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文獻翻譯中文化負載詞的處理
——以《反對黨八股》俄譯本為例

賈一村

1.北京青年政治學院國際學院 2.天津外國語大學

文化負載詞，“是特定文化范圍內的詞，是民族文化在語言詞匯中直接和間接的反映”（胡文仲1999:64），“又稱詞匯空缺，即源語詞匯所承載的文化信息在譯語中沒有對應語”（包惠南，包昂，2004:10）。它廣泛存在于一切語言之中。語言是文化的載體，諸多文化現象都會在語言中得以體現。文化負載詞廣泛見諸文學作品、報刊政論、官方報告、演講文稿、旅游手冊、廣告宣傳等體裁之中，政治文獻更不例外。

一般情況下，某一文化意象所負載的特定文化內容對源語讀者不會產生理解上的困難，這是源語文化對人們長期熏陶的結果。但對另一民族而言，“往往會出現‘東邊日出西邊雨’的情況，產生截然不同的理解，這是不同文化心理、思維方式和審美習慣之使然。”（賈文波，2012(a)：21）當然，不可否認的是，人類畢竟有著共同的生活經歷、情感體驗和認知能力，在語言文化上同樣存在著不少“共性”成分，表現在各自文化負載詞使用的文化意象上，便也出現一些重合或基本對應的現象。

“政治文獻有其獨特的個性，尤其是漢語文本，它既有漢語的傳統表達風格，又有大量反映中國獨特國情的習語、俗語，特別是國家黨政領導人的講話，個人的語言習慣和表達風格因人而異，引經據典、談古論今是他們常用的演說技巧，更是其演說的重要內容之一”（賈文波，2012(b)：123），“文化負載詞”可謂屢見不鮮，體現了中國獨特的國情和文化現象。因而，“這類文本大都帶有十分外顯的‘個人印記’和‘權威’性，這種權威出自于作者的顯赫地位、可靠性以及語言能力。”（Newmark,2001:39）因此，文化負載詞的處理，常常給政治文獻翻譯帶來不小的難題，這是不同語言間巨大的文化差異所致，這種差異尤為明顯的體現在東西方語言之間。

因此，對文化負載詞的處理，是政治文獻翻譯中一道繞不開的坎，也是其翻譯中的一項重要內容。“譯者處理的是個別詞,他面對的則是兩片文化”（王佐良1991:36）。處理得好，可有效消除文化障礙，準確傳遞原文信息內容，順利達成交際目的。處理得不好，則會阻礙原文信息內容的傳遞，造成理解障礙，導致國外受眾的不解甚至誤解。

在毛澤東《反對黨八股》的文章中，使用了大量生動活潑的文化負載詞。本文擬以中央編譯局翻譯的《反對黨八股》 俄譯本 ПРОТИВ ШАБЛОННЫХ СХЕМ В ПАРТИИ為例，對其典型譯例進行對照分析，力圖找出其相應規律，對如何有效處理政治文獻對俄翻譯中的文化負載詞，提出了筆者認為可行的一些處理手法和建議，用以指導政治文獻漢譯俄中文化負載詞處理的翻譯實踐。

一、文化意象“共有”：直譯法

所謂“共有”，是指源語文化負載詞所借用的文化意象剛好與譯語吻合，且二者意義又正好相等。或換言之，源語、譯語各自借用的“喻體”基本一致，而其表達的“喻義”又正好相同。這種情況下，翻譯時可采用“直譯法”來處理。例如：

例1：我們有很大數量的黨員是出身于這個階級（小資產階級）的，他們都不免或長或短地拖著一條小資產階級的尾巴進黨來。

Да и очень многие члены нашей партии сами вышли из мелкобуржуазной среды, и каждый из них неизбежно притащил с собой в партию более или менее длинный мелкобуржуазный хвост.

“一條小資產階級的尾巴”這一比喻表達極具中國特色，充分體現出毛澤東生動、風趣、傳神的言語風格和個人特色，是典型的漢語文化負載詞。反觀俄語，剛好有其相同的表達“притащить...хвост”，而其意義又正好與漢語相同。因此，此處“拖著……尾巴”直譯為“притащить...хвост”，可謂恰到好處，準確達意，使得一個鮮活的形象躍然紙上，既忠實于原文，又貼近俄語讀者的認知語境，使俄語讀者眼前一亮，留下深刻印象，很好地理解了原文意義。

例 2：俗話說：“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又說：“看菜吃飯，量體裁衣。”我們無論做什么事都要看情形辦理。

Пословица говорит:На какую гору пришел,такую песню и пой,а другая — Рис ешь по приправе,платье шей по фигуре. Что бы мы ни делали,мы всегда должны учи тывать обстоятельства.

“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和“看菜吃飯，量體裁衣”，都是地道的漢語習語，形象地闡釋了毛澤東想要表達的“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之意，其借用的文化意象簡明清晰，無論是“唱歌（петь песню）”，還是“吃飯（есть рис）”、“裁衣（шить платье）”，均為漢俄兩種語言所“共有”之意象，不會產生各自讀者認知語境中的不解或誤解。

有必要指出，“約定俗成的習語能否譯成另一種語言，其方式取決于多種因素，它不僅僅只是能否在目的語中找到意義近似的習語的問題，還有其他因素，例如習語構成的具體詞項的意義，即它們在源語文本中是否還受到其他方面的操縱，以及在目的語某一特定語域中，適不適合使用這些習慣表達的問題。”（Mona Baker,1992:72）翻譯時是直譯還是采用其他方式，須視上述情況而定。

二、文化意象“相左”：互換法

所謂“相左”，是指源語和譯語的文化負載詞中都使用了相應的文化“意象”，只是各自“意象”（也就是“喻體”）不同，而其喻義卻基本相等。在這種情況下，翻譯時互換意象則順理成章且恰到好處。例如：

例3：我們也仿照八股文章的筆法來一個“八股”，以毒攻毒，就叫做八大罪狀吧。

Действуя по принципу вышибать клин клином,мы в подражаниеклассическому восьмичленному сочинению написали свое восьмичленное сочинение,которое можно назвать обвинительным актом из восьми пунктов.

漢語有“以毒攻毒”這一成語，俄語剛好也有“вышибать клин клином”（用楔子打掉楔子）這一諺語，二者借用的文化意象（喻體）雖不同，但各自表達的喻義則完全相等。此譯文不僅準確傳遞了漢語語義，同時也貼近俄國人的思維方式和言語習慣，可謂相得益彰、珠聯璧合。

值得指出的是，在意象互換時，還要注意具體的交際語境和翻譯目的，是直譯還是互換須視譯者的意圖、文本功能和翻譯目的而定。倘若注重源語文化異域色彩，最好保留原文形象采用直譯的方法，哪怕譯文中有喻義對應的形象表達；但若重交際功能，只是傳達原文語言信息而不求文化的“異化”，則不妨用“歸化”的手法借用譯語約定俗成的表達。

三、文化意象“缺失”：意譯法、注釋法

所謂“缺失”，是指源語中文化負載詞的表達，其借用的文化意象（或“喻體”），在譯語中找不到對應的詞句，是譯文語言和文化歷史中沒有的表達，譯語讀者的認知語境中根本就沒有這類概念。“語言交際的基礎是交際雙方共有的認知環境”，它“可以是語言語境（上下文），也可以是具體語境（交際場合），也可以是認知語境（記憶和知識結構）”（熊學亮，1999:89），而文化意象（喻體）的解讀更是受認知語境的制約。倘若源語指稱喻義的喻體在譯文讀者的認知語境中從未有過類似的信息，那么，要想在譯文中產生喻義與本體間類似原文的重合或相似點，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這種情況下，倘若照字直譯，會顯得十分怪異，令讀者不知所云而大惑不解。因此，為有效傳遞源語信息和內容，消除誤解和不解，只能舍“形”而就“義”，采取“意譯”或“注釋”的方法，以求準確達意而避免不解和誤解。

（一）意譯法

若直接將原語的文化意象搬入譯語，會產生理解障礙甚至讓譯文讀者產生怪異的聯想。這種情況下，只能舍“形”就“義”，按原文的喻義在譯文中把它的意思直接表達出來即可。例如：

例4：黨八股的第五條罪狀是：甲乙丙丁，開中藥鋪。你們去看一看中藥鋪，那里的藥柜子上有許多抽屜格子，每個格子上面貼著藥名，當歸、熟地、大黃、芒硝，應有盡有。

Преступление пятое:механическое рассов ывание материалов по рубрикам на манер старой китайской аптеки.Взгляните на китайскую аптеку:каждый шкаф в ней состоит из множества выдвижных ящичков, и на каждом ящичке наклеено название лекарства— дудник китайский,ремания китайская, ревень, глауберова соль? —чего тут только нет！

“甲乙丙丁，開中藥鋪”，作者僅用了簡短的八個字，就生動形象地勾畫出了一幅完整的意象畫面：各種各樣的東西被分門別類地擺放在不同的位置上，就如同在中藥鋪里看到的情景一樣。中國人心領神會，而俄語讀者卻不知所云，弄不清二者之間的內在關系，更不會產生漢語讀者類似的聯想。若照字硬譯，不但表達不了原義，還會讓俄語讀者產生不解或誤解。此譯采用意譯手法，將其解釋為“死板地按照舊時中藥鋪的做法將各類藥材分別塞進一個個小屜格里”這一作者真正要表達的實際意義，符合俄羅斯人的語言和思維習慣，能夠被俄語讀者所接受。

例5：我們很多人沒有學好語言，所以我們在寫文章做演說時沒有幾句生動活潑切實有力的話，只有死板板的幾條筋，像癟三一樣，瘦得難看，不像一個健康的人。

Очень многие из нас языком как следует не владеют,и поэтому в статьях,которые мы пишем,и в речах, с которыми мы выступаем,не найдешь живых,метких,сильных фраз;они мертвы и сухи,как мумии.Тощие и противные,эти статьи и речи напоминают бесаней，а вовсе не здоровых людей.

漢語“死板板的幾條筋”實際是一種比喻，是指一些人寫文章時詞句貧乏、語言干癟、腦筋死板、毫無文采的弊病，若按照字面意思直 譯為“несколько мертвых связок”，會讓俄語讀者暈頭轉向、難以理解：明明是寫文章和演說，怎么跟醫學里的筋、腱扯上關系了？因此，此譯通過解釋性意譯法，將“死板板的幾條筋”處理為“又干又死，就像木乃伊”，地道傳神，準確表達了原文的喻義。而“癟三”一詞則采用了“音譯+注釋”這一方法（見后例7）。

（二）注釋法

源語中的文化負載詞所借用的文化意象，在譯語中完全沒有，但又是源語表達中至關重要的內容，去掉不譯會損害原文意義。在這種情況下，常采用標記注釋的方式，在頁末或文末進行解釋。只是這樣一來，原文意義是清楚了，卻不可避免地帶來了譯文的冗余堆砌，顯得有些生硬。例如：

例6：如果一篇文章，一個演說，顛來倒去，總是那幾個名詞，一套“學生腔”，沒有一點生動活潑的語言，這豈不是語言無味，面目可憎，像個癟三嗎？

Когда статья или речь так и пестрит одними и теми же терминами,когда она написана школярским языком и в ней нет ни одного живого слова,— разве это не значит,что язык ее сер,что облик ее отвратителен,как〈бесань〉?

ПРИМЕЧАНИЯ:Бесань:Так в Шанхае называли бродяг,которые не занимались полезным трудом,а жили попрошайничеством или воровством. Эти люди обычно страшно худы.（癟三：新中國成立，上海人稱城市中無正當職業而以乞討為生的游民為癟三，他們通常是極瘦的。）

例7：孔夫子提倡“再思”，韓愈也說“行成于思”，那是古代的事情。

Конфуций советовал обдумывать дважды, а Хань Юй говорил:Успех совершаемого—в продумывании.Так говорилось в старину.

ПРИМЕЧАНИЯ:Хань Юй （VIII—IX вв.）—известный китайский писатель танской эпохи. В своем произведении Введение в науку он писал:Успех совершаемого — в продумывании,неудача—в бездумье.（韓愈（七六八——八二四），中國唐代著名的大作家。他在《進學解》一文中說：“行成于思，毀于隨。”意思是：作事成功由于思考，失敗由于不思考。）

例6中的“癟三”和例7中的“韓愈”都采用了文內“音譯+注釋號”、文后解釋的手法。前者帶有中國上海地方特色，后者則為我國唐代著名文學家，對于那些不甚了解中國風土人情和歷史文化的俄語受眾來說，這些表達極其陌生，但都是原文主題內容，去掉則內容不全，翻譯時若不加注釋，勢必造成理解障礙。因此，在這兩例中，譯者都采用了注釋法。

還有一種情況值得指出，盡管在《反對黨八股》的俄譯本中一時還找不到譯例，但在處理文化負載詞的翻譯中卻是常見的翻譯手法（見下第四小節）。

四、文化意象“多余”：省略法

所謂“多余”，是指源語文化負載詞的文化意象去掉后，并不影響整個譯文意義的完整性和連貫性，而其意義表達會更簡明、更清楚，若非要將其譯出，反而會顯多余和累贅，甚至影響原文意義的表達。因此，這種情況下，譯者常采用省略法，刪去不譯。例如：

例8：錯了，糾正，關了就是了。關，也可以快關，也可以慢關，也可以留一點尾巴。

Eсли мы ошиблись,то нужно себя поправить и рынки позакрывать.Закрыть можно быстро,а можно и медленно.Можно также и кое-что оставить.

——鄧小平：《鄧小平南巡講話》1992年1月18日至2月21日

例9.我們絕不能也決不會躺在過去的功勞簿上?

Нам ни в коем случае нельзя, да мы и не будем останавливаться на достигнутом.

——胡錦濤：《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9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2011年7月1日)

例8例9中“留一點尾巴”、“躺在功勞簿上”這類表達，若逐字譯為“оставить...хвост”和“лежать на списке заслуг”, 必然導致俄語讀者的不解和誤解：不是動物哪來什么“尾巴”？“功勞簿”怎么能“躺”上面？為什么要“躺”？給人一種怪異感，畫蛇添足。為避免此類誤解，譯者去掉了這類漢語“文化負載詞”，直接用“кое-что оставить”（留下一點東西）和“не будем останавливаться на достигнутом”（不滿足于已有成績，繼續前行）就已很好地表達了原文意義，言簡意賅，準確通達。

綜上所述，本文結合中央編譯局翻譯的《反對黨八股》俄譯本，對如何處理政治文獻中文化負載詞的處理，進行了案例分析，并歸納出相關四種技巧，即在源語與譯語文化意象“共有”、意義相同的情況下，直接采用直譯法；在文化意象“相左”、意義相同的情況下，可采用互換法；而對源語文化意象在譯語中“缺失”，為保障原文意義的準確傳遞，宜采用意譯法和注釋法。最后，針對源語文化意象“多余”、去掉后又不影響原文意義表達的情況，則適合采用省略法。適時適當地采用上述這些技巧和手法，可消除翻譯中的交際障礙，有效實現政治文獻對俄翻譯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