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一塊石頭的可能

顧添怡

風(fēng)：我丟失了自己的心

他是一陣風(fēng)，肆虐天地的風(fēng)，沒有了水，沒有了重量，他是這天地間最為自由的存在。他喜歡游蕩在天地間，喜歡在陽光下撒下枝丫的時候在其中亂竄，是的，他“曾經(jīng)”真的很喜歡。可，實在過了太久。

他不知道自己因何而存在，他也不知道到底應(yīng)該做什么，他只是胡亂地行動，做著仿佛有記憶開始就一直做著的事，享受著獨屬于他的“自由”。

“自由”嗎？

他不知道什么是自由，但他覺得自己很迷茫。他是虛無，他連自己都看不透。

“你真的好自由啊，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像你這樣就好了。”忘了多久之前，在柔媚的春天，他在一片綠葉前飄蕩過時，那帶著生命顏色的葉子晃著腦袋喟嘆。葉片上有命運的紋路一點點舞蹈。

那時他是什么感覺？他好像還記得。他還記得那時，有仿佛淹沒靈魂的驚惶漫上他的心頭。他從綠葉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是云，是浪，是冰，也是石。

從前的從前，有一塊小小的石頭，在黑暗的地下，許下了個最認(rèn)真的愿望：他要成為這世上最自由的存在。

后來的后來，他真的自由了，成為了風(fēng)，但他也沒有了心。

風(fēng)吹啊吹，忘記了自己曾經(jīng)是石頭，他失去了靈魂，也丟失了自己。

他幫情有獨鐘的白色鳥兒飛向天空，那些鳥兒轉(zhuǎn)頭，卻是無邊無際的憐憫與悲傷，他們說：“你丟失了自己的心。”

云：請你成為我

是的，風(fēng)想起了一切，他想起了曾經(jīng)的自己，想起了作為石頭在黑暗地底的自己，想起了溪水溫柔的洗滌，想起了自己曾認(rèn)為那么自由的海鳥，想起了相遇過的那一朵云……

他想起了那么多，那么多，卻唯獨沒有想起自己的心。

“我本可以繼續(xù)忍受迷茫，如若我未曾觸碰過真實。”

風(fēng)，他曾囂張，曾肆虐，曾狂舞，而現(xiàn)在，他迷茫，他無措，他想知道怎樣才能找回自己——他曾不是虛無，卻在虛幻的自由間迷失。

于是，他開始尋找云，他渴望著有自己的心。

云在藍(lán)色的地面上行走，她穿著最天才的裁縫也無法織就的雪白羽衣。她走走停停，她在想難熬的歲月里她曾遇上的另一朵云。想著，卻看到了風(fēng)——帶著她旅行的風(fēng)。

“你好啊，風(fēng)。”

“云啊，你知道什么是自由嗎？”沒有心的風(fēng)靜靜地看著云。

“我不相信自由，你難道真的相信有自由嗎？即便是你，也只能在這一方天地遨游罷了。任何事物對自由的定義都不同，不會飛行的生靈們認(rèn)為肆意飛翔便是自由，無法行動的認(rèn)為能夠移動便是自由。而心是不會滿足的，有了一便想著二，能移動便想著飛……實話說，你們所謂的自由就是最堅牢的鎖鏈，雖然那鏈環(huán)閃爍在日光中，但卻遮蔽了你們的眼目。”

云始終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著，不緊不慢，她還在想著那另一朵云，想著那時與他相遇，相撞化作淚灑下的事。好吧，她承認(rèn)她可能心動了，為了另一朵云。可后來，那朵云卻不見了。

“你覺得心會滿足嗎？”云這么問風(fēng)，卻又像是在問自己。

“我不知道，我沒有心。”云停止了前進(jìn)。風(fēng)的聲音是虛無的飄忽，但她聽見了。

于是，風(fēng)告訴了云所有，關(guān)于石頭，關(guān)于浪，關(guān)于他與云的相遇。

云很認(rèn)真地聽，然后笑了，她想她終于找到自己愛的那朵“云”了。

“那么，請你成為我吧。”云不渴望自由，但她害怕孤獨。如果，她能幫到自己愛的事物，他幸福了，那么她也既不孤獨又很幸福了。

恍惚間，她身前的虛無變幻成了濃密的白，和初遇的時候一樣。那時，那朵云笑嘻嘻地對她說：“你可以叫我石。”

鳥：從越高的懸崖跌下

風(fēng)變成了云，一個電閃雷鳴的夜晚他化作淚灑下了大海，他融入了大海，他再次成為了浪，卻不是記憶中最猛的浪，他成了大海最平靜的一部分。人類的船只經(jīng)過，他會默默撫平大海里那些最猛的巨浪，白帆在風(fēng)中微笑——他總是想到云。

云說：“我會永遠(yuǎn)陪著你。”

陽光刺向大地，穿透海水，一只白鳥飛過，記憶中的翅膀被染成金色。

浪情不自禁地躍起，循著記憶，他問：“飛翔是什么感覺？”

白鳥拍著翅膀，沒有停止前行，也沒有正面回答：“你說，流動是什么感覺？”

“是世界向后滑過，生命向前奔流，身體被任意塑造，染上絢爛色彩的感覺吧。”

“很美好吧？當(dāng)你有了翅膀，從越高的懸崖上躍下，就能飛翔得越高。”

白色的翅尖劃過湛藍(lán)，白鳥的最后一句話遙遠(yuǎn)得幾乎聽不見。“你和我之前遇到的浪很像，但你帶著陽光。”

浪目送著白鳥遠(yuǎn)去，他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還是什么都沒明白。

水流包裹著泥沙，浪不再抬頭了，無論海上上演著什么，他只是偷偷藏在海底深處，他只是靜靜地，靜靜地等，等著自己的身體凝實，等著找回自己的心。他有希望，所以，他不會孤獨。

溪水：喏，你的心

尼采說：“一個人知道自己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種生活。”

海枯石爛，光陰流轉(zhuǎn)，海水緊緊地包裹著他，擠壓著他，黑暗使他更加純粹，壓力使他擁有更大的密度——歲月給予了浪漫長的打磨，他成了石，記憶中最原始的石，外表卻仍是水一樣沒有棱角的光滑。

他成了石，可他還是沒有心。他想，他的心是在泥土里嗎？

內(nèi)心的渴望催動著命運的水流向前流淌，順著他初次來到大海的流向，倒流回山澗的清清溪流。

“又回來了？”溪水笑著問石，溫柔的嗓音一如既往，“怎么把心弄丟了？”

石有些難過，身體順著水流，七上八下。

遠(yuǎn)處，漂來一塊心型的小石子，光滑的外表和溪水同色。

“喏，你的心。”在魚兒拍打尾巴的輕慢調(diào)子里，溪水溫柔地開口。

“你……”

“你走之前從你心里拿走的，本來想留著做紀(jì)念，沒想到還能派上用場。”

小石子水一樣慢慢融化，融入了石中，石感到心中從來未有過的充實，柔和的水流撫慰著他內(nèi)心所有的不安。

“你能，送我回家嗎？”他輕輕地對溪水說，然后便睡著了。在心中云的飄浮聲，浪的拍打聲，風(fēng)的微笑聲中，睡去了。

真舒服啊，他想。這便是找回自己的感覺嗎？迷蒙間，云好似出現(xiàn)在了他身旁，她仍微笑：“我會陪著你。”直到世界盡頭。

云笑：“我愛你，所以，我讓自己成為你。”

石：關(guān)于一塊石頭的可能

醒來的時候，石已回到了他真正的家——一片松軟的泥土中。他被風(fēng)吹得在細(xì)草中滾了幾圈，全身上下都格外舒坦。

“回來啦？”

“回來了啊——”

身旁的泥土朝他搭話，遠(yuǎn)處的灰塵親切地問候他。陽光下，石感到很輕松，有作為風(fēng)時都沒有的自由。

旅行終于結(jié)束了。他想，下一次他還會去看這些朋友們，只不過，不會再在虛無中迷失了。

石又睡去了，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守護(hù)著他。

陽光溫?zé)幔瑲q月靜好，一顆小小的石頭沉沉地睡著，仿佛之前的漫長歲月只是他做的一個絢爛夢境，關(guān)于一塊石頭的可能——

（指導(dǎo)老師：宋東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