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一凡
凌晨三點,這是一個奇妙的時間點。星星和月亮隱約都已經落幕了,而太陽卻又不知閑置在何處。就是這么一個萬物失聲的時候,只有鄉愁最濃。
在我六歲的一個夏夜,時針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三點。我被一些奇怪的聲音所驚醒。“沙沙沙”,聽起來像是巨蟒吃人時候發出的聲音,或是泥沙怪卷起的驚天狂風,沙石飛濺。
心里如此害怕,也就再也睡不著覺了,我只好壯起膽子來,想要一探究竟。我起身,悄悄地貼著墻走。一步,一步,一步……忽地打開了燈,沒有什么吃人的毒蛇,也沒有什么呼嘯的風怪,是奶奶拿著面粉在“沙沙”地倒著。
奶奶有些驚異地看著我,而我之前大戰怪物八十回的勇氣一下子破滅,像一個犯錯的孩子低下了頭等待訓責。她忍不住笑了,用慈愛而帶有鄉音的話問我:
“睡不著嗎?要不要一起來包圓兒?”
我看見她笑了,便也不由得笑了起來,回應道:“嗯。”
奶奶摸著我的頭,又用很好聽的鄉音告訴我該干什么。我立刻忙碌起來,像收到什么指令似的,一會兒倒水,一會兒和面,一會兒揉白面團子。
到正式包湯圓的時候已經三點半了,奶奶教我一邊分面團,一邊跟我說些陳年舊芝麻谷的事兒。
奶奶說,她是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長大的。有一年,家里遭到了變故,才遷到了現在鹽城一帶。幼年時突然離開故鄉,她的心中總是有著一份對異地的惶恐不安,而那一份惶恐則是化作了三點半的哭鬧。我的太奶奶,也就是奶奶的母親,不得不早早地起來同她一起包著家鄉的湯圓來安撫同為異鄉人的她們。似乎只有湯圓才算是故鄉的東西。她還說已經記不得最早的家在哪里,家里有哪些人了。風吹雨打,人事變遷,一切都模糊了,只剩下了曾經一早包湯圓的習慣。
奶奶包的湯圓我從小吃到大,平日里吃,過節吃,好像從未停過,也從未變過。奶奶包的是純白面的湯圓,沒有豆沙、芝麻那些華麗的內餡,只是一個樸素的,最家常的面丸。
分完了面團,開始團。我總是團得“方方正正”,一點也不像個湯圓。奶奶笑瞇瞇地看著我,她手里的湯圓一個一個地出來,白白胖胖的,一排一排,工工整整地排在砧板上。湯圓一個個像挺著大肚子的將軍,又像胖娃娃白乎乎的小臉一樣惹人歡喜。
我干脆放棄了包湯圓的使命,欣賞起奶奶包的一個個湯圓來。奶奶看我趴在臺子上,叫我小心點,撞到可就痛了。
我歪著腦袋左看右看,發現什么似的對奶奶說道:“奶奶奶奶,你包的湯圓像小月亮一樣,又圓又白!”
“是啊,像月亮一樣。”奶奶答道。
我又鬧了半天,抵擋不住睡意,大概在三點快結束的時候睡著了,手里還拿著一個“小月亮”。
……
如今,奶奶已經不在人世,而我卻才悟懂,她所追憶的那一份感情,是一份兩代相傳的手藝,是一份同為淪落人的家鄉習慣,是經歷了世事坎坷后卻在歲月中閃閃發光的感情——鄉愁。多少人苦苦地追尋,將鄉愁寄托在文章、詩句里,如“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今日明月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我明白了,奶奶同千萬異鄉人之間,有著一點即通的鄉愁。如今,我繼承奶奶的記憶,繼續追尋千古不變的家鄉,那一輪三點半的“小月亮”。
(指導老師:張靜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