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銀河（下）

綠楊

軟硬兼施

來斯特剛走，千雪便抓緊時間端來許多瓶子讓方博士吃藥。方博士近來血糖又高了，還氣喘。但他還沒來得及吃，客人就進來了。來客共三個人，一位戴小檐帽，穿一身黑的胖子舉著證件：“我是默爾遜、這兩位是布魯斯先生和庫珀先生。”

方博士看了證件，驚訝地說：“反恐怖署？你不是外交部的？”

默爾遜面無表情：“難道你希望我在電話里提起這個名稱嗎？博士，我想你會更喜歡外交部一些。”

“我從不曾，也不想和這機構打什么交道！”

“這沒關系。”胖子毫不介意，“每個人開頭都是這么說的，但后來總會合作得很好。”

“什么意思？”博士覺得這話有點不對勁，但沒有完全領悟過來。

布魯斯知道方博士不吃硬的那套，忙把話頭轉過彎來：“默爾遜先生是說，我們給你帶來一個科學難題，你肯定會感興趣的。”

“科學難題？”方博士果然興致上來了。

庫珀把意外的情況介紹了一遍。

方博士對千雪說：“又是神秘失蹤事件，這和那小伙子說的，以及我觀察到的黑洞消失也許有點共同之處。這幾件事要想單獨地揭開是不可能的，但聯系起來也許有點線索。”

方博士考慮了一會，又說：“庫珀先生，我要知道得詳細一些。大塊頭實驗室是搞什么的？總不是研究減肥藥的吧？”

“哪里的話！我們使用加速器，通過粒子撞擊尋找新元素。”

“是這樣么？”博士懷疑地盯著幾人，“我得先花三個月去考慮——明明可以在地面上做的實驗，哪個傻瓜會把機器搬到天上去搞？”

庫珀滿面通紅。布魯斯無奈地從公文包里抽出兩張照片：“博士，你說得對。但我們丟失的確實是一臺加速器，請看照片。”

“千雪，拿眼鏡來。”博士仔細端詳著照片，“兩個馬蹄形箱子合攏起來，當中有個洞，確實是臺新式加速器。但上面這炮筒似的東西是什么呢？”

欲言又止

布魯斯答道：“是接受太空中宇宙射線的管道。我們把捕獲的宇宙射線送進加速器去進一步加速，這樣可以獲得能量非常大的粒子，再轟擊靶物質。”

“噢，這能量確實不小！用它轟擊什么東西呢？”

“鉛靶。”庫珀回答。

博士用放大鏡重新觀察照片，圓洞里確實有個鉛球，有高爾夫球那么大。

“它有多重？”

“8磅。”

“目的是為了尋找新元素嗎？”

“是的。”

“問題又來了。為了這個目的，實際不需要那么大的鉛球，呃？”

庫珀不作聲。

博士又說：“按你們說，轟擊是為了打開原子核放出粒子。那這個實驗應該叫作散架，不會叫大塊頭！”

客人們尷尬地對視著啞口無言，然后又把頭擠到一起商量了幾句。

布魯斯說：“博士，你說對了，大塊頭實驗的目的實際上是為了壓縮鉛球。利用高能射線來壓縮，目標是把它壓縮到每立方厘米1×1012克的質量。你看，我把底都兜出來了。”

“唔，把能量變為質量，這有點像了。那么，干這有什么用呢？”

“貯存能量，造出世界上最高效的儲能器。”

“然后呢？”

“這高能鉛球可以用來發電和供能，它可以運輸，又不像核反應堆那樣有危險性。”

方博士又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根本不對！這種儲能狀態恐怕只能保持萬分之一秒，隨即就會像彈簧松開那樣，把壓縮的能量重新拋出來。或者——如果壓力大到超過臨界點，這鉛球的質量就大到足以靠自身的重量發生坍縮，那么，它就變成了一個黑洞，一個微型的黑洞。”

博士一口氣駁回了布魯斯的解釋，挑戰似地逐個看看他的客人。布魯斯絕望地說：“沒有那么大的壓縮力。儲能狀態的問題，我們以后會找到保持的辦法的。”

“還有哩！那么大的能量都變成了鉛球的質量，它該有多重呢？少說有幾萬噸吧。那豈不是要壓塌這個衛星！你們會這樣貿然行事嗎？”

布魯斯絕望地看著默爾遜。

自由夸克

方博士從客人半真半假的敘述中，已猜測到了大半的事實。

他不想再聽遮遮掩掩的介紹，便干脆自己來揭開真相：“還是讓我來猜猜看吧。那套機器能捕獲幾千億電子伏特的宇宙射線，再經過加速器，它的能量就更大了。用這么大的能量去壓縮一個鉛球，不僅僅能把原子核壓碎，而且足以壓碎核里的中子和質子，這才是實驗的關鍵。我這樣分析對不對？”

庫珀默默點點頭。

方博士又說：“好。那么實驗的目的就很清楚了——打開質子和中子，把里頭的夸克釋放出來。你們的目的是獲得自由夸克！”

庫珀松了口氣，問題揭了底，他也無須再違心地遮遮掩掩了：“大塊頭實驗室的任務是為下一世紀找到一種新能源。夸克能比核能大幾百萬倍，我計算過，一克物質的夸克能相當于燃燒一億加侖汽油的能量，而且無污染發生。”

方博士發自真心地說：“這主意不錯，你會成功的。”

布魯斯說：“但現在出事了呀，而且搞不清怎樣出的事。我們來這里，就是要尋求一個解釋。”

“我大概能提供一個理論上的解釋，但請你們等待一個小時。”方博士吩咐千雪打電話把來斯特找來，然后自己走到里間，用電腦對做出的推理進行了一番驗證。

他回到客人中間時，來斯特還未來到。

默爾遜不安地提醒方博士：“這件事我們不想再讓別人知道，現在已經夠麻煩的了。”

方博士笑笑：“在來斯特面前我不會提起夸克的。但是，夸克的概念已不是什么秘密了，有什么必要這樣保密呢？”

布魯斯說：“夸克能自然是極好的能源，但也可以是魔鬼。它是那在瓶里關了一百多億年的魔鬼，不論誰揭開那個瓶蓋，都能成為它的主人。我們不想讓撒旦去揭那瓶蓋。”

外面的星空

來斯特來了，五個人圍坐在一起。

方博士理了下思路，說：“這位年輕朋友發現了一個看來不可能發生的事實——兩百年來，相當于一個銀河系那么多的物質從我們的宇宙里消失了。我認為他的話是真實的，因為我也發現過一個黑洞悄悄地消失了——和那銀河一樣，離開了宇宙。”

客人們全神貫注地聽著，但不明白方博士要說些什么。

方博士繼續說：“我只觀察到一個黑洞離開了宇宙。但顯然，曾有許多黑洞，或者類似黑洞那樣質量極大而體積極小的天體離開了宇宙，這才構成一個銀河質量的失蹤。但是我的推理無法得到證實，因為我無法復制一次失蹤的實驗。”

方博士走到窗前，揭開那愷撒時期編織的沉重帷幔：“銀河失蹤案件本來好像被這樣一重帷幔蓋得嚴嚴實實，無法看到后面的秘密了。但是，這三位先生為我提供了機會，他們的實驗就是我所需要的復制模型。現在我已揭開了遮住視線的帷幔，看到了外面的星空！”

布魯斯問：“你認為我們的高爾夫球已離開了這個宇宙？”

“對了。”方博士對來斯特說，“他們給高爾夫球注入一股極強大的能量，這球便消失了。”

庫珀輕聲說：“請解釋一下。”

“當然。引起意外事件的唯一缺點是那天4點10分時記錄器便停止工作，這表明此時可能出現了一陣超乎尋常的宇宙射線——我估計至少達到100億億電子伏特，除此別無可疑之處。”

“我也認為這是唯一的可疑之處。”

“你們如果同意這一點，那往后的問題就好解釋了。我們來看看，這么大的能量突然加到一個球上，它會發生什么情況？”

“高度壓縮，甚至于達到中子星的密度。”

“如果能量再大一些呢？”

“要是足夠大，會壓成一個黑洞，微型黑洞。但那天顯然沒發生這種情況，否則連地球也會被它吞噬下去了。”

重獲新生

“完全正確，沒形成中子星，也沒形成黑洞——幸虧如此。但是，這不是由于能量不夠，而是比這還要大。那么，高爾夫球會怎樣？”

庫珀的想象力已經無法跟上方博士的思路，他從沒想過這樣的事。

方博士說：“這股沖擊力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大，在極短的瞬間便越過了黑洞的壓力臨界線。于是，高爾夫球最終被壓成了一個點，一個理論上的點，具有無限大質量的點。”

所有聽眾的雙眼都睜得如銅鈴一般。

方博士又說：“而后，這個點開始膨脹。”

布魯斯喊道：“你是在說大爆炸！”

庫珀也驚叫：“你是說誕生一個新宇宙！”

方博士微微一笑：“我剛才計算過，8磅物質——恰好等于這個高爾夫球的質量——加上1×1016克的壓力，便足以觸發膨脹，形成一個新宇宙。它的條件和我們宇宙不同，物理規律也不同，所以屬于另一個時空。按我們宇宙的物理規則來說，這個時空是不存在的，也不可能與我們溝通，或者產生什么物理作用的影響，所以它可以說是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之中。也正因如此，它沒有把整個實驗室、整個地球乃至我們的行星系席卷而去，但我們永遠失去了這個球和它的能量。”

方博士停了一停：“實際上，我們的宇宙也是這樣誕生的，是從另一宇宙的黑洞或者別的什么分裂出來的。人們對宇宙誕生的起源一直爭論不休，現在大概可以告一段落了。我們的宇宙最終是會消失的，但是它的物質不會消滅，它會像尼科爾森先生一樣，在另一個時空以其他的形式獲得新生。”

默爾遜問：“高爾夫球的實驗還有重新進行的價值么？”

“庫珀先生會明白，下次實驗必須掌握轟擊的強度。我想這會成功的。”

布魯斯說：“一切都明白了，謝謝，方博士。”

“你們失去了一個球，卻得到了一個新起點。至于我，”方博士對千雪說，“雖然花費了兩個小時，但做了一次理想的課間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