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閑林(北京)
帶著滿心溫情,視野所見也不同。在一個盛夏的清晨,我看到了冷暖交替,人心茂盛;花朵含露,草木葳蕤;牲畜歡脫,鳥語蟲鳴……或許,這便是世間本該有的樣子。

整個夏季都在上班,各種忙碌。閑時蝸居在西三環北路的公寓,燥熱、煩悶,心便空著。臨時起意,想回趟老家。那天,灰撲撲的天空,似乎在醞釀暴雨,可是,只要能開車上路,誰又會躊躇一場雨呢?
路上果真遇雨,起初零星,后來雨點兒如豆,再后來,已然若瓢潑。雨刷器擺動不止,卻總也擦不出一片清晰視野。把車停在107國道的邊上,開著雙閃。此時交通廣播里全都是哪兒又達到了多少雨量,什么地方有山體滑坡的危險,我聽得心不在焉。想起某位朋友給我講過在這一路段迷路的故事,曲曲折折,很有聊齋的感覺,當時覺得十分好笑。驟雨敲窗,其他聲音便聽得不真切,忽然轉頭,著實嚇了一跳,車窗外一個模糊的黑影子正在拿東西砸我的車,看來我可能遭遇了現實版的“聊齋”。
我從車后座抽了根高爾夫球桿拿在手里,才敢把玻璃降下一點兒。暴雨夾帶冰冷的目光透進車窗,我心里有點兒沒底。故作鎮定地瞥了一眼,才看清外面的黑影子是一個穿黑色雨衣的中年男人,他手里哪個破掃帚,兇神惡煞地沖我喊:“別把車停這里,快開走。”“往哪兒開?”我問。前路的洼地已被雨水漫過,況且,這么大雨,行車很不安全。“哪兒都行,就是別停這兒。”男人粗聲粗氣地吼。我把車窗玻璃升起來,假裝聽不到。本以為不出聲就能消停了,結果男人又拿那把破掃帚繼續砸我車,邊砸邊喊“開走,開走。”我不得已,拽著那根球桿隔著車窗跟他理論,“你說,往哪兒開?”男人指了指后面的偏僻處。隔著細密的雨簾,那條路看不真切,我只能憑直覺倒車、打輪,然后把車開到一片泥濘的土路上。
如果此時此地有人發難,逃跑的幾率顯然不如在大路上高。我提醒自己,只要車不熄火,還是有機會離開的。腦補了很多被打劫的暴力場景,心里七上八下總不能安。雨勢漸緩,但心跳仍無法恢復正常。渾身早已被汗膩濕,手里緊緊攥著那根球桿。還好,暴雨中周圍一直沒人靠近。趁雨未停,我趕緊驅車離開。
到家已傍晚,天居然晴了。夕陽嬌羞,晚霞給鄉村暈染上一層淡淡胭脂粉,在蒸騰的水霧中,遠方依稀可見半彎虹光。
在外面的時候不覺得對家有多思念,可是越臨近家門,想家的心情越迫切。雨后的老宅于古樸處帶著一股清新的氣息,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粘著雨水,更見翠綠。盡管院門口的葡萄架被暴雨侵襲,顯得凌亂,但那一串串綠寶石一般的葡萄卻分外晶瑩剔透。獵犬大黑正在追那只胖得只能打滾兒的加菲貓,卻嚇得幾只正在覓食的小公雞東躲西藏。不知是阿貓還是阿狗撞到了花圃里,便有零零落落的薔薇花瓣飄得到處都是。照壁前的白瓷大缸里蓄滿了水,缸里的荷花居然沒被暴雨打落,依然亭亭玉立。父親站在門口的石榴樹下,笑望著我。于是,我與我懸著的一顆心同時回到了家里。
回了家,什么都無懼了,心情也變得明朗起來。我把路上的遭遇跟父母講了一遍。母親替我捏了把汗,直說我沒有防范意識,那種情形下,應該先打110報警。父親則笑了,說母親小題大做。然后才鄭重地跟我說,107國道定興路段是事故高發區,每年雨季都有臨時停在路邊的車被過往大貨車撞飛。“估計那人是怕你出事兒,才讓你換個地方停車的。”
我不太確定是否我首先以惡意揣測了人心?“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但在尋找光明的路上,我覺得自己無比愚鈍。所幸,人心與萬物相同,都喜向光生長。
晚飯頗簡單,都是自家種的蔬菜,炒或涼拌,味道親切。飯后與父母在院子里喝茶、聊天,茶是粗茶,聊得也無非瑣事,但覺舒適恬淡、寧靜安然。熟悉的聲音漸漸模糊起來,最后,只一邊搖著蒲扇驅蚊,一邊聽蟬噪蛙鳴。若時光一直緩慢如斯,那歲月便可悠長遼遠。
夜里,借著床頭燈昏黃的光讀《浮生六記》到半夜,心靜得能聽見窗外雨落在荷葉上的滴答聲。一滴,一滴,……,斷斷續續,卻無窮無盡。
天蒙蒙亮的時候再也睡不著,干脆起床,去給菜園里的果蔬捉蟲。菜地里長了幾簇狗尾草,父親不忍鋤之,如今它們居然甩著毛茸茸的小尾巴朝我點頭。豆角架上的露珠蹭在手上,有一種靜謐的清涼。還有那只跳脫的大黑狗,懶覺也不睡了,在菜園里鉆來鉆去,跟我捉迷藏。遠處的山楂樹上,幾只麻雀嘰嘰喳喳的鬧著,似乎等果子成熟已等得不耐煩。
深吸一口清晨潮濕的空氣,讓它滋養內心生長著的喜悅。于是,心便被裝滿了。帶著滿心溫情,視野所見也不同。在一個盛夏的清晨,我看到了冷暖交替,人心茂盛;花朵含露,草木葳蕤;牲畜歡脫,鳥語蟲鳴……或許,這便是世間本該有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