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晶石
南京信息工程大學文學院
日本自明治維新之后,學習西方列強,迅速走上了富國強兵的道路。而同時期的中國,卻在晚清政府的統治下積貧積弱,面臨著列強的欺凌與瓜分。為了救亡圖存,各界仁人志士紛紛東渡日本取經,期盼借鑒日本經驗,探索出一條適合中國發展的道路。張謇就是其中之一。根據《日記》清光緒二十九年四月二十五日記載,張謇東渡日本的想法由來已久。丙午會試報罷,張謇即認定“中國須振興實業,其責任須在士大夫”,他以“先事農桑”入手,投身于創辦實業的實踐中。經歷了甲午中日戰爭之后,張謇產生了“以實業與教育迭相未用”的念頭,后來畫紡廠略見成效后便萌生了“東游考察”的想法。1903年,應日本國駐中國江寧領事天野的邀請,張謇赴日考察。
長達七十天的考察行程中,除了參觀日本第五次全國勸業博覽會,張謇到訪了神戶、大阪、京都、名古屋、靜岡、東京、仙臺、青森等地;歸國后,張謇根據其走訪實際,在《日記》中寫道:“就所知者評其次第,則教育第一,工第二,兵第三,農第四,商最下。”①50
甲午中日戰爭之后,一部分有識之士逐步認識到近代日本之所以能夠迅速的走上強盛之路,歸因于日本大膽借鑒西方,以教育為本。所以大批的中國官員到日本考察,借鑒日本教育經驗。張謇訪日期間,走訪各級各類學校20余所。對于走訪的學校,或多或少,張謇在《日記》中都有記錄,主要涉及的內容有師資、薪酬、學生人數、教室布局、課程設置等。這些見聞為張謇之后在南通投身教育實踐,改革傳統教育提供了借鑒。
重視國民教育是日本近代改革得以順利開展的重要條件。1872年,明治政府頒布學制令時,文部省撰文:“欲期社會文明、人才有藝,只好求之于小學教育的廣泛普及和完善,故當今著手的第一項任務就是把力量投在小學上。”②在初等教育上,日本政府給予了強有力的指導,而各級政府和民眾也給予了足夠的支持。四月二十九日,張謇到訪伊良林尋常小學,日記中提到了地方財政對教育經費的補充。“授業料少者月十五錢,不足則取自于地方稅之補助。”①5閏五月十四日道經一尋常小學校,日記中也有類似記載“村農子弟有半年耕半年學者,皆無授業料,其費取給于町村稅。”①40教育經費的來源穩定,一定程度上保證了日本初等教育的普及;而多元化的課程設置,保證了日本基礎教育的質量。在以學校教育為主體實施的基礎教育中,教育分為德育、智育、美育與體育。智育與體育、美育并重,沒有偏倚。培養了解事物,掌握基本技能的受教育者。張謇評說“課程有文部頒行之令,教科有地方自編之書,報告有式,稽查有法,町村有稅,補助有官,其教育之廣被,宜哉!”①38
日本政府普及基礎教育,重視實業教育,同時也不忘大力發展師范教育。“師范者,興學之本”。閏五月二十二日,張謇應嘉納約,考察高等師范學校。“校兼有手工教室,……為發明實業,有與人之規矩,不徒恃口舌之空理也。其直接之系屬,則尋常師范學校及中學校,其附屬則尋常高等小學校及單級小學校,為師范生練習教授管理之地。脈絡貫通,義類周匝,可謂有本末表里者矣。”①43完善的師范培養體系,為日本培育了大批的教育者,從而也進一步保障了日本教育的穩步推進。為師者,內外兼修。日本明治五年至十二年文部省審定的教科書,理工科選用的教材是歐洲譯本,修養道德選用的教材是中國的六經諸子語,歷史用的教材是明朝編寫的《十七史略》,地理選用的教材是《瀛環志略》。師范生在學習專業知識的同時,兼顧師范道德的培養,這也從一定程度上保證了日本教育的質與量。
明治初期的日本政府原始資本積累不足。為了發展經濟、趕超歐美,在資本主義世界中爭得一席之地,日本政府制訂了“殖產興業”的經濟政策。在國家政權的有效干預下,各種前期性資本和社會余資迅速地向近代產業資本轉化,日本完成了初期的資本原始積累。“日人治工業,其最得要在知以予為取,而導源于歐、暢流于華,遂足分歐之利而興其國。……與世界競爭文明,不進即退,更無中立,日人知之矣”①12。而同時期的中國,民族資本主義雖然已經產生,但腐朽的晚清政府唯恐資本主義的發展動搖自己的政權根基,非但不給予支持反而屢加阻撓。甲午中日戰爭爆發后,張謇曾上奏朝廷,彈劾北洋大臣李鴻章“戰不備,敗和局”,要求朝廷“另簡重臣,以戰求和”。然而,張謇的政治主張并沒有得到清政府當權者的支持。甲午慘敗,清政府簽訂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這進一步刺激了張謇救國救民的責任感,堅定了他救亡圖存的民族信念。在日期間,與工業相關,張謇主要考察了勸業博覽會工業館、玻璃廠、造幣局、織物株式會社、筑港、范多隆太郎鐵工所等地。
四月二十七日啟程之時,張謇乘坐日本郵船會社渡輪“博愛丸”號,頗有感觸。甲午中日戰爭之后,日本造“宏濟”“博愛”兩艘輪船。戰時配炮用作戰艦,無戰事則成渡輪用以盈利。國家省平時養船的費用,亦兵亦商,良法也。得益于四面環海的島國環境,日本有著得天獨厚的航運條件。相對于鐵路、公路來說,海運耗資少、見效快,而且對于國防力量的提升和國家經濟實力的提高都有著顯著的意義。因而,日本的海運業就在靠政府的扶植和保護下,迅速發展起來。
五月十四日午后,張謇乘大阪郵船會社小輪觀筑港。筑港是日本明治維新之后的全國三大工程之一。“筑港之舉,字明治三十年十月始定,三十七年竣工,預算費兩千萬元。其水道自二十五年始,費三百六十萬元,淀河工自三十一年始,費九百十萬元。勤矣哉!”①20張謇于光緒二十六年在通海交界的呂四一帶著手籌建“通海墾牧公司”,雖然有兩江總督劉坤一的支持,雖然獲得清政府的準奏,張謇在創業之初,仍然經歷了買地筑港之苦。呂四一帶原本是一片荒地,誰也不管;因為有人著手墾荒,卻成了爭議之地,打了幾場官司,才得以平息。獲得這片土地的產權之后,通海墾牧公司,不僅投資大,而且投資周期長,同時因為在海邊筑堤墾荒,易受海潮、臺風等的侵襲,所以張謇的投資風險巨大。在當時,張謇的實業創業是缺乏穩定可靠的社會基礎的,其依附依靠的清政府根本不能成為張謇所代表的民族資本的真正靠山。張謇觀范多隆太郎鐵工所,其中國有面積4萬余方尺,注資150萬元,能造汽船及疏淤通塞。張謇對此頗有感慨,“我思上海制造局規模之大,經費之宏,幾幾十倍與此,曽未為農工實業造一船,制一械,以市于民而收其利,以助農商之業而分人之利。彼此相較何如也?”①21可嘆當時的清政府,國不為民民何以為國呢?
張謇日記中僅有一處提及日本的軍事,五月二十日,張謇觀島津所制村田槍,“云凡中學校以上皆用以習操,小學校略小,尋常小學校則用氣槍,亦用白鐵為炮,使小兒推運演放。”①27日本重視國民軍事素養培養,自上而下全民普及軍事教育,由此可見一斑。
雖然日本自明治維新之后,推行殖產興業,通過土地改革等方式減輕農民的土地稅,但農業的發展狀況仍有不盡如人意之處。閏五月七日,張謇乘車前往青森。“途中所見農業,頗有不良者,桑衰荊種,間有為地桑之魯種,葉亦小而薄,麥則穗短而色黯,在田間者猶多。詢之給仕,云七月半后乃可刈盡,此時亟于蒔稻,無暇也。此已不及中國矣。”①33然則,農業稅負下降,以及國家的財政支持,日本農業的發展后勁十足。張謇在閏五月十日的日記中,提及到山東日照農民許士泰,光緒元年到日。北海道開墾之初,招募人手,認地墾荒;及年限,如能有效開墾所占土地,不僅不征繳地稅,所占土地盡數與之。“許以是得多領田而又能自力,……以其應募艱辛勵精農業十余年如一日,……先后賞銀杯及白桃綬名譽帶,以旌異之。”相較于日本政府對農業的扶持,聯想清政府統治下,工農商各階層所遭受的重稅壓榨,張謇感嘆“盡中國人中若許士泰者何限?十百千萬倍于許士泰者,亦何限?其視政府,若九天九淵之隔絕,當其一詈而一嘲,十百千萬倍于許士泰者也。”①35
張謇訪日期間,日本知名學者藤澤南岳遣子相陪,愿為遍觀各學校之向導。朝日新聞社畫師還登門為張謇畫像,登諸報端進行報道;觀造幣局時,張謇尤為感慨,平時國人都禁止入內的地方,因博覽會而弛其禁;特別是華人觀察者指示尤勤。面對日本看似友好的做法,張謇心中自是有所顧慮的。五月十二日,張謇在博覽會通運館參觀時,發現日本人把福建諸海口標成黃色,繪入制作的臺灣模型中。日本的侵略意圖,昭然若揭。五月十八日,張謇在旅社休息時,聽到兩個中國留學生談到甲午戰爭以來,日本人與華人的交際情況,其中一人這樣說道:“其用柔術者,乃欲攬中國教育之權,以中國為殖民之地,觀宏文學院之所為,聯隊西鄉之無行,其最明顯者。”①25歸國后,張謇興辦各級學校、創立各種實業公司,雖然沒有改變清政府最終滅亡的命運,雖然他的實業救國夢想最終幻滅,但是作為民族資產階級的代表,他在中國社會經濟發展史上所作出的貢獻是不可忽視的。
注釋
①張謇.癸卯東游日記[M].50.
②王桂.日本教育史[M].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87: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