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潔癖的背后

■ 文 馬志國

人的心靈如同一座“冰山”。我們平時看到的，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很小一部分，在心理學上叫做“意識”。冰山還有潛藏水下的更大一部分，在心理學上叫做“潛意識”。這里有難以覺察的大量潛在的心靈活動。人們的許多似乎匪夷所思的言行，往往要在潛意識中才能探尋到真實的心理淵源。

心理困擾：我這個人有潔癖

此刻，我面前的來訪者是一位職場白領，一位30多歲的女士。落座后，女士便開口說：“我這個人有潔癖，您能不能在心理上給我點幫助？”

心理咨詢特別需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咨詢師不能輕率地給求詢者貼標簽，也不能盲目接受求詢者自己貼的標簽。然而，往往有很多求詢者的訴說，不是從具體問題開始，而是從給自己貼一個病癥的標簽開始。這時候，咨詢師就必須引導求詢者進行具體的交流，才能看到標簽背后真正的問題所在。

于是，我以問代答：“潔癖？怎樣的潔癖？有什么表現？可以舉個例子嗎？比如……”

“比如前不久，我母親家里的馬桶堵塞了，里面的臟水反流出來，流了一地，又臟又臭。雖然當時我沒有看到現場，但聽說后仍然覺得非常惡心。從那之后，每次回到母親家里，我都感覺非常不舒服，總覺得地上很臟，我甚至和母親提議過換個房子。”

“這只是一個特例，還有嗎？”我繼續詢問。

“還有去年回丈夫老家過年。丈夫老家在農村，我去上廁所的時候，看到農村廁所里面又臟又臭，就惡心想吐，趕緊跑出來了。最后實在沒辦法，住了一天就回到了城里。”

“這也是特例。您平時有什么潔癖的表現嗎？”

“平時我就是很愛干凈，特別愛洗手。從外面回到家里要洗手，拿過什么東西要洗手，當然飯前便后更要洗手。我自己沒有發覺，還是家人和我說的……”

說到這里，女士看我一直笑而不語，忽然停住了，問：“您怎么光聽我說話呢？”

我依然面帶微笑：“是啊，我在認真地聽，我想聽出你的潔癖表現在哪里……”

“什么意思？難道我說得這些表現不算潔癖？”

“是的，我沒有聽出你有什么潔癖。你說的第一個事例，不換房子自然沒有什么不對，但你換房子的想法也沒有什么錯。假如是我，也會想換個房子。”

“您是說，您也會和我有一樣的感覺？”

“是的，所以說，你所表現出來的感覺是每個人都有的感覺，怎么能說成是潔癖呢？”

“是這樣啊……”

“你說的第二個事例，臟亂臭的廁所，誰身臨其境都會有和你一樣的感受。”

“是，和我一同回家的小侄女也是這樣，一進去就馬上出來了。”

“所以說，別人也有和你一樣的感受，這怎么能說你有潔癖呢？”

所謂潔癖，其實就是一種強迫癥的表現形式，確切地說叫做強迫性潔癖。即把正常衛生范圍內的事物認為是骯臟的，時常感到焦慮，每天都會強迫性地清洗、檢查及排斥“不潔”之物。比如強迫性洗手，具體表現為本來剛剛洗過手，還是覺得手很臟，還是要洗，而且要反復洗，甚至一定要洗很多次。與此類似的，還有強迫性清理、強迫性擦拭、強迫性洗滌，等等。強迫性潔癖的共同特征是，這種整潔行為是強迫性的，也就是多次反復沒完沒了，并且為此自己內心也感到痛苦。

由此不難看出，女士平時的愛洗手、愛干凈，根本算不上強迫性潔癖。至于那兩個特例，就更與強迫性潔癖無關。因為女士表現出來的潔癖是每個人都有的習慣。

既然是每個人都有的習慣，為什么女士要給自己貼一個潔癖的標簽？這背后究竟有怎樣的心理情結？這才是需要探究的。

心理探究：我的潔癖是因為丈夫

溝通至此，女士表示理解：“我知道了，我不是潔癖，是人之常情。”

我見縫插針：“既然是人之常情，為什么你會認為自己有潔癖呢？”

女士也愣住了：“是啊，我為什么會認為自己有潔癖呢？”

“想想看，最開始是誰說你有潔癖的？”我開始引導女士說出問題的根源。

“我丈夫。”

“你丈夫？”

“對，最初就是我丈夫說我有潔癖。而且，我會認為自己有潔癖也與丈夫有關。”

“因為你丈夫？”

“對，其實以前的我并不這樣，這種變化的發生是在我和丈夫交往后。那時，丈夫住在單位的員工宿舍，有一次我去找他，他正在忙工作，讓我等他一下。當我要坐在他床上的時候，他居然要我脫掉外面的褲子。他說外面的褲子不干凈，會接觸很多細菌之類的東西，所以進屋后要像脫掉外面的上衣一樣，也脫掉外面的褲子。當時，我說不清自己是怎樣的心情，就是覺得很不是滋味。”

“但是，當時的你還是順從了他，是嗎？”

“對，當時我還是聽從了他的話，過后我曾經和他說起過這件事，但是他說他早就不記得了。可是我印象特別深，總是忘不了，總是想起來那種說不清楚的感覺。我記得好像就是從那以后，我就變得特別愛干凈了，家里的床不愿意讓人隨便坐，家里的東西也不愿意讓人隨便碰。”

“對丈夫也是這樣，對嗎？”

“對，對丈夫更是這樣，不讓他隨便坐床，不讓他隨便坐沙發，不讓他隨便放衣服，不讓他隨便碰家里的東西。為此我們經常拌嘴，記不清從哪一天開始，丈夫就說我潔癖。潔癖就潔癖，反正……”

“反正丈夫要聽你的？”

女士笑了：“是的，我就潔癖了，反正他得聽我的。”

“能講一個具體的例子嗎？”

“有一次，丈夫下班回家順手就把身上的外衣掛在了我的衣服上。我看到后非常不高興的和他說：‘多臟啊，怎么掛我衣服上？趕緊拿下來！’他說：‘這件衣服我剛穿兩天，一點都不臟。’我說：‘你的衣服就是臟，就是不能掛在我的衣服上！’丈夫聽后不溫不火的回了一句：‘你就是潔癖！’我急了，大聲吼道：‘我是潔癖，你能把我怎么樣？’最后丈夫無奈地說：‘你就是潔癖，我不和你計較，我不把衣服放在你衣服上還不行嗎？’”說到了這里，女士問我，“您怎么又笑了？”

我以問代答：“類似的事情經常發生，是嗎？結果都是丈夫聽你的，對嗎？”

女士也笑了：“差不多吧，說我潔癖，我就潔癖了，反正他什么事都得聽我的。”

“在你們夫妻之間，家里的許多事情也都是你做主，對嗎？”

女士笑了：“差不多吧，我是個爭強好勝的人。其實，我丈夫也挺棒的，不但比我掙錢多，在單位里還是部門領導，處事也很有主見，很有責任感。我們之間的感情也很好，但是因為我的潔癖，他凡事都讓著我，總說‘你心理有病，你潔癖，我不和你爭’。”

聽到這里，我很嚴肅地和女士說：“現在，你知道為什么你會認為自己有潔癖了嗎？”

女士也收起了笑容：“您的意思是，因為潔癖，讓我在夫妻關系中占了上風？”

心理解析：夫妻關系話語權的象征

女士領悟得非常好。潔癖，在這里成了一種象征，一種夫妻關系的象征，一種夫妻關系話語權的象征。它的象征意義就是：這個家里聽誰的。

誰家過日子也不可能天天召開民主討論會，許多日常家庭事務往往是由一個人當家做主。但是，“強強聯合”的夫妻關系中，誰說了算，往往成了問題。女士的夫妻關系就是這樣，于是，不知不覺間潔癖成了很好的調節劑。從女士這方面來看，在涉及夫妻關系話語權的紛爭中，因為潔癖，進可以當攻擊的武器，退可以當防御的盾牌，進退自如中維護了自己。從夫妻雙方關系這方面來看，因為潔癖，女士給自己的當家做主找到了一個借口；因為潔癖，丈夫給自己的退讓也找到了一個托詞。于是，潔癖成了他們夫妻共同需要的一個象征。

在夫妻關系的協調上，常常會有類似的起調節作用的某種象征，常見的就是“扮演病人”。所謂扮演病人，就是心病跑到身體上成了病人。夫妻之間有時候某一方就會這樣，因為扮演病人有了一些特權。另一方，自然不會和病人過不去，也就選擇了退讓，于是，夫妻關系得到了協調。這時候，“扮演病人”就成了協調夫妻關系的一種象征。女士的所謂潔癖，其實也是一種“扮演病人”，也是一種象征。

溝通至此，女士似有所悟，轉而又問：“那我們為什么要以潔癖為象征呢？”

我笑道：“當初戀愛時丈夫因為干凈不干凈的問題不讓你穿外褲坐床，這就導致你在以后的生活中越來越重視自己及周圍的環境是否干凈。于是，你就在不知不覺間開始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潔癖成了自己的護身符，來維護自己打壓丈夫。從你丈夫那一面說，當初自己那么愛干凈，現在妻子也很愛干凈，這似乎沒有什么不妥。于是，潔癖就成了你們一個共同的“朋友”，幫助你們協調了夫妻關系。幾年下來，確實效果不錯，丈夫讓你占了上風。”

女士聽到這里笑了：“我可不是故意為難他的。”

女士說的不錯，這都是潛意識作怪的結果。人的心靈如同一座“冰山”。我們平時看到的，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很小一部分，在心理學上叫做“意識”。這里已經是一個難走的迷宮，已經相當錯綜復雜，但是這還只是冰山一角，冰山還有潛藏水下的更大一部分，在心理學上叫做“潛意識”。這里有難以覺察的大量潛在的心靈活動，更為紛繁復雜。人們的許多似乎匪夷所思的言行，往往要在潛意識中才能探尋到真實的心理淵源。潔癖成了協調女士夫妻關系的一個象征，也是潛意識作怪的結果。

溝通至此，女士徹底頓悟了：“我懂了，現在我最需要解決的，不是潔癖的問題，而是更好地協調我們的夫妻關系。這就需要我以后在家里不再爭強好勝，不再和丈夫爭話語權，您說是這樣嗎？”

我坦誠地表達了我的肯定：“領悟得非常好，夫妻關系協調好了，潔癖的象征意義也就沒用了，所謂的潔癖也就不治而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