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蒙蒙一片,狂風卷集著沙礫侵襲而來,吹亂我的頭發。遠遠地望著家的方向,我抬手理了理亂蓬蓬的頭發,拋掉被嘲笑的不快,使勁蹬著自行車,甩開皺著眉頭在疾風中舉步的行人。
十字路口的綠燈倏地變成了紅色,我急忙剎住了車閘。
陰沉的天空中忽然落下了豆大的雨珠,生冷地打在了我的身上。我蹙著眉頭翻書包,沒有找到雨衣。雨越下越急,雨點砸在我的頭上,也砸醒了我的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就你這分數,考到外省也上不了好學校,還想去‘看看世界’?!不如老實待在本地吧!”
“姑娘,來棚里避一下吧。”一聲招呼驚醒了我,也緩和了我煩躁的情緒。我循聲望去,只見一位老人拄著拐,站在棚屋下。
我頓了一下,然后邁過水洼,推著車走進街旁一間棚屋下。
“謝謝您。”
老人轉身拿了一張馬扎,說:“坐下等會吧。夏天的雨,來得快,走得也快。”
我支好車子,抬頭看見一張瘦削的臉,歲月在他臉上鐫刻了或深或淺的痕跡,厚重的眼袋垂在眼下。他的薄唇上掛著淺笑,給我焦慮的內心帶來了些許安定。
我環顧著他的棚屋,傾斜的棚板被幾根鋼條連起,在風雨中強撐著。大風刮動時,棚板發出“哐啷”的響聲,搖搖欲墜。用灰黑水泥砌成的墻壁上開了一扇舊窗,玻璃上已生了多道裂痕,透過模糊的玻璃,隱約可見一張舊板床。窄小的棚屋與旁邊寬敞的門頭房混雜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
老人撐著銹跡斑斑的拐杖,艱難地挪到凳子旁,我趕忙上前,攙著他緩緩坐下,再坐回馬扎,看向他飽經滄桑的面龐。“您在這修鞋多久了?”“八九年了。”老人放好拐杖,接著說,“我親眼看著這附近的平房不斷翻新,拆來建去,就剩我這棚屋了,人家看我不易才沒攆我走。不過,這兩年很少有人來修鞋了……”我不由得低頭瞥了一眼腳上的鞋。
雨下得更急了,不時有雨滴濺到我的身上。見我蜷著腿,老人招了招手,說:“孩子,再往里挪挪吧,別把衣服弄臟了。”我拿起馬扎挪了挪,無意中瞥到棚屋角落里布滿鐵銹的修鞋三腳架,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鞋。
老人隨著我的視線看過來,說:“孩子,你看你這鞋頭和鞋底的膠都開了,脫下來吧,我給你補一補。”我猶豫著脫下了鞋,臉上泛起一抹微紅,將鞋遞到他跟前。“爺爺,麻煩您了。”說罷,我摘下書包找錢,余光瞥見老人拎起了三腳架。也許是太久沒感受三腳架的重量了,他干瘦的手臂虛晃了一下,我放下書包,幫他支起、架好,縮回手時,已是滿手的鐵銹。老人從工具盒里翻找出一根細長的鋼針,瞇縫著眼,穿上結實的粗麻線,小心翼翼地扎進鞋頭。微涼的風偷偷溜進棚中,吹拂著老人瘦弱的身體。
“聽您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您老家哪的呀?”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額上的汗珠,繼續縫鞋。片刻之后,他云淡風輕地開口:“我是安徽人。年輕的時候一直想走出巷子,見見世面。上了幾年學,本打算北上找點活干,誰料因為一場意外,廢了一條腿……到底沒能走出巷子。”
“所以您就學了修鞋?”
“因為這條廢腿,我也去不了什么地方,巷里的一個鞋匠好心讓我去跟他學修鞋。剛開始我只想著混混日子,也就沒好好學,但師父一直開導我,說學好這一門手藝,就能養活自己,我這才專心學了起來。”
伴著嘈雜的雨聲,我聆聽著他講述毫無波瀾的人生往事,心中卻五味雜陳。他并沒有停下手中的活,不時瞟幾眼積了一層水的柏油路,接著說:“后來,師父走了,我接了他的攤位,在巷子里修鞋,大伙兒信得過師父的手藝和眼光,也都很照顧我的生意。”
我飛快地瞄了一眼外面的傾盆大雨,轉而望向他布滿老年斑的手臂。
“那您怎么就到這來了?”
“嗨,這么多年了,大家的條件漸漸好了,三三兩兩地搬走了,巷子里越來越冷清,再也沒人來修鞋了,我就跟著一個街坊來到了這里。”他抬頭向遠方望去,一股風雨呼嘯而過,他又垂下頭,捏緊了針,“不過,最近來修鞋的顧客們總是跟我聊起外面世界的精彩,所以我在修鞋的時候就想著,等這鞋修好了,穿在人家的腳上,踏上路途走了,也算是替我走到了我想去的遠方。”

他看向我,淡淡地一笑,說:“我前兩天聽到一句話,叫什么來著……哦!要有夢想……即是……”“即是遠方。”我垂著頭接道。“對!就是這句!要有夢想,即是遠方。”他碎碎念了幾句,渾濁的眸子似乎變得明亮,“來!孩子,你的鞋修好嘍,快穿上吧,這樣可就結實多了,一定能走向遠方!”我心頭一震,木訥地點點頭,答應道:“嗯,一定。”
我深吸一口氣,望向外面,雨已停,風已止。
我把錢遞給老人,略帶歉意地說:“爺爺,我帶的錢不多,就這些,謝謝您了。”老人笑著推回我的手,說:“孩子,你這鞋修起來也不費多少時間,你只要能穿著它走向遠方就夠了,不要錢。”
“老黃,我家孩子又把鞋踢爛了,你快給修修!”一聲嘹亮的嗓音打破了雨后的寂靜,我起身回望,一位婦女正跨過積水拎鞋走來。趁著老人和婦女打招呼的工夫,我悄悄把錢放進了老人的工具盒里。雨后初晴的路上,清風拂過臉龐,掃走了煩躁和悶熱,我的眉頭漸漸舒展,心情也變得舒暢。
正逢亮起綠燈,我蹬上車子騎向遠方,更加堅定了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