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
[摘要]在對騙取貸款罪進行法律適用時,不應該只是形式的理解本罪的構成要件,將實施欺騙手段取得金融機構貸款的行為一概認定為騙取貸款罪,而需要從法益的視角,做出實質性的判斷。近些年來司法實踐中對于騙取貸款罪的認定呈現擴張態勢,往往因為行為人在貸款過程中存在欺騙行為而到期未能還款,就動輒以騙取貸款罪論之以刑罰。這種做法使得騙取貸款罪有淪為“口袋罪”的趨勢,破壞了民事糾紛與刑事案件的合理界限,這種公權力肆意擴張的局面,值得理論界與實務部門反思。
[關鍵詞]騙取貸款罪 騙取貸款行為 限縮性
一、騙取貸款行為的限縮性分析
騙取貸款罪中的實行行為,不應該理解為一般意義上的騙取行為,刑法對于犯罪構成要件的含義應該做出規范化、專業化的解讀。對于騙取貸款罪中的騙取行為而言,應該以法益為導向,以對金融機構的信貸資金安全具有侵害或威脅為標準進行限縮性的分析。
首先,騙取行為必須達到一定的欺詐程度,方可稱之為“騙”取。從廣義角度來說,雖然成立騙取貸款罪沒有非法占有目的的要求,但是該罪仍然歸屬于詐騙類犯罪。就詐騙類犯罪而言,要求行為人實施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欺騙行為,這似乎并無欺詐程度的要求,但是卻不能否認欺詐程度對于欺騙行為意義不大。實際上,域外刑法理論與審判實踐都要求欺騙行為必須達到一定程度,詳言之,只有當欺騙行為足以導致受騙者陷入處分財產的錯誤認識時,該欺騙行為才稱得上為詐騙類犯罪的實行行為。
就騙取貸款罪而言,有學者認為只要申請人在申請貸款資金過程中有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情節,就可以認為是欺騙]。對此筆者并不認同。應該說,即使行為人申請貸款過程中存在一定程度的欺詐,但若該欺詐并未達到引起信貸工作人員陷入錯誤認識的程度,則難以稱之為本罪的“騙”取行為。騙取貸款罪既然歸屬于詐騙類犯罪,就應該具備詐騙類犯罪的一般屬性,也即,該罪所規制的騙取行為,必須達到一定的欺詐程度。否則,將那些申請材料存在瑕疵而并未達到一定欺詐程度,也并不會使得信貸工作人員陷入錯誤認識的行為一概論之以騙取貸款罪的騙取行為,無疑會對我國的貸款領域造成掃蕩性打擊。因此,將欺詐程度作為對騙取行為限縮性解釋的第一道攔路虎,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其次,騙取行為必須具備一定的行為結構,才能謂之以騙“取”。詐騙類犯罪的犯罪成立需要具備特定的行為結構。詳言之,其行為結構表現為行為人實施欺詐行為——被害人陷入錯誤認識——因錯誤認識而處分財物——行為人獲取財物—一被害人遭受經濟損失,這是詐騙類犯罪有別于其他財產類犯罪的顯著特征,任何不符合這種行為結構的行為都稱不上為詐騙行為。騙取貸款罪作為詐騙類犯罪的成員,也應該具備這種行為結構,否則就談不上騙取行為。
二、改變貸款用途騙取貸款罪的限縮適用
立法機關增設騙取貸款罪并非是為了擴張刑事法網的懲治范圍,準確的表達應該是填補法網的疏漏,對原有的制裁體系進行補充與修正。正是這樣的立法目的,決定了騙取貸款罪的適用不是主動進攻型而是被動防守型的。現代刑法作為社會政策的最后手段,刑法的過度化是對現代刑法觀念的背棄,勢必引起社會治理的巨大風險。因此需要從法益的視角出發,準確的框定本罪的規制范圍,合理的限定本罪的適用空間,以防公權力借保護之名行干涉之實.以擴張之勢侵私權之域。
改變貸款用途是否屬于本罪的騙取行為關乎到該行為入罪與否,在筆者看來,行為人改變貸款用途的行為不宜直接評價為騙取行為,還應該進行更實質性的分析才能得出結論。本罪所規制的行為不是簡單的欺騙行為,而是具有侵害法益風險的騙取行為,這種限定性的要求決定了本罪的騙取行為只能是那些對于金融機構的信貸資金安全具有一定現實風險的騙取貸款行為。行為人在取得貸款之后改變貸款用途,從金融機構的角度來說,的確屬于一種欺騙,但這種欺騙是否達到了需要刑法介入的程度,是否可以評價為刑法意義上的騙取行為,仍然存在研究的必要。
行為人改變貸款用途,實際上可以分為兩種情況予以考慮,一種情況下,將貸款予以他用的行為并不會給信貸資金造成實質性的風險,只是由于審批程序亦或其他原,行為人才進行虛假申報,這種情況下,改變貸款用途的行為不宜評價為本罪的騙取行為,更不應該作為犯罪進行處理。而另一種情況下,行為人將貸款用于金融機構所不允許的高風險領域,這種改變貸款用途的行為實際上提升了資金不可回收的風險,因此,將其評價為騙取行為,進而予以刑事制裁才算得上名至實歸。因此,對于行為人改變貸款用途的行為,應該進行類型化的實質性思考,從而剔除那些沒有法益侵害性的行為,不枉不縱,合理劃定本罪的犯罪圈。
三、騙取貸款罪造成重大損失的實質性界定
騙取貸款罪中金融機構的重大損失,是指行為人取得貸款之后對于信貸資金無法歸還從而造成的經濟損失,這種不能歸還應該具有一定的現實風險性,而不能泛指一般意義上的到期不還款行為,否則,將會模糊民事法律關系與刑事法律關系的分界線,導致公共權力沖破藩籬而蔓延至私權領地。
騙取貸款罪的行為對象為金融機構,犯罪的法益所指是信貸資金的安全,因此,在對本罪的重大損失進行界定時,應該以金融機構的信貸資金為對象,而不應該認為這種損失還涵攝了其他方面。實踐中存在將擔保人為行為人進行擔保而遭受的經濟損失理解為本罪之中的損失,這是對本罪的曲解。從法益的角度來看,本罪所規制的行為乃是導致信貸資金回收具有嚴重隱患,存在現實風險,進而威脅甚至侵害信貸資金安全的行為。該行為的指向性非常明確,因而重大損失的理解也不應該有所偏離。既然如此,這種重大損失的認定就應該限定為金融機構的損失,而不應該包括擔保人為行為人進行擔保而遭受的經濟損失。
與此同時,這種重大損失還應該限定為直接性的經濟損失。從語義上來看,一般人都會將重大損失認定是已經發生的事實所造成的直接損失,而不可能是危險狀態所導致的尚未實際產生的間接損失。這種從語義層面上的限定,也契合法益視角的實質性評判。此外,從我國刑法條文的具體表述來看,刑法在規定重大損失的同時,還以其他嚴重情節作為兜底性條款,因此,若對重大損失不進行一定的限定,而是漫無邊際地包含所謂的間接損失,則在本罪的認定上不免陷入混亂,模糊了不同要件之間的邏輯關系與具體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