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電影中城市與空間鏡頭的運用
——以電影《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為例

（西安美術學院美術史論系中國藝術與考古研究所 710065）

《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Call me by your name）（圖1）1（以下簡稱《呼喚我》）是一部由盧卡·圭達尼諾（Luca Guadagnino）執導的同性愛情電影，于2017年11月24日在美國上映。該片講述了17歲的少年艾力奧（Elio）和24歲的美國博士生奧利弗（Oliver）之間愛情故事。故事發生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意大利小城里維埃拉，十七歲的少年艾力奧（提莫西·查拉梅 Timothée Chalamet 飾）的父母是大學教授，每年夏天，都會有研究生同他們一道，在小城的別墅中度過整個夏天。今年，和他們共享夏日時光的，是來自美國的游學研究生奧利弗（艾米·漢莫 Armie Hammer 飾）。奧利弗高大英俊且熱情開朗，很快就獲得了艾力奧一家和鎮上居民的喜愛。

隨著相處時間慢慢深入，艾力奧和大他7歲的奧利弗之間，逐漸產生了奇妙的吸引力，但性別和年齡的桎梏讓他們遲遲無法撥開云霧見月明。與此同時，單純善良的少女馬奇婭（艾斯特·加萊爾 Esther Garrel 飾）也喜歡著艾力奧，并和他發生了關系。但是，抑制不住的情感最終沖破了艾力奧和奧利弗之間的界線，兩人在這個夏天，開始了一段注定不會有結果的戀情。

在2018年的奧斯卡頒獎典禮上，該片獲得了多項提名，詹姆斯·伊沃里憑借此片獲得第90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改編劇本獎。眾所周知，奧斯卡的小金人是所有電影人夢寐以求的獎杯之一，正是電影在各方面向觀者展現出流暢且具有魅力的電影語言，并且將劇情表達十分到位，才能夠使該片以最佳改編劇本獎及多項提名完美收官。藝術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電影藝術通過鏡頭和聲音，在記錄生活的點滴之外，向觀眾提出關于自身、關于生活、關于世界的思考。《呼喚我》不僅僅是一部同性題材的電影，它更多的是對于情感和戀愛的思考，是對觀眾內心“什么是愛情”的質問，其受眾面不局限于LGBT群體。

除去電影宣傳和效果技術不說，該片中畫面和鏡頭的取材和運用是可圈可點的。在全片132分鐘的時間里，導演采用暖色唯美的懷舊視角，加上意大利鄉村風情的小鎮，以及兩位男主精彩的演繹，抓住了兩個年輕人在朦朧的友情和懵懂的愛情之間的輾轉反側，將那種年輕時候誰都曾經歷過，但卻在不經意間隨時間慢慢淡忘的，如初戀般青澀不安且熱烈激情的情緒向觀眾再現。

圖1 電影海報

在剛開始看《呼喚我》時，筆者的第一反應是，這部電影仿佛帶觀眾進入到了西方印象派風景油畫中去：暖色的調子、燥熱的夏天、蔚藍的天空、鄉村風情的小鎮、綠茵茵的樹蔭、戲水的男男女女......這便是導演盧卡在接受雜志采訪時說到的“最純正的意大利小鎮”2——克雷馬（Crema）（圖2）3的風光。在這個總面積35平方公里的小鎮上，有青山、有河流、有麥田、有教堂，當夏日的陽光灑進泛黃墻壁的花園，當二人騎著自行車漫步在田間小道，這便是意大利式的浪漫——寧靜、唯美、自然。在該片拍攝前兩個月，演員早已在鎮上生活，這樣就有了一個鄉間生活的狀態，寧靜的浪漫同愛情的熱烈相互交融，角色的情感便油然而生。

圖2 克雷馬小鎮

關于城市與人的關系，“游蕩者”的意象是最為著名的。在沃爾特·本雅明筆下的“游蕩者（flaneur）”在城市的街道中游走，是為了獲得關于城市的經歷，他們對理解、參與和觀察城市扮演了關鍵的角色。4他們是“居于世界的中心，卻又躲著這個世界”的人，自由穿梭于城市之中，觀察著一切同時又被他人所觀察，與城市發生著置身其中又在不斷邊緣化的關系。在《呼喚我》中，有多次鏡頭給到艾力奧和奧利弗騎自行車穿行在小鎮中，且這些所給到的鏡頭都在兩人關系過渡的重要階段，如表1所示：

毗鄰軸 分鏡頭時間點00’09’43-00’10’09 艾力奧（以下簡稱艾）第一次同奧利弗（以下簡稱奧）前往小鎮，后接坐在咖啡廳閑聊，表明猶太人身份。00’11’10-00’11’28 閑聊結束準備騎走，艾差點摔倒，奧第一次碰觸艾，隨后二人分開行動，艾注視奧離開，表明此時對奧產生了興趣。00’45’56-00’47’50 奧主動請求艾帶他前往小鎮，此時二人關系已經產生微妙變化，奧同艾一起點了煙，二人開始就城市雕塑聊天，艾重復三次低聲細語“Because I wanted YOU to KNOW”，為后面表白劇情做鋪墊。00’50’52-00’53’28 二人進一步產生好感，在騎車競速后向老婦請求喝水，隨后艾帶奧前往秘密基地，二人在草地表白，親吻，觸摸，但隨后奧遇見馬奇婭來看望艾后劇情急轉直下，奧開始冷戰艾。01’32’19-01’32’38 二人確定關系后，艾騎車來到鎮上找打印論文的奧，二人關系進一步深化。后接奧接過沾有艾體液的桃子，艾不想奧離開而大哭，二人坦白對彼此的情感，并解釋前面劇情。

從表1中可以看出，兩人的感情是通過漫步于小鎮的獨處而得到進一步加深的，導演巧妙的將意大利小鎮特有的城市語言運用到鏡頭中，通過騎自行車的鏡頭增加了觀眾對于兩人活動時間的迷思，漫步的閑適同戀愛的激情形成鮮明的對比，一靜一動穿插合理。

在電影中的人物關系上，不能簡單地用同性戀或是異性戀加以區分，這也是酷兒理論最為重要的內容之一，即對“兩分”結構及社會常態的挑戰。在兩位男主還沒有確定關系以前，他們各自都在扮演著所謂“正常”的身份：艾力奧看似在撮合奧利弗和一位女性朋友，但當奧利弗同其過于親密后，艾力奧便顯現出焦躁不安的態度，且帶有模仿的意味自己也同馬奇婭開始交往，當女性朋友問到艾力奧是想撮合奧利弗跟她在一起時，艾力奧斷然說了不。而奧利弗在剛開始的排球比賽時便對艾力奧發出訊號，但當時艾力奧卻顯得有些反感，所以奧利弗刻意避免了同艾力奧的過分接觸，并且開始和女孩打情罵俏。當二人置于公共場合中時，經常處于一種扮演狀態，但當二人處在一個小型空間或獨處的環境下時，扮演將被打破。筆者認為，電影中二人的狀態便是狹義上的巴特勒“表演”理論。即人們的同性戀、異性戀或雙性戀的行為都不是來自某種固定的身份，而是像演員一樣，是一種不斷變換的表演，沒有實存（Being），只有行為（Doing）。5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這種行為，則屬于了解自我與自我保護的“周哈里窗”，即開放我（Open）、盲目我（Blind）、隱蔽我（Hidden）、未知我（Unknown），這四種窗口同時存在，但根據所處空間不同，自我給予與他人反饋所占比例不同，因此窗口大小各有不同。

艾力奧在考古現場通過雕像的斷臂主動同奧利弗握手言和，影片通過打撈出的男性雕像的旁白介紹，向觀眾講述了該雕像是在1827年去往加爾達島途中沉沒的小船中發現的。1827年10月發生的納瓦里諾戰役標志著奧斯曼帝國在希臘統治的結束，后人也將這場戰役稱為古典主義的歐洲對異族的反抗。1827年正處于新古典主義最后一次高峰和浪漫主義發生的時間點上，這一時期由于民族戰爭等原因，推崇的是古代希臘羅馬的英雄形象，而古希臘羅馬的雕像主推男性的力與美，理想的身材與理想的相貌。鏡頭中美如畫的景色加上考古所特有的浪漫，一切顯得那么的美麗，這也映襯出兩位男主此時的心情。在剛打撈上來男性雕像時，鏡頭給了奧利弗一個特寫（圖3）6，他用手去輕撫雕像的額頭，從眉間沿鼻梁滑下，并輕觸到嘴唇，除了對發現文物的驚喜以外，從其動作中能夠看出，他與艾力奧和好后的喜悅，以及對男性肉體的憧憬。

圖3 奧利弗與雕像

除過鏡頭中對城市大環境的運用外，電影也試圖從人物對白和小場景等方面來思考有關同性與異性、友情與愛情之間的關系問題。房間（Room）的概念在《呼喚我》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房間作為一個私密空間，除了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外，是表達人物內心活動的主要空間。在別墅中，該片對臥室的拍攝鏡頭有很多，究其原因，一是關于性與愛，臥室是最為直接的表達空間，二是兩位男主的臥室具有情節性，之間是相鄰關系，且共用一間洗手間，這個隱藏線索也推動了故事情節的發展。

當艾力奧送走奧利弗之后，父親在書房中同他的談心（圖4）7，可以當做是對整部電影的總結。“Parce que c'e tait lui， parce que c'e tait moi. （ Because it was he，because it was myself. —Montaigne〈Essais〉 ）”愛情并沒有套路，因為是奧利弗，因為是艾力奧，愛情，就是如此的單純。臺詞當中也充滿了父親對孩子的愛，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從影片前半段的雷雨時分，三人坐在客廳沙發上，艾力奧躺在父母的懷中，母親所讀的書中所講“要勇敢表達自己心中的感覺”，到母親在花園中，坐在長椅上對艾力奧說“其實奧利弗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喜歡你”，以及最后父親對艾力奧所說的這段話，觀眾所看到的，是一對開放的、偉大的、理智的父母形象。母親希望孩子能夠勇敢面對自己的心意，并將其傳達給喜歡的人，在長椅上，母親發現了艾力奧所帶的象征猶太身份的項鏈，并刻意的用手將其蓋住，電影抓住這一細節描寫，表達出不論世俗的眼光如何看待，都要敢于直面自己的內心的態度。從父親在書房中的對話觀眾可知，他并沒有同母親在艾奧二人的關系上有過交流，但卻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去引導、教育孩子在面對挫折與愛情之間，怎樣合理地調整情緒狀態，一句“Just remember， I’m here.”體現出父子之間的親情，父母永遠是孩子的港灣。

圖4 艾力奧與父親

正是在花園的長椅、客廳、書房這種小空間，為人物營造出更適合于溝通交流的環境，在客廳昏暗的燈光下，更能營造出孩子和父母之間對話舒適、安逸的氣氛。而在花園中以綠色為主色調的場景下，使得母親的話語顯得更為有力。書房是父親的主要活動場所，在這一空間中進行以父親為主導的對話，更能使父親的形象踏實、沉穩。

西方電影或多或少都會涉及到身份和宗教的問題，但在該片中，這些問題被導演巧妙的隱藏在電影的細節中：片中從一開始便提到代表著猶太身份的項鏈，以及艾力奧同奧利弗確定關系后，在小鎮漫游時教堂十字架的特寫，即社會“常態”所帶來的禁錮并沒有將二人的關系隔斷，但也預示著結局不一定會圓滿。在電影的最后，導演特意用了長達3分24秒的鏡頭，在凜冬時節，此時正值猶太光明節，接完奧利弗即將結婚的電話通知后，艾力奧坐在爐火前五味雜陳（圖5）8，時而含淚微笑，時而痛哭流涕，身旁柴火燃燒的聲音與滑落的淚水一道，慢慢回到了那年夏天，那個如伊甸園一般，充滿了誘人的水果與美味的食物，燦爛的陽光照進半掩的窗戶，還有那只屬于他的奧利弗，故事的始與終，都停在了那年夏天。雖然那個夏天在人生中顯得如此短暫，但當兩人用的名字呼喚彼此時，記憶仍會回到那個原點。

圖5 艾力奧在火爐旁

縱觀整部電影，其選擇的小鎮風情切合劇本，加上演員的付出，使電影產生了很好的效果，長短鏡頭的運用增添了觀眾對于兩位男主間微妙關系的把控，并將觀眾自身對戀愛的迷思導入進電影中。片中對臥室、書房、客廳等小空間的拍攝，加深了人物內心的塑造，使人物對白的縱深感加強，劇情直擊觀眾內心。綜上所述，城市與空間鏡頭在電影中的運用，對塑造人物形象，推動故事情節發展，有著重要的作用，選用合適的場景是對電影中心思想表達的推波助瀾。

注釋：

1．圖片來源：豆瓣電影《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https：//movie．douban．com/subject/26799731/．

2．新浪時尚：《奧斯卡“最佳取景地”得主竟然是它？》http：//fashion．sina．com．cn/2018-03-19/1356/doc-ifyskeuc1395485．shtml．

3．圖片來源：電影《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00’13’34截圖．

4．魏偉：《“酷兒”視角下的城市性和空間政治》[J]．《人文地理》，2011年01期，第51頁．

5．李銀河：《酷兒理論面面觀》[J]．《國外社會科學》，2002年02期，第25頁。

6．圖片來源：電影《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00’36’13截圖。

7．圖片來源：電影《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01’59’45截圖。

8．圖片來源：電影《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02’08’38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