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微 萬濤
南昌航空大學
莫妮卡·阿里(Monica Ali,1967-),英籍孟加拉裔女作家,20世紀90年代阿里登上英國當代文壇,對孟加拉文學和英國文學產生了重要的影響。由于阿里本身混雜的文化身份,其作品多以反映了多元文化背景下的移民生活和移民文化身份建構、文化定位。2003年,她的處女作《磚巷》(Brick Lane)一經出版,便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備受爭議。同年,《磚巷》榮獲英國曼布克文學獎提名,并榮獲了大英圖書獎、W.H.史密斯獎、洛杉磯時報圖書獎等多項獎項,2007年根據小說改編的電影也大受好評。
小說《磚巷》的題名來自其場景,磚巷位于英國倫敦東區,是倫敦孟加拉人生活的社區中心。故事的歷史背景聚焦在2003年英國的種族騷亂和美國“9·11”事件發生前后和英國穆斯林宗教激進主義的興起時期,穆斯林移民社群成為西方社會廣泛關注的焦點,使許多英國人開始對穆斯林和少數族裔產生了排斥和懷疑,孟加拉移民在英國的生活更是充滿緊張和沖突。該小說以孟加拉女孩納茲奈恩的生活軌跡為線索,描寫孟加拉移民在倫敦磚巷地區的生活狀態。通過對孟加拉裔移民者的全景式的描述,阿里展現出他們在英國社會中的生存現狀:生活的艱辛,溝通的障礙,文化的沖突以及宗教的隔閡。在生活壓力和文化壓力面前,移民者做出了不同的選擇:或接受英國主流文化的一切而背棄自己原來的文化,或在兩種文化中找到一個平衡點,或逃離英國主流文化回歸到原有文化。
文化身份是“人對內在生命意義的追問,是對自身族性、文化、信仰的鑒定”。(趙靜蓉,2015)在全球化浪潮下,移民的跨國遷徙逐漸普遍化。移民意味著離開本身的文化圈進入到另一種陌生的文化圈子,各種異質文化相互交流、相互影響。但是在適應移入國的文化過程中,移民們一直備受困擾: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如何相互接觸,尋求互相理解,達到一定程度的和諧相處呢?這種困擾廣泛存在于第一代移民群體中,在白人至上的霸權文化中,他們遭受著各種歧視和壓迫,不同文化之間有者強烈的撞擊,生活上、精神上備受打擊;這種困擾也繼續存在于二代移民中,二代移民自幼出生在英國并一直努力融入英國文化,卻依舊遭受種族歧視,成為白人霸權文化的“他者”。同時,因為缺乏對母國文化的知識,導致文化身份模糊。斯圖亞特·霍爾曾指出,“文化身份是有源頭、有歷史的。與一切有歷史的事物一樣,它們經歷了不斷地變化。它們絕不是永恒地固定在某一本質化的過去而是屈從于歷史變化。”(霍爾,2000)文化身份關系到一個主體或群體的社會定位,是確定自我身份的尺度,文化身份更是對某一社會觀念和生活態度的認同和阪依。如果沒有文化身份認同,一個人的精神根基將會傾塌,自己將處于文化的無根狀態。這種文化無根狀態勢必會給某一群體帶來巨大的思想震蕩和強烈的精神磨難,因此說,尋求文化身份的認同也意味著可以獲得一定的歸屬感,是人們獲得精神平和和情感安全的自然訴求。(董雪娟,2015)文化身份的建構依托文化適應,文化適應的過程也是身份建構的過程。因此,可以通過孟加拉裔移民的文化適應來考察其文化身份建構。
文化適應是指由于文化差異不同文化群體間的相互接觸所導致群體及其成員心理上和文化上產生變化的現象和過程。加拿大跨文化心理學家約翰·W·巴利基于非主流群體對傳統文化的維護和主流和非主流群體之間的認同這兩個問題的思考提出了在個體層面上的文化適應的四種策略:同化、分離、整合和邊緣化。當非主流文化中的個體不希望保持自身的文化認同,并尋求與主流文化的日常互動時,就會采取同化策略;在相比之下,當非主流個人對自身的文化持保留態度時,同時又希望避免與主流文化的互動,采取的即為分離策略;當個體既保持自己原文化的認同又保持與其他群體日常交流時,個體采取的即為整合策略;最后,由于無法維持對原文化的維護,或者對原文化喪失興趣的同時也無法與主流群體建立關系時(通常是出于排斥或歧視的原因)就會被界定為邊緣化。巴利的文化適應多用以探討流散族群的文化適應以及文化身份問題。本文將分析《磚巷》主要人物的“文化適應”(acculturation),并展開其對個人身份認同問題的探索。
故事的男主人查努選擇與移入國文化與母國文化分離,他堅持自己對原文化的認同,貶低主流文化,在英國白人主流文化中無法繼續生存時,最終只能回到母國。查努作為第一代英國移民,來到英國已有三十多年,他迫切希望在學術、財富和社會上取得成功。盡管他語言和學術能力不差,但他依舊無可避免地遭受了英國社會的種族歧視,被排除在主流文化之外。他長期生活在歧視、貧窮、失業、剝削之中,因此他痛恨和貶低英國文化,并強制他的女兒學習孟加拉傳統文化,遠離英國白人主流文化。查努將英國文化和自身的傳統孟加拉文化對立起來,認為孟加拉民族是“沒有人類激情的最壞的劣跡,不次于地球上的任何民族”(莫妮卡·阿里,2003)。
查努雖身處英國幾十年,卻一直恪守著孟加拉民族的價值觀,他強調純一的孟加拉文化、純正的孟加拉血統。這種自我封閉、自給自足的形式來保持純一的孟加拉文化特性在多元文化的英國幾乎是不可能的。查努無疑是英國文化適應過程中的失敗者,他的文化本質主義和“純粹文化”意識導致查努最終離開妻女獨自返回孟加拉,回歸自身的孟加拉文化身份。
在孟加拉達卡,年輕的納茲奈恩遭受著社區、族群、宗教、男權的壓迫,在成長的痛苦中無處確定自己的文化身份,父權的思想深深扎根于她的心中,那是她無法改變的天命。當納茲奈恩隨丈夫來到英國達卡后,地理空間有了改變,人際圈也擴大,她的思想逐漸有了轉變,自我意識漸漸覺醒,她開始對自我身份問題進行反思。拉齊婭作為納茲奈恩的好友,為她樹立了良好的榜樣,她穿著簡單的英國服飾,外出工作負責自己的生活,不屈從于丈夫的意志,勇敢的面對生活中的挑戰。受到她的鼓舞,納茲奈恩學會反抗自己的丈夫,保護女兒們免受父親的壓迫;在經濟上獨立,自我意識逐漸清醒。情人卡里姆的出現,讓納茲奈恩燃起對愛情的希望,她與卡里姆的愛情看似偶然,卻有著本質的必然,她禁錮在伊斯蘭的傳統文化的情感得以釋放,這是英國包容開放的文化下醞釀的結果。正是她的這段婚外戀,讓她堅定追求自我身份的信念,完成了自我意識清醒到自我確認的思想轉變。
納茲奈恩為了在英國生存下去接受了部分英國白人的文化,在她內心深處的伊斯蘭文化與她新的身份不間斷地協商融合,最終以“整合”的策略開辟出一塊“第三空間”,最終孟加拉傳統文化與英國白人文化在“第三空間”內得以融合。在小說的最后,納茲奈恩的好友與女兒們將她帶到溜冰場,她穿著沙麗滑冰的場景,成了英國新的民族認同的象征,體現了孟加拉文化與英國的融合,也意味著納茲奈恩混雜身份的建立。
第二代孟加拉移民的生活態度與第一代移民有很大的轉變,他們是英國-孟加拉共同的孩子,沒有與母國直接接觸的經驗。在家里他們被要求學習孟加拉文化與語言,而在學校他們學習著英國的語言與歷史。這一切都要求他們有更強的文化適應性,否則他們很容易迷失自我,找不到自己的文化身份。查努和納茲奈恩的女兒沙哈娜屬于文化適應的“同化”分類,她將英國文化與傳統孟加拉文化分離,抵制孟加拉文化,追求純正的英國文化,英國現代化的教育使她擁有獨立看問題的見解和視野,她不認同父母親保守與傳統的思維,極力排斥伊斯蘭文化對自己的束縛;英國文化中的“民主”“自由”對沙哈娜有巨大的吸引力,她希望借助英國文化來建構起自己的文化身份。美國社會學家認為:“一個人的身份可以用符號來表明,如通過著裝、消費等行為方式來顯現自己在他人眼中想要成為什么樣的人。”(Herber,1934)沙哈娜不愿意穿著孟加拉傳統的服飾,她穿著牛仔褲和T恤,她喜歡和英國同學待在一起,儼然一副英國人的做派。她用自己的叛逆與反抗抵抗著父親暴力的孟加拉文化灌輸,認為父親不允許在家里說英語的決定是愚蠢的。當被問及從何而來時,沙哈娜堅定的回答,“我是倫敦人。”最后當父親要帶她們母女回孟加拉時,她鼓勵母親留在倫敦,把英國當成真正的家園。
沙哈娜的文化策略只是對英國文化的生搬硬套和不區分地全盤接受,并沒有接觸到英國文化的核心,她拋棄了自己的文化根,建立起臨時的英國身份,沙哈娜遭遇到種族隔離、社會不公平時,沒有穩定的文化根基的沙哈娜的臨時英國文化身份將土崩瓦。單一身份的追求在多元文化的英國社會不可能成功,她必然繼續踏上尋找自己文化身份之旅。
卡里姆是納茲奈恩的情人,比納茲奈恩年輕十歲。他是出生于英格蘭的孟加拉第二代移民,一直在這座城市里掙扎著生存,他寄居在英國的文化教育體系中,接受英國的教育理念,受到英國文化的熏陶,卻從未融入英國社會。對于家鄉的傳統文化他知之甚少,與母國文化的疏離使他的身份歸屬更加尷尬。英國主流文化霸權和種族歧視、排斥,使他對白人主流文化和白人產生了逆反心理,最后他徹底“異化”,將目光轉向孟加拉的伊斯蘭文化。他成為了一個激進宗教團體“孟加拉虎”的創始人,訴諸武力對抗企圖將少數族裔移民趕出英國的組織“獅心戰士”,試圖以暴力來實現民族主義,最后活動失敗,他只能逃往孟加拉。在適應文化的過程中,卡里姆始終游離在英國主流文化和孟加拉文化之外,他既不能歸屬英國社會做個英國人,又沒有自己的文化根基,最終他成為兩種文化的“邊緣人”,他的文化身份探尋以失敗而告終。
在《磚巷》中,不同孟加拉移民個體為了生存與發展,在文化適應中對文化身份策略有不同的選擇,移民的文化身份是在在文化適應過程中建構起來的,文化適應過程是一個動態過程,文化身份也是開放性體系。巴利認為最理想的文化適應是個人獲得與原文化和新文化的和諧關系,即文化適應理論所提出的“整合”模式,保持原文化和新文化的積極認同與積極參與。(Berry)在世界多元文化大背景下,文化不分貴賤,為了各民族和睦相處,我們可以走一條“和而不同、各美其美、美美與共”(費孝通,1990)的和諧發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