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道:“燒氣退了些兒了,臉上的顏色也好看些兒了。”寶玉聽了,便走到跟前,將湘云的面色細細的端詳了一回,因看的忘了情,便順手來揭湘云的被窩。黛玉見了,忙一把將寶玉的手推開,低聲道:“你怎么越發學的沒道理了,你還當這是小時候兒么?虧了翠縷沒在這里,倘若明兒云兒好了,知道了,不說你沒道理,還要說我沒人樣呢。”寶玉笑道:“這是我偶然看的忘了情,只當做你和寶姐姐,那里是有心呢!才剛兒寶姐姐原也要來的,因為桂哥兒撒了潑,所以不能來了。”黛玉道:“你回去告訴寶姐姐,說這里有我呢,教他不用來了。這會子也不用給我送鋪蓋,這里有三姑娘的呢,只教紫鵑把我的絳色小泥兒的領衣帶來,怕晚上涼。你就早些兒過去告訴太太去罷,也就不用再來了。”寶玉聽了,把眉頭一皺,道:“早起正經人家寶姐姐要來,你偏要搶著來,當著太太可教人家怎么說呢?”黛玉聽了低聲啐道:“你這是個什么話呢?寶姐姐現有桂哥兒,我來也是一樣罷了,難道你就一天兒也離不得嗎?”說的寶玉無言可對,咕嘟著嘴坐了會子,也就訕訕的回去了。
晚上紫鵑拿了領衣來,黛玉便命將探春所用的被褥就鋪在湘云的身旁,以備夜間便于照料。又命紫鵑、翠縷二人就在下邊榻上睡,便于呼喚。當下無事,也就大家關門睡了。
約有二更時分,史湘云忽然醒轉過來,覺得身旁睡著一人,只當還是探春,“噯喲”了一聲,叫道:“三姐姐。”黛玉方在朦朧之際,耳內忽聽湘云叫了一聲“三姐姐”,不勝驚喜,就知道是他把自己誤認做探春了,也就故意的含糊問道:“妹妹,你這會子心里明白些兒了么?你素日是個最曠達的人,怎么就得了這樣一個怪病兒呢?”湘云聽了流淚道:“三姐姐,你那里知道我心里的苦楚呢。昨兒咱們在林姑老爺廟里,你看寶哥哥和林姐姐他們倆人,生生死死的鬧了一場,到底成就了良緣,托賴著他們的福氣回生了多少人。這如今也都是成雙作對的,連珠大嫂子守了這些年的寡,昨兒老太太還教他和大哥哥的魂靈兒親熱親熱,想來他們都是前世里燒了高香的,難道我就燒了幾十輩子的斷頭香不成?如今落到這個下場頭的結果,你教我心里怎么不難過呢?昨兒晚上回來,我越想越活的沒個趣兒了,不知怎么心里一糊涂,就再連人事兒也不省了。咱們姊倆一塊兒住了這些日子,我也知道你的為人,我才肯把告訴不得人的話對你說了,你可明兒千萬莫要告訴別人。寶姐姐呢,還老實穩重;那個顰兒和鳳丫頭,都是嘴尖舌快的人,沒的教他們聽見了,又該當個笑話兒打趣得我了。”黛玉聽了,忍不住的大笑起來,道:“云兒,你看我是誰?這可不是我嘴尖舌快的打趣你,可是你嘴尖舌快的自己供出來了。”未知湘云如何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