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亞敏
河南財經政法大學
近些年,隨著網絡、手機等新媒體的迅猛發展,人們的生活發生了重大的轉變。成長在這樣的文化語境中,少年兒童們所受到的沖擊可以說是遠遠大于成年人的。他們身心發育的不完全以及各方面的不穩定性,更容易接受新鮮的事物并被這些信息所塑造。所以,我們可以很容易地在今天的少年兒童身上看到當下審美元素和文化接受習慣等方面的變化,而這些變化也帶來了包括兒童文學創作在內的諸多連鎖反應。
新媒體所引發的兒童的審美變化,包括審美的心理年齡演變,審美形態的轉變,審美接受方式的變化等。在審美心理年齡上,近十年來兒童越來越體現出一種兒童反兒童化的傾向,這個理論是兒童文學理論家班馬在80年代提出的:他認為兒童身上具有超越兒童本身的“小”和“弱”并向往成人的成熟與強大的一種內心狀態。如果說班馬所處的時代兒童反兒童化僅僅是一種“偽成熟”的話,那么在信息如此豐富而迅捷的今天,兒童反兒童化的傾向早已超越了一種單純的心理期待而成為了廣大少年兒童的群體預言。今天的兒童在言行、思維、心智等方面表現出遠遠超越他們年齡的見地和成熟。其實早在電視媒體崛起之后,兒童與成人的界限就在被逐漸抹殺。媒體文化研究者尼爾·波茲曼在他廣為人們所熟悉的著作《童年的消逝》中,表達了因為現代媒體的崛起,導致童年消逝的危機的觀點。而現今,因為電子媒介的進一步沖擊,更多的人開始有了相似的隱憂。今日之兒童已非昨日之兒童,屬于童年的時間段被壓縮,屬于童年的存在樣態在改變,兒童反兒童化的傾向已經越來越表現為一種普遍的兒童心理現象,兒童們會不斷審視、懷疑、嘲弄甚至解構成人世界的諸多標準。兒童反兒童化的社會文化浪潮正在襲來。因此兒童文學也面臨著一些新的問題。比如在兒童反兒童化的背景之下再來審視兒童文學創作中一直提倡的“兒童本位”,我們也許會發現其中已經潛藏著危機。
中國的兒童觀經歷過幾次大的轉變,從整體上來說,我們對于兒童的認知正在逐漸走向理性和科學。新時期以來,“兒童本位”成為兒童文學創作和批評的重要衡量標準,它彰顯著成人對兒童的尊重。但是,“兒童本位”是否就是兒童文學創作的旨歸?尤其是對于背離了諸多兒童特征的孩子們,過多的“兒童本位”是否會帶來兒童自我意識的膨脹和對成人觀念的消解,這是一個值得我們反思的問題。正如王朔在小說《我是你爸爸》中塑造的一個努力想盡各種辦法和兒子處好關系的爸爸,他嘗試了暴力的權威、放棄身份的平等、不聞不問的遠離等方法,但都失敗了。當兒子和老爸稱兄道弟,當父親的角色被自我放逐之后,父子的關系并沒有走向理想的境界。毫無疑問,當今新媒體環境之下成長起來的兒童比以前任何一個時代的兒童都成熟,但這種成熟是不穩定的,不是通過閱歷而僅僅是在觀念上的成熟,這樣的成熟浮躁而缺乏理性,更容易滑入自以為是紙上談兵的空論。所以,在新的環境之下再來談“兒童本位”就要慎重。“兒童本位”當然是要拒絕由高向低的單向度教育,但是也不能走向自我貶低式的迎合,優化的兒童文學建構首先應該有不卑不亢的姿態,尊重且又自尊的成人品格,是平等而引導式的滋潤,讓兒童在潤物細無聲的狀態下為成人的智慧和理性所啟迪。
在審美形態方面,新生代的孩子們正在逐漸走向一個審美的二次元時代。這種二次元審美是伴隨著新式媒體尤其是網絡媒體而構筑的新型世界觀。他們在二維平面的世界里逐漸建立起來一些完全有別于三維現實空間的審美思維。正如資深電影學者葛穎老師說的:網絡建立起來了一個完全不同于過去的“異世界”。網絡上主流的情緒詞匯比如:呆萌、惡搞、腦洞大開等等,“呆萌”具有“傻里傻氣”的特質,表達了對傳統的正兒八經審美的一種疏離;“惡搞”體現了對主流價值理念的僭越和嘲弄,以解構來戲謔現實中的價值感;“腦洞大開”則體現了他們超越平凡、天馬行空的一種想象力。而由網絡媒體再到電視媒體,我們現在也能看到這種“異世界”的二次元審美向現實世界的推進,從最初的動畫片,到電影,到電視臺所播放的新型熱播劇等。傳統的審美陣營正在一點點地被占領,邊緣化的審美元素正在逐漸走向中心地位。
在新型審美形態的沖擊之下,我們再來談談當下的兒童文學創作。當然,正統的家長和兒童文學創作者、批評者大都不習慣甚至會抵制這些新的審美元素。由新媒體滋生的二次元審美之所以流行,在很大程度上正是點中了當下孩子們的穴位,舒解了他們無法派遣的壓力。時代的改變也往往伴隨著審美的改變,新的審美增長點無疑正在從邊緣向主流文化中心突進,其輻射范圍也不僅局限于少年兒童。而兒童文學作家們所要做的,是怎樣完成自身的審美轉化,將新的審美元素納入主流的文化思維,將新的審美元素與傳統的審美價值規范接軌。比如,在作品的人物形象或是作品的故事構架方面,做出適時的調整,以兒童的審美心態和閱讀期待介入作品,也許可以更好地達到預想的目的。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也需要警惕從一極滑向另一極,警惕因過多的夸張而帶來的不著邊際的胡扯、因過分追求搞笑而喪失幽默本身需要的品格,因過分的變異和惡搞而失去對永恒的真善美的評判。對于兒童文學作家們來講,既要學著用孩子們的眼睛來審視,同時又要帶著成人的思維來引導,這個度的把握,將決定著兒童文學作品“傳播”和“品格”的雙重問題。
現代電子媒介,不僅培育了孩子們新的審美眼光,同樣也培育著他們新的審美接受方式,這種接受方式主要體現為:圖像化、片段化、快捷化等。圖像化是最顯而易見的,讀圖時代的到來,已經讓傳統的紙媒面臨被擠壓的危機;片段化在網絡媒體上體現非常明顯,信息的隨機和多元化,不再是傳統的連續性的接受;至于快捷化更是表現突出,現代的電子媒體讓世界逐漸走向了信息的共時。但是,動態的信息平臺和需要相對思考的內在空間就有了沖突。比如電視以連續性的快速的畫面迅速剪切,而繪本卻以有限的圖畫召喚孩子們的想象力。所以同樣的“圖”,但電視與圖畫書對孩子想象力的再造卻不可同日而語。所以孩子們被各種電子產物包圍,兒童文學卻依然是不能被替代的。
但是,面對著孩子們這些新的審美接受習慣,兒童文學作家們如何去權衡?以當下暢銷的作家楊紅櫻為例,兒童文學評論家朱自強在談到楊紅櫻的創作時,認為楊紅櫻的小說有“圖像化”的傾向,“圖像轉換快而隨意”、“圖像缺乏景深度”“圖像之間缺乏意義上的鏈接”①等等,她的故事內容就像電視節目一樣不停轉換,讀者沒有時間停下來去思考和品味。應該說,朱自強所提到的楊紅櫻的這些創作特點,的確迎合了現代媒體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孩子們的審美接受習慣,但是市場的暢銷與經典的永恒并不是完全可以劃等號的。拿與之類型相似的日本經典兒童文學名著《窗邊的小豆豆》來對照,《窗邊的小豆豆》同樣講述校園故事,也是以獨立成篇的小的篇章構成一個大的整體。但是黑柳徹子對作品節奏的把握,畫面詩意與靜態的摹寫,以及整部作品中所熔鑄的作者的深沉情感,都讓這個作品彌漫著一種讓心醉的童真之美。“景深式的圖像”在《小豆豆》中隨處可見,比如小豆豆的錢包掉進廁所之后她拿著工具將廁所池內的東西一點點地舀上來,這樣的場景被校長看到,卻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弄完之后,請把這些東西都放回原位。”直到地上污物漫流,她還是沒能找到自己的錢包,最終她把一切歸位回家去了,晚上的小豆豆帶著遺憾和疲憊,很快睡著了。這時,作者這樣描寫道:“那時候,小豆豆奮戰過的地面還有些潮濕,在月光下,好像是什么美麗的東西那樣,閃閃地發著光。那個漂亮的錢包,也一定靜靜地待在某個地方。”②這樣的描寫充滿雋永的詩意,結尾這一定格場景讓“放回原處”這個小故事開掘出別樣的審美空間,是留白式的回味與想象。作家們如何在作品的審美形態方面鍥入當下兒童的閱讀習慣,同時用成人的節奏有效的地掌控整個文本,故事短小卻有內在的一致性,內容生動而別致、語言充滿孩童的童稚之美,作家的講述靈動卻不隨意、舒緩而不拖沓,將“靜”與“動”的感覺完美結合,邊講述邊關照,真正做到了暢銷與經典的完美統一。因此,面對兒童審美接受習慣的新變,兒童文學作家們要創造有景深的圖像、有內在精神氣質的片段、還有張弛有度的節奏把握,讓兒童追著作品而不是作品追著兒童跑。
總之,在新媒體的沖擊之下,兒童的生活及其精神面貌都在發生著變化,兒童文學的寫作也不能逃避這新時代浪潮的沖擊,兒童文學作家、包括兒童文學評論家、出版傳播者等等,都要跟隨時代的變化做出適時的調整,并在這變化中保持清醒的辨別力,變的是新的時代精神,留的是永恒的美學品格,只有這樣,才能讓兒童文學作品不斷去滋養未來少年兒童們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