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雨露,袁 飛,熊韋銳
(重慶師范大學a.教育科學學院;b.應用心理學重點實驗室,重慶沙坪壩401331)
一般把與監護人和家庭分離流落社會超過24小時,年齡不超過18歲,喪失基本生存和生活保障的兒童稱為流浪兒童.[1]隨著我國經濟和社會不斷發展,農村與城市之間的人口流動頻繁,流動人口數量不斷增加,流浪兒童的數量不斷增加.流浪兒童由于長期在社會上流浪,對其身心發展造成了巨大的傷害,他們往往不愿與人交往,常用倔犟的方式來防御;自身的家庭關系破裂,經濟陷入貧困,被周圍人和學校老師用鄙視的眼光看待,常會致使其表現出強烈的逆反心理、對周圍的人或事采取不屑一顧的忽視態度.[2]心理特點方面,研究發現流浪兒童存在外部歸因傾向,認為自己的遭遇都是由外部環境造成;自我概念水平低和自我控制能力差,常常放任和不加約束自己;較多依賴他人和外界幫助力量,較少依靠自己去解決問題,同時還存在行為退縮和性格沖動、內心焦灼、言辭夸張等行為,攻擊性更大.[3]另外有研究發現流浪兒童存在焦慮傾向和倔犟型性格,較少進行對外人際交往甚至回避人際交往,與普通兒童相比憂慮心理更嚴重;流浪兒童由于過早的接觸社會,心理壓力大,心理健康水平不容樂觀,其流浪的特殊經歷會讓其感到自卑和孤獨.[4]
孤獨感反映個體內心封閉的狀態,是一種孤單苦悶的情緒和情感,常會使得個體自身感到和外界隔絕或受到了外界排斥,從而產生與社會的疏離感;這種情感長期持續,則會增加隔絕與疏離之感,與他人和社會的的距離不斷擴大,而隔絕與疏離又會強化個體孤獨感,隨著時間的推移將導致疏離社會的個體人格異常.[5]對留守兒童研究發現,農村留守兒童的孤獨感普遍偏高,且與家庭親密度、學校歸屬感呈負相關,高孤獨感的留守兒童與同伴之間的情感聯系少并處于不利的社交地位.[6]在對青少年孤獨感的特點及其與人格、家庭功能的關系研究中發現,孤獨感和人格的相關性非常高,家庭與孤獨感相關性較高,[7]研究指出家庭氣氛對兒童孤獨感既有即時影響也有延時影響,既可以當時影響兒童心理狀況也可以在不遠的未來對其心理產生不良作用;但孤獨感的影響因素眾多,除了家庭氛圍,社會支持外,人格外向性、自尊在其影響中起部分中介作用.[8]
自尊是指個體對自我價值、優點、重要性、情感整體上的評價.[9-10]自尊會持續存在于個體的整個生命過程,且不斷發展,社會支持和積極的社會評價對發展個體自尊有著重要作用;父母、朋友和教師的支持可以促進個體的自尊.[11]研究發現,流浪兒童缺少家庭、朋友和社會的認可,不穩定的流浪生活和較低的自我評價使其自尊發展受阻、對自我進行否定.由于消極的自我體驗和評價,流浪兒童易產生自我控制無力感,他們會表現出更強的退縮性、依賴他人、接受被動、易激動與攻擊傾向.[12]社會支持對提高個體的適應能力,緩解壓力有著重要作用.[13]同時也是影響個體孤獨感的重要因素,良好的社會支持系統可以有效地降低個體的孤獨感.[14]對流浪兒童來說,父母以及監護人的社會支持的缺失,是否會對其自尊的發展產生不良影響,進而影響其孤獨感是一個值得深入研究的問題.
因此本研究假設流浪兒童的社會支持、自尊和孤獨感三者之間存在著較高的相關性;社會支持可以顯著負向預測其孤獨感,且社會支持和孤獨感之間存在著中介變量——自尊.
研究樣本選取重慶市救助管理站為調查單位,從未成年保護區中采用方便取樣.本次調研共發放問卷100份,回收問卷份91份,回收率達到91%,剔除無效問卷,有效問卷75份,有效率為82.4%.被試具體構成見表1.年齡劃分階段是依據:青少年期為11歲至18歲,基本處于中學教育階段.[15]其中11—15歲稱為少年期,又稱青春期;15—18歲稱為青年初期.

表1 被試基本情況分布
2.2.1 兒童孤獨量表
采用由Asher等人在1984年編制,主要評價兒童孤獨感狀況和社會滿意程度的量表.[16]該量表共有24個項目,分為孤獨評價項目和補充項目,采用5點計分法,從1“一直如此”到5“絕非如此”,其中16個項目(10個項目評價孤獨感,6個項目測量非孤獨感)評價孤獨感,另有8個作為補充項目,這些項目對于孤獨感的測評沒有作用,詢問被試愛好和活動喜好,幫助被試回答更輕松,避免其感受到量表測量目的從而發生期望效應.本量表對每項目得分做疊加求和得到總分,對于須反向計分的項目先進行反向計分后再得分求和,得分高者表示存在較重的孤獨感和社會疏離感,得分范圍在16-80之間,Cronbach α系數為0.90.本次測驗Cronbach α系數為0.88.
2.2.2 自尊量表
采用由Rosenberg在1965年編制的自尊量表,該量表是自評量表,用于測量個體自我接納和價值的整體情況.[9]正向記分題為第1、2、4、6、7、8題,從1“很不符合”到4“非常符合”記1—4分;反向記分題為第3、5、9、10題,從1“很不符合”到4“非常符合”記4—1分.考慮到中西方文化差異,將第8題改為正向記分,根據常模,給出總分數的情況評定.總分得分越高,自尊水平也就越高.量表的重測信度系數為0.82,在本研究中的a系數為0.83.
2.2.3 社會支持評定量表
采用肖水源教授在1986年編制的社會支持量表,共有題目12道,分為客觀支持、主觀支持和對社會支持的利用度三個因子,將原來量表中的第5道題目拆分成了第5,6,7道,原量表中的第6,7,8道題目順延為第10,11,12道題目.相應地,計分題號做了改動.量表內容仍與原量表相同.總分40分,正常情況:總分≥20分判斷標準:分數越高,社會支持度越高.重測信度為0.92,Cronbach α系數在0.89-0.94之間.[17]在本研究中Cronbach α系數為0.80.
主試由研究者和經過培訓的心理學專業學生擔任.對流浪兒童施測時,主要采用在主試指導下,閱讀指導語填寫問卷;若遇到識字能力較差的流浪兒童則采用由主試逐個朗讀題目,被試跟著主試的讀音作答.問卷填寫結束后,贈送被試小禮物作為答謝.并采用匿名的方式填寫.運用Epidata 3.1軟件建立數據庫,所有數據采用SPSS 21.0和AMOS21.0統計軟件進行數據處理,對樣本數據進行獨立樣本t檢驗、方差分析、相關分析、回歸分析,建立結構方程模型等.
共同方法偏差常因為共同的數據獲取方式、同樣的測量環境、同樣的評分者以及項目自身造成了變量間的人為共變關系;本研究通過被試自行填寫量表,同樣的被試填寫多份的方法收集數據,因此共同方法偏差可能會對研究結果造成影響.因此,為了驗證共同方法偏差是否嚴重影響本研究的數據結果,本研究采用Harman的單因子檢驗對其進行統計確認.[18]將三個量表的46個題目,放到一個探索性因素分析,對所有變量的項目進行未旋轉的主成分因素分析.結果顯示,第一個公因子解釋變異量為28.85%,小于臨界值40%,共有13個因子特征根大于1,表明本研究采用自我報告的方式收集的數據,不存在變量間共同方法偏差.同時,在施測過程中采用匿名、正反向計分等方式也可以控制研究中可能存在的共同方法偏差.
表2可知,流浪兒童自尊在來源地上存在差異,表現為城鎮兒童比農村的流浪兒童自尊更高.孤獨感、自尊,社會支持在不同撫養方式上差異顯著,雙親撫養的流浪兒童孤獨感顯著低于非雙親撫養的流浪兒童孤獨感,雙親撫養的孩子感受到更少的孤獨感;而雙親撫養的流浪兒童感受到更多的支持和擁有更高的自尊.
不同年齡階段的流浪兒童在孤獨感上存在顯著的差異,表現為15-18歲階段的流浪兒童的孤獨感高于10-14歲階段的流浪兒童,6-9歲階段的流浪兒童孤獨感最低,年齡越大感受到的孤獨感越高;在自尊和社會支持上,6-9歲的流浪兒童自尊和社會支持都高于10-14歲的流浪兒童,15-18歲的流浪兒童自尊和社會支持最低,年齡越大自尊越低,得到的社會支持越少.
表2流浪兒童孤獨感、自尊,社會支持的差異檢驗(M±SD)

孤獨感自尊社會支持家鄉城鎮1.93±0.723.14±0.522.50±0.53農村2.29±0.802.87±0.412.42±0.60t-1.9582.446*0.626生活情況雙親撫養1.90±0.683.11±0.412.59±0.50非雙親撫養2.87±0.622.58±0.432.04±0.58t-5.407***4.796***3.989***年齡6-9歲1.87±0.713.21±0.332.76±0.3910-14歲2.13±0.882.98±0.512.59±0.4715-18歲2.65±0.592.58±0.371.82±0.39F7.880**16.421***35.605***LSD?>??>?????
注:*p<0.05,* *p<0.01,* * *p<0.001
對社會支持、自尊和孤獨感的各維度進行相關分析結果表明(表3),孤獨感與自尊以及社會支持、主觀支持和社會支持利用度三個因子均為顯著的負相關(p < 0.01).自尊與社會支持、主觀支持和支持利用度之間均存在顯著正相關(p < 0.01).社會支持與主觀支持之間以及與總體社會支持之間均存在顯著的正相關(p < 0.01).

表3 流浪兒童孤獨感、自尊與社會支持之間的相關矩陣
注:*p<0.05,* *p<0.01,* * *p<0.001
相關分析的結果表明,社會支持與孤獨感、自尊兩兩相關且顯著,因此驗證假設社會支持對孤獨感的影響可能是通過自尊為中介起作用的.社會支持為自變量(x),自尊為中介變量(m),孤獨感為因變量(y),根據中介效應檢驗步驟,進行中介效應檢驗(表4).

表4 流浪兒童孤獨感對社會支持的回歸分析
通過以上分析,得到中介效應的分析結果(表5).

表5 中介效應的依次檢驗
注:*p<0.05,* *p<0.01,* * *p<0.001
在表5中,y表示孤獨感,x表示社會支持,m表示自尊.流浪兒童的社會支持直接顯著負向預測其孤獨感(β=-0.60,P<0.001),流浪兒童可以通過獲得社會支持降低其孤獨感水平,研究假設1得以驗證;流浪兒童社會支持對自尊具有顯著的正向的預測作用(β=0.66,P<0.001),自尊對孤獨感具有顯著的負向的預測作用(β=-0.47,P<0.001).將社會支持和自尊同時放入對孤獨感的回歸分析中發現,社會支持對孤獨感的標準化回歸系數絕對值從0.60下降為0.28,結果檢驗都具有統計學顯著性;結合Bootstrap方法求取95%的置信區間[19],結果發現“社會支持→自尊→孤獨感”的95%置信區間為[-0.72,-0.20],不包括0,中介效應顯著;根據中介檢驗程序與原理,自尊是流浪兒童社會支持與孤獨感之間的中介變量,即表示社會支持對孤獨感的影響是通過自尊起作用的,屬于部分中介效應,自尊在流浪兒童社會支持和孤獨感之間的中介效應量為0.31,中介效應占總效應的比例(ab/ab+c`)為52%.路徑分析圖如下:

圖1 自尊的中介模型路徑系數
城市流浪兒童的自尊高于農村流浪兒童,在進一步對流浪兒童心理特點進行探討研究時,結果顯示流浪兒童不愿與人交往,比較愛面子,普遍表現出較高的焦慮傾向,有一種固執,不服勸的特性.面對成績的不理想,老師的歧視以及同學的嘲笑時,表現出一種漠然置之的態度以此掩飾內心的苦悶和無奈來維護自己的自尊,十分害怕自尊受到傷害.[4]對于城市流浪兒童來說接觸的事物較為豐富和廣泛,接觸更多的新鮮事物,流浪前的家庭經濟相對較好,相對而言表現出了高自信心.[20]雙親撫養的流浪兒童,在孤獨感方面更低,自尊和社會支持更高,父母撫養的兒童在流浪前被給予了更多的關愛和支持,父母給予其更多的陪伴,使其較少處于獨處狀態,促進了其自尊的發展,較少的感受到了孤獨.[21]在年齡方面,隨著年齡的增大孤獨感水平更高,年齡越大身心就越發展,對朋友關系、親人等社會關系的渴求更強烈,就越能體會到更復雜的情緒,在流浪的過程中就更能體會到孤獨感.年齡越小自尊越高,這與王芳梅的研究一致,年齡越小自尊越高,年齡較小的時候父母、教師等給予了更多的關注和鼓勵,因此自尊較高.[22]社會支持隨著年齡的增加相對降低,兒童由于年齡特點,主要的社會支持來源是客觀支持,包括家庭、朋友、以及社會.父母在兒童的成長過程中提供重要的支持和保護,在家庭支持中起著核心作用,家庭功能和結構的破碎會減少兒童實際獲得的支持.[23]流浪兒童隨著年齡增長,父母和監護人的缺失的可能性增加,面臨流浪壓力和風險增大,越容易處于流浪的狀態.
社會支持和孤獨感存在顯著的負相關,這與現有研究一致,[24]社會支持對維護個體良好的情緒體驗有普遍的增益作用,[25-26]個體得到的支持力越少,個體的自我體驗越悲觀、自我評價越消極,越容易體驗到孤獨苦悶的情緒.孤獨者往往長期情緒低落、悲觀,對于任何東西都提不起興趣,感到無力、無助和無價值感,容易感到絕望,存在自我支持力較低的狀態.流浪兒童作為一個特殊的群體,由于過早進入社會,流浪乞討的經歷以及受到的歧視與冷漠會讓他們感受到更多的孤獨和無助,因此主觀支持、自我評價以及自我體驗水平都會較低;如果個體能夠獲取越多的社會支持并且加以充分利用,則會有利于其主動地適應社會,進行對外交往,與他人建立良好的關系;同時在缺乏幫助時,擁有的良好社會關系會給予其支持和幫助(包括家人、朋友和學校老師等),進而提升自己應對困難和挫折的能力,同時學會使用自己所得到的社會支持,將支持力量利用并且轉化成為自己前進的力量,建構這樣良性的社會支持獲取和社會支持利用系統,從而使自己免受孤獨等不良情緒的影響.[27]
自尊在社會支持和孤獨感的中介檢驗結果表明,自尊是社會支持作用于孤獨感的中介變量,即社會支持對流浪兒童孤獨感有直接的影響作用,同時社會支持以自尊為中介對孤獨感產生影響.社會支持對自尊有著正向預測作用,社會支持較高的個體越能夠感受到被尊重和理解,情感體驗更積極,對社會和自身的滿意程度也更高.對流浪兒童來說獲得更多的社會支持,有助于其自尊水平的發展,提高其社會適應能力;自尊對孤獨感有著負向的預測作用,
低自尊個體在陌生的情境中或者遭遇突變的環境則越容易產生孤獨的情緒體驗,與此同時個體的低自我效能感和低自尊又可能使其對不良情緒無法很好地控制和調節,從而體驗到長期的孤獨感.[28]總之,低自尊個體往往缺乏信心和正確的自我評價,對自己的認識出現偏差或否定,對自己沒有正面的、積極的認識,自我防衛心過重,易受暗示性,這可能導致其對社會規范缺乏積極的信念,擁有較差的人際關系,來自家人、親戚朋友的支持就會較少,孤獨感水平過高.[13]
結論:流浪兒童在城鄉來源地、撫養狀況以及年齡方面存在著顯著差異.流浪兒童社會支持對孤獨感有著顯著的負向預測作用;社會支持與自尊存在著顯著的負相關且負向預測自尊;自尊與孤獨感存在顯著的負相關且負向預測孤獨感;自尊在社會支持和孤獨感之間起著部分中介作用.
研究結果表明,可以通過提高流浪兒童的社會支持幫助其降低孤獨感水平.現階段,我國對流浪兒童的支持系統包括國家支持系統,群體支持系統,個人支持系統.其中往往以國家支持系統占主要,在實踐中常以收養、保育為主,是流浪兒童的主要支持來源,在社會支持系統中占據主體地位.對于流浪兒童的社會支持體系的建構應該擴大支持的主體范圍,增加社會組織、社會群體對流浪兒童的關懷與關愛,切實使得流浪兒童感受到自己是社會中的一份子,積極融入社會,較好的適應社會,提升自我評價,提高其自尊水平.流浪兒童在社會上流浪以及反復流浪的現象,與我國對流浪兒童的法律制度不完善有關.國家主體應該制定健全的針對兒童的救助和保護法律,建立健全流浪兒童的救助工作制度,對流浪兒童的救助進行深入而廣泛的工作.同時,構建以家庭血緣關系為基礎的社會支持,在我國現階段,來自血緣關系的支持對與流浪兒童回歸家庭,適應社會有著決定性作用.特別是對于習慣性離家出走,被拐賣后出逃的兒童,這部分兒童與血緣家庭的聯系是堅固的,因此這樣的流浪兒童是可以很好回歸家庭和社會的.其次,因為家庭變故,父母離異以及遭受虐待的流浪兒童,若親戚將其收養,則可以根本上防止流浪兒童現象,促進流浪兒童健康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