很大影響,但該段管道施工卻僅用時3天,架空管道施工僅用時7天。
“取水上游,造福于民,本是‘民心工程,所以在施工過程中也一定要為老百姓著想,否則就背離了初衷。在與老百姓打交道的過程中,我們的原則是絕不讓老百姓吃虧,用我們的真誠去打動他們。”一路跟進工程的水務局調研員說。
南充市第四自來水廠的取水口及凈水廠選址均在城市規劃區上游的搬罾鎮,在施工過程中,涉及到很多與老百姓切身利益相關的“大事小情”,占地、租地、借道、排水、堆管等等,不一而足。尤其是占地征地很“令人頭疼”,最開始工作難于推進,阻工的群眾較多。
“當地的許多老百姓對項目建設不理解,并且不愿聽工作人員的宣傳解釋。”
“這些困難更讓我們堅定決心,去和群眾交流。我們與當地鎮村干部一道,一次次打電話,一次次上門談心,一次次組織開會聽取大家意見,一次次與老百姓一起現場解決矛盾和糾紛。在租地賠償中,我們按照國家和地方標準,盡量按照較高標準執行賠償,并且都是與老百姓達成協議,并以最快時間將賠償發放到老百姓手中,從不給老百姓開空頭支票。一個個的賠償接二連三地按約定下來后,老百姓也逐漸理解了我們。經過幾年的結交,老百姓覺得,我們確確實實是為他們著想。”步出四水廠后門便是成片的農田,我指著一株從未見過的如小樹苗高的農作物問旁邊的工作人員,他們也不知是什么,似乎比較罕見。“這是老百姓用賠償款補種的經濟作物。”調研員告訴我。
“當初我們修這道廠門時,看見右手那戶人家屋前一下雨就泥濘得很,順便就幫著他們把路給修了,這樣,那屋里的老人家出門進門也安全。”調研員指著廠門不遠處的一處農舍,農舍前白花花的水泥路在陽光照耀下格外顯眼。
人心換人心。聽說,曾有村民半年時間失去兩位親人,又先后兩次給去世不久的親人“遷墳”,為廠址讓道,甚至沒有因為傳統民俗有過抱怨,“人家在這里建廠,是為了咱老百姓能喝最干凈的水,這是件福佑后代的好事呀,家里人在天之靈也一定能理解。”
外遷的村民在路口做起了“農家樂”,紅紅火火,最終構建了我在青山壩村口看見的歡樂景象。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水與桑梓
“百牛渡江”是蓬安的一張閃亮名片。
4月26日,站在望牛嶺的觀景廊橋上,并沒看見江中出現激烈壯觀的景象。原來,再過兩天才是蓬安縣第九屆“嘉陵江放牛節”,自此“百牛渡江”方才形成高潮。略有點失望。作為“蓬安媳婦”,我雖常回“婆家”,卻因多種原因始終沒能親眼得見“百牛渡江”的盛景。一眼望去,可以看到江心凸現一個島嶼,數十頭水牛在島上悠閑吃草。嘉陵江流經四川省蓬安縣,由于江水的沖刷,泥沙的沉積,終于在這一段形成2個巨大的江中島嶼:太陽島和月亮島。
“這是太陽島,月亮島站在咱們這個角度是看不見的。島上的這些牛都是油房溝村養牛協會的。每天牛群都會定時放出來,三三兩兩游到島上吃草。太陽島野草茂密,且很少有人打擾,是牛兒們的一片樂土。”相如鎮鎮長告訴我。他指著半山腰:“養牛協會的200頭水牛都養在那里。”
待到2天后的晨曦中,這200頭牛將組成浩浩蕩蕩的水牛大軍,在“頭牛”帶領下,爭先恐后沖向嘉陵江,一時間水花飛濺,牛群如百米沖刺的選手游弋江中,渡江覓食,成為嘉陵江上獨特的生態奇觀。“百牛渡江”拉開帷幕,從暮春到初秋時節,清晨,數百頭耕牛分別從嘉陵江岸邊成群結隊游上島去,啃食青草;黃昏,牛又下水回游上岸。每年春天,總能吸引大批外來游客前來觀看這嘉陵奇景。
十年前,“百牛渡江”的場景開始在電視屏幕上出現,十年后,便在國內各種旅游畫報上頻頻露臉。有人甚至從國外慕名前來。聽蓬安的親戚講,這些年,逢“放牛節”開幕,有些狹窄的觀景廊橋人山人海,頗有些“超負荷”的態勢。好在,這次我看見觀景平臺正在擴建中。
“百牛渡江”的興盛,也必定帶給鄉野新的氣象。在油房溝村,道路一旁是統一式樣的農家小樓:三層樓,模樣精巧,帶著車庫,旁邊是小花園,種著花草或葡萄、豆角等牽藤瓜果。“這是村里集中規劃修建的。”鎮長說。正逢栽秧季節,水田里人們忙碌著。田間地頭,不僅有老人,更有年輕的男男女女。
由原先的4個鄉鎮60個村合并而來的蓬安縣相如鎮,是整個南充最大的鎮,“土地流轉”政策在這里得到充分利用。“百牛渡江”觀景點附近的“生態園”,占地約1000多畝,土地都是村民流轉出來的。“生態園”以種植和旅游觀光為主業,流轉土地的村民大多在這里工作。“流轉出去的土地一年有近萬元租金,在這里打工還能賺一份。國家政策好。”一位大姐說。說話間她正麻利地飼弄著火龍果枝,這些酷似曇花的枝條在暮春季節顯示出蓬勃的生長態勢,“再過一段就該掛果了。咱們這里就是草莓、櫻桃、火龍果一茬一茬地出,來玩的人愛采摘什么,都可以自己動手。”
天氣晴好,園子里的幾個大池塘已經飄滿了睡蓮。“池塘不光好看,里面養的魚也多。包括從國外引進的鴨嘴魚——一種新型冷水魚,肉嫩湯鮮,每斤上百元呢!”鎮長告訴我,“關鍵還是嘉陵江水質好。”
站在“生態園”的坡地從高處望遠,隱約可見以蜿蜒美麗的嘉陵江為軸線、綿延20多公里的“嘉陵第一桑梓”。其中,為紀念周敦頤而命名至今保存完好的周子古鎮,是其中的代表,也是我在蓬安行至的第二站。雖然數年來已經去過很多次,但每次去都有不同的感受,就像這個暮春的下午。
條石鋪就、點染苔青的階梯,不知不覺就通到一戶人家。他們門前兩只風化得渾圓的小石獅,標識著悠遠的歲月。朱漆木門敞開,昔日天井中種著繁華的四合院,已被幾戶百姓繁瑣生活的細節充滿。小巷進深,一旁兩層民居里傳出悠悠古琴聲,讓人記起一曲《鳳求凰》。司馬相如究竟是否生在此地已不可考,但為阿嬌千金所求,一篇《長門賦》卻露出士子性情。琴聲牽動望蓮池畔撒歡的小鵲,卻又讓我記起北宋周敦頤曾來此講學,在理學未興、“厚黑論”漸起的朝代,很是好奇一個曾有心入仕者,寫下《愛蓮說》的心境。
身旁依舊人來人往。孩童的歡笑到底壓下了隱隱琴聲,商業氣息到底潛入了低調的小鎮。八十年代模樣的門臉,售賣著古早味的馓子與麻花,柜臺下卻赫然印著淘寶二維碼;石階下舊著、花花綠綠的小人書,剛提醒起童年,眼角一溜看到卻牌子——童趣專賣,忽然感覺口中的“大白兔”已不是先前味道。
一路走著,看見一座石坊,上書“周子鎮”。坊下麒麟,百年的精致石雕,雖經過劫難,卻興味猶存。石柱上兩行手刻標語“打土豪分田地,武裝奪取政權”,記錄著當年紅四方面軍一支隊伍曾路經此地,播下紅色火種,后人亦送這條小巷名“紅軍街”。石坊一邊的石壁上,兩棵不知名的樹將發達的根系深植于石縫,伸出的枝葉相互交融,旁邊一塊牌子寫著“連理樹”。寥寥過此的外地人見此停下腳步,情不自禁留下影像。原來,幸福是人類的永恒追求,“白頭到老”的愿望從古至今永不過時。一旁隨意叢生甚至懸垂而下的多肉植物“朧月夜”卻不知,自己在大城市花市中的身價已可以百元一盆計。
不知不覺便走到小巷盡頭,眼前正是寬闊碧綠的嘉陵江,配上對岸已漸漸枝葉繁茂的樹,便可入得畫了。我手捏一個“鍋魁灌涼粉”,一口咬下,品著“川北涼粉”那粗獷的辣味。
隨性沿岸走,同以往一樣,又見著簡陋的漁船帶回滿滿魚獲,就那樣一盆盆分門別類放著。最美的還是翹殼魚,細長流線的體形,銀色的細鱗,翅與尾都染著酒紅,顯著開春求偶的蓬勃姿態。遠處一聲若有若無的汽笛聲,卻瞬間讓江水與小巷共同在午后陽光下幻化為一個關于桑梓古鎮的故事。
水與濕地
閬中。嘉陵江的一條支流,名叫構溪河。這是一條秀氣的河流。
我是在船上與構溪河見面的。站在岸邊看河與舟行看河感覺很不一樣。前者只能看見它的流動和某些側面,后者則能夠清晰的感知它的溫度與靈性。
雨后,空氣很濕潤,水漲船高,河水漫過河邊沼澤里遍布的一人高的蘆葦與樹木,直逼青青草岸。被微風吹起的漣漪從河中央慢慢擴散到岸邊,最終變成一朵朵小小的浪花,拍碎成附著在無名紫花花瓣上的水珠。
構溪河是閬中境內最長的河流,帶著優質的水源,路過十余個鄉鎮,沿岸都被列為受保護的濕地公園。之前在蓬安,我到過占地3000畝的相如湖濕地公園,那里是馬鞭草和金盞菊的海洋,在鬧市一側提供給人們一個休憩散心的好地方。構溪河沿岸的濕地公園則沒有一點人工雕琢的模樣,一切都是天然本真的。河岸邊的草叢中雜生一棵棵桑樹,枝葉間鮮紅得泛紫的桑椹滿滿當當。挨河岸百米遠處便是農舍,門口栽幾棵梨樹,想必果實還小。十來歲的少年牽著牛,緩步走到一棵桑樹下,摘下一粒桑椹,咬了一口,或許果實還帶著些許酸澀,少年轉手把剩下的半頭扔進河里,驚得初春才出生的小野鴨一頭扎進水里,老半天才從蘆葦叢中探出身子,和幾個同伴一起,發出稚嫩的叫聲。
舟行河中,可以感知構溪河作為濕地心臟的跳動。科考顯示,構溪河是嘉陵江流域的17條重要支流之一,發源于蒼溪縣兩溪鄉和龍山鎮之間的僑盤山,流經閬中市龍泉、千佛、石灘、涼水、妙高、扶農,在河溪鎮河溪關匯入嘉陵江,在閬中境內長79公里,流域面積達65839公頃,其中林地23356.1公頃,森林覆蓋率為40.1%。河床成“U”字形,河水碧綠,流速平緩,在河道轉彎處,形成寬闊的自然湖泊。濕地公園生物多樣性豐富,野生動物129種,有國際二級保護和省重點保護動物多種,其中鳥類95種,爬行類8種。特別是幾個水庫河堰中,鷺鷥、白鶴、野鴨更多,常常是數十只、上百只群游于水面,或飛翔于山林。沿岸丘陵山區又有更為豐富的林木植物。
青山綠水何來?河岸邊的醒目位置,豎立著一塊大大的“河長”公示牌,寫明河道名稱、河道長度、“河長”姓名職務、聯系部門、管治保目標任務、舉報電話等信息。“國家設立河長制的初衷,就是針對水環境狀況惡化、河湖功能退化等問題。這塊公示牌并非釘在這里就不動了,上面的內容會并及時更新,并隨時接受群眾舉報、投訴、監督。”南充市環保局工作人員說。
“天晴風卷幔,草碧水連池。”當年,詩圣杜甫暢游閬中時曾留下這句膾炙人口的詩句。現在的構溪河依舊碧波蕩漾,兩岸芳草萋萋、草木蔥蘢。可事實上,構溪河曾遭受過嚴重的污染,近年來,幾經修復,才逐漸恢復往日生機。
2017年,“河長制”工作在四川省全面鋪開,南充市大膽創新,開創了“記者河長”這一制度。“記者河長”是由南充市總河長辦公室會同市委宣傳部遴選出的,共計11名。這11名“記者河長”中,有省級媒體駐南充記者,也有南充本地媒體記者。這些河長帶著記者的敏銳視角,明察暗訪,深入河流干流及支流深處,探尋問題所在。
四川新聞網南充分頻道記者鄧成滿主要負責閬中片區的河流,他就曾與其他幾位“記者河長”一起,三訪“構溪河”,察看河流治理情況。
在暗訪的第一站,他們發現污水處理廠沒有運行,于是找到污水處理廠工作人員,表露身份。工作人員解釋,3天前停了電,因此處理廠無法運行。鄧成滿當即表示污水處理廠停運遠不止3天。見工作人員不承認,他從兜里摸出一張紙巾,趴在污水處理口,伸手用紙擦拭,然后對工作人員說:“4天前這里才下過一場雨,周邊的土地都還沒干透,而這個出水口卻‘干得起灰灰。”他們要求工作人員帶他們查電表,通過電表倒查出污水處理廠的運轉時間。他們發現,污水處理廠實際運轉時間僅為他們上報時間的三分之一。除了污水處理廠沒有按時運轉,此行還發現,垃圾處理池就修建在河道旁邊,污水直接滲漏到河里;在河溪鎮發現河長標語公示牌不夠規范等。走訪回來,“記者河長”鄧成滿把此事形成內參,第二天一早,就向閬中市市長、構溪河縣級河長當面通報。當天下午,閬中市總河長辦公室就發文要求立馬整改。
“眾人拾柴火焰高。如今,河流保護已經越來越規范自覺,企業都將環保作為第一要務。”
就如第二天我看到的,閬中化工廠建在一處山坡上,在這座綠化面積達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花園式工廠里,建立了專門的雨水收集管道,工業用水循環使用,沒有廢水直排嘉陵江。
水與時光
這是我第五次走進閬中古城。
千年古城被嘉陵江環抱,時光在這片古城,似乎蘊涵永恒。小小的虎皮土貓從屋頂跳下,停駐腳步,打量我良久,方才歡悅地躍到旁邊老婆婆的膝蓋上。
老屋前,生長在豁口舊瓦盆里的幾株粉色月季開得異常生動。月季這花原本家常,大城市的精致花壇雖能令它繁盛,卻少了驚艷。唯是被年歲銘刻的舊巷舊屋,這花才顯出本真的美貌。幾個穿白色對襟的壯實小伙吆喝著,懷抱大缸當街走過。濃烈的保寧醋香,絲絲縷縷地從缸口的縫隙中溜出,游走一路。
踏著印下青苔痕跡的石板路,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經過見證滄桑的一棵棵古樹,時光一點點往后退去。不知不覺,街上嘈雜的音樂聲與叫賣聲悄然隱去。翻新的四合院外,刻著福蟾與游魚的四方石缸,已風化的石壁訴說著關于聚散的悲歡。可以遙想許多年前的正月間,孩子們曾在它四周歡笑奔跑,偶爾甩下手中的響炮,或有一片紙屑飛落到缸中,引得紅魚張著小嘴趕來。對年歲高的長輩來說,水缸旁的安坐與閑談就是一個靜謐的下午。那時的石缸中,有著翠綠的金魚草,飄浮著細碎的如星星般零散的浮萍。而今,四合院是我們歇腳處的一座私房菜館,石缸中養著從嘉陵江打撈的河魚。一只龜用長爪勾住缸壁的層疊溝壑,奮力想要爬出,無奈身子負殼未免太重,終于仰面倒了下去。水花淺淺,卻令缸中被春日妝得五彩斑斕的河魚四散驚走。
時光在這里遺落許多故事,更有若干人們原不知道的掌故。
城中張飛廟,香火不斷,游人感嘆“萬人之敵,為世虎臣”死于兩個小卒之手,原來三天時間趕制“百盔百甲”、否則“殺無赦”的逼迫,也能讓普通軍士生出逆天之膽。當地人會告訴他們,那“百盔百甲”乃是兩個軍士的誤會,張飛祭奠亡兄關羽,要軍士們趕制的是“白盔白甲”,這樣一套足矣。而張飛平日的雷霆手段,讓聞軍令已近絕望的手下只能“先下手為強”,于是一代英雄就此故去。
古城當街就是“滕王閣”。然而,提起“滕王閣”,人們會想起王勃寫的《滕王閣序》。雄踞贛水之濱的“滕王閣”,因“序”而名揚天下,聲威古今。有人便疑心巴蜀之地“滕王閣”為冒名而建。“其實不然,滕王閣不止江西南昌有,山東滕州和我們這里均有一座滕王閣,而這三處滕王閣,都淵源于滕王李元嬰對故地滕州的思念修建。”當地人對我說。順著狹窄只容一人的樓梯,相互扶攜,爬上滕王閣頂層。站在廊上往下看,但見黑瓦飛檐密密相連,遠處一衣帶水,全城之景盡收眼底。炊煙縷縷,自然升起。鄉愁難忘,皇子與百姓皆如此。
貢院“龍門”前,高高的門檻依舊矗立,人流如織,早已失了百余年前的清凈。游人吃勁抬腿跨過門檻,懷著好奇且沾沾喜氣的旁觀之心;當年,寒窗苦讀數載的秀才們卻恭敬而忐忑地提起衣角邁過門檻,熱切期盼在此取一世功名兼濟天下。那一年走出貢院,有人雖求得了功名,卻匆匆遠赴他鄉,雖有誓言與思念,隔著經年的戰火烽煙,經歷漫漫的歲月變遷,再未與心上人相見。于是,有女子就站在老街的屋檐下,等著他,目送著百年間無數嫁娶的鑼鼓喧天。
與古城隔江對望的是南津關古鎮。我卻是第一次去這個古鎮。
閬中古城與南津關古鎮中間只隔了一條嘉陵江,古城的華光樓與古鎮的連峰樓正好相對。
南津關古鎮,歷史本是相當悠久的。曾經在古鎮里能看見唐、宋、元、明、清等時期留存下來的不同風格的民居宅院,還有老關廟、五郎廟、白玉關廟等寺院樓閣,更有摩崖石刻、碼頭文化的點綴,整個南津關古鎮可謂古色古香,底蘊深厚。然而那都是“曾經”了,“破”“立”之間,南津關古鎮早已不復先前的模樣。2010年,古鎮啟動重建計劃,2011年開始動工,投入3億元左右的資金,將原建筑徹底清除,用鋼筋混凝土重建了一座座仿古建筑。五年時間,一個“全新的古鎮”便出現在古城對面。入夜的“實景表演”是嶄新“古鎮”的亮點。
每個夜晚,閬中古城悄然睡去,南津關古鎮卻熱鬧非凡。游人如織,早已沒有了舊的味道,古鎮卻用川劇、舞蹈和皮影,以及江中璀璨紛呈的燈火倒影,重復關于那些時光的故事。
責任編輯/廖全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