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一個真實的郭俊卿

孟昭庚

1954年春天，筆者正在讀小學四年級，擔任全校少先隊大隊長。一天，大隊輔導員李老師交給我一本關于特等女戰斗英雄郭俊卿的小冊子，要我在隊日活動時讀給隊員們聽。自那時起，“現代花木蘭”郭俊卿的英雄形象便一直活在我的心里。1960年，著名電影《戰火中的青春》在全國公映，影片中的女主角高山女扮男裝、奮勇殺敵的形象深入人心，她的原型就是郭俊卿。近年來，我又從報刊上看到一些關于郭俊卿的文章，有的文章作者完全憑想當然去構思，這就有違歷史的真實。現在，我根據自己掌握的資料，試著揭示一個真實的郭俊卿，并以此就教于專家、學者和讀者。

一

郭俊卿，1930年出生在遼寧省凌源縣三十家子鎮北店村。7歲那年，家鄉遭到特大洪水災害，她跟隨父母離鄉背井，流浪乞討至熱河省林西、林東（今內蒙古自治區林西縣、林東縣）兩地，最后在林西的草帽山村落下腳，仍以放牛、乞討為生，一家人艱難度日。父親被地主害死后，為了能使多病的母親和年幼的弟弟有口飯吃，14歲的郭俊卿不得不剪掉辮子，扮成男孩的模樣外出找工做，掙幾個小錢，歷盡了艱辛磨難。

1945年8月，抗日戰爭勝利后，蘇聯紅軍開進了林西城，郭俊卿看到蘇軍的隊伍里有幾個女兵，非常驚訝和羨慕：“女的也能當兵！我也要當兵給爹報仇。”當時八路軍還沒有開進林西城，在日軍逃跑后，偽警察和漢奸們為擴充勢力，建立反動武裝，便采取欺騙手段，以八路軍的名義招兵買馬，在城里設了4個招兵站。

郭俊卿常聽人講，山海關以南有專門打日本鬼子的八路軍，對窮人可好呢！現在八路軍來了，為了給父親報仇，年僅15歲的郭俊卿，將自己的年齡報大2歲，改名“郭富”，冒充男孩，到招兵站報了名。幾天后，八路軍的大部隊開進林西城，那些投機的漢奸、偽警察，嚇得如鳥獸散。八路軍接收了這批新兵，郭俊卿被編到縣支隊當通訊員，從此她開始了新的人生。

1946年，縣支隊被編入東北民主聯軍的主力部隊，郭俊卿被調到團部騎兵通訊班當騎兵通訊員。當騎兵通訊員必須首先要練習騎馬，同時還要練習投彈、射擊、刺殺。郭俊卿舉著比自己還高的三八大蓋槍練劈刺，跨上高大的烈馬練騎術。她多次從馬上摔下來，跌得頭破血流，大蓋槍將她肩膀磨得又紅又腫，她都咬著牙沒有哼一聲，她明白，只有練好本領才能去殺敵報仇。由于訓練刻苦，郭俊卿被評為訓練標兵。幾個月的戰斗歷練，終于使她成為一名出色的騎兵通訊員。

一天深夜，郭俊卿突然被班長叫醒，要她去執行一項緊急任務：必須在4個小時以內，將一道命令送到30公里外的巴林草原東部的白音木圖駐軍首長手里。天黑路險，路道又不熟，郭俊卿騎著快馬在大山溝里奔馳，多次走岔了路。經過一夜的跋涉，第二天黎明時分，終于到達了目的地，提前完成了任務。在返回的路上，她那匹心愛的小馬被累死倒下，她只好背著馬鞍，走了三四公里路才回到部隊駐地。由于任務完成得好，部隊給她記了小功一次。自那以后，郭俊卿就經常獨自一人，奉命騎馬沖過敵人封鎖線，傳送緊急公文和命令。由于每次都能圓滿地完成任務，所以她經常受到首長的表揚和嘉獎。

二

不久，東北民主聯軍開展新式整軍運動，連隊黨支部組織的訴苦運動，把郭俊卿的眼睛抹亮，使她的階級覺悟又大大地提高了一步。“天下窮人多得很，而喝窮人血的地主雖是少數，但他們有蔣介石這個強大的靠山。要給爹報仇，就要打倒地主階級，打倒老蔣！”正當她這樣琢磨著的時候，從家鄉傳來喜訊，害死她父親的惡霸地主被人民群眾斗倒了，被政府鎮壓了！郭俊卿含著眼淚，大聲地對戰友們說：“是共產黨、解放軍給我報了仇，我堅決要求上前方打老蔣，給大伙兒窮兄弟報仇！”

1947年6月，郭俊卿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她在寫給黨支部的決心書中寫道：“為人民服務到底，不怕流血犧牲，完成黨交給的任務，爭取團結立功。”

到此時，郭俊卿女扮男裝已快兩年了，她和男同志一樣，沖鋒陷陣，出生入死。為了不暴露女兒身，她從不脫衣睡覺，也從不和大家一塊兒上廁所、洗澡。但無論怎樣掩飾，和她朝夕相處的那些戰友還是發現了一些破綻：“你們注意了沒有，郭富這個家伙從來不跟咱們一起解手！”“這小子是有點怪，跟他鬧著玩時他總是躲躲閃閃的。”

戰友們決定揭開這個謎。一次，趁郭俊卿不在意時，戰友小李一把將她抱住，用手亂摸。郭俊卿氣得一邊拔刀一邊大哭，嚇得戰友們再也不敢跟她胡鬧了。

三

戰火的熏陶，使郭富成為一名鋼鐵戰士。1948年5月，郭俊卿被調到步兵三連四班任班長。她深深認識到當班長是黨和人民交給自己的光榮任務，也知道自己責任重大。從此，她跟戰士們團結友愛，熱心照顧病號。有的新戰士不小心打破了老鄉家的碗，她也不責備，悄悄地拿出自己的津貼費賠給老鄉。

郭俊卿當班長之后不幾天，東北人民解放軍夏季攻勢開始了。她所在的冀熱遼軍區第十一縱隊，在司令員賀晉年、政治委員陳仁麒的指揮下攻打熱河名城隆化。5月25日，郭俊卿帶領四班和六班一起組織一個突擊隊，承擔攻占平泉縣城左邊兩道山梁的重大任務，以配合縱隊主力向隆化守敵發起總攻。當時全班裝備很差，除了12支步槍外，就是一些手榴彈，戰士大都又是第一次上陣的新兵。跟他們交手的敵人有兩個排，有火箭筒、重機槍、六〇炮。戰前兩天，郭俊卿還在感冒發燒，但戰斗一打響，她就把自己的病痛丟在一邊，帶領全班同志從山腳奮力往山上攻擊。為了鼓舞同志們的戰斗勇氣，她搖著紅旗沖在最前面。在敵人密集的炮火中，她一面指揮，一面鼓動全班：“同志們，注意利用地形！今天，打老蔣討還血債的日子到了！大伙兒爭取火線立功啊！”隨著她的一聲口令，全班十多顆手榴彈在敵人中間爆炸。當六班緊跟四班沖上來時，敵人的增援部隊也上來了。敵人的火箭筒、重機槍等武器交織成火力網阻止他們前進。郭俊卿和戰士們也組織火力予以還擊。在硝煙中，她帶領戰士們向第一道山梁沖擊。就在他們即將進入頭道山梁的時候，敵人的炮兵發現了他們所在的方位，向他們射出了3發炮彈。副班長不幸犧牲在炮火下。郭俊卿悲痛欲絕，伏下身子摘下副班長的槍和近百發子彈，背在自己的肩上。就在這時，沖鋒號角吹響了。郭俊卿憤怒地呼喊著，帶頭沖上去。在她的指揮下，戰士們個個英勇出擊，手榴彈一顆接一顆地在五六十米以外的敵群中開花，敵人潰退了，四班占領了頭道山梁的制高點。正當她帶領戰士們向第二道山梁進攻的時候，月經來潮的陣陣腹痛使她癱坐在地上。她想，“戰斗任務還沒有完成，不能倒下，共產黨員沒有戰勝不了的困難！”于是，她頑強地站起來。這時，火線上傳遍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本縱隊三十二師九十六團六連六班班長、共產黨員董存瑞，為了拿下隆化中學，手托炸藥包，炸毀了橋形暗堡，為部隊打開了一條通往勝利的道路！郭俊卿受到極大鼓舞，她呼喊著“向英雄董存瑞學習”“勇敢殺敵，為英雄董存瑞報仇”的口號，帶領戰友們和敵人展開肉搏。山梁上敵我雙方展開了4次拉鋸戰，最后敵人被迫退出了二道山梁，郭俊卿和戰友們保住了陣地，勝利地完成了任務。

評功會上，由于指揮戰斗機智勇敢，帶病堅持戰斗，領導全班取得勝利，郭俊卿被評了兩功。四班還被評為“戰斗模范班”，榮獲團里頒發的錦旗一面。

四

平泉戰斗后不久，郭俊卿被提拔到某機炮連任黨支部書記。當時解放軍的連隊，除連長、指導員、副連長、副指導員4個領導崗位之外，還設立黨支部書記，專做黨務工作。1948年8月，隆化二道溝戰斗打響。當時，郭俊卿正在師部支書訓練班參加集訓。為了確保戰斗的順利進行，郭俊卿和其他學員一起被派到前線去搶救傷員。深夜，天像鍋底一樣黑，他們頂著滂沱大雨，冒著敵人的炮火，在閃電和照明彈照耀下，在泥濘的山路上來來回回救護了不少傷員。

9月，遼沈戰役開始了。已是機炮連副政治指導員的郭俊卿帶領戰士們參加了著名而慘烈的大拉子阻擊戰，為錦州解放又立下一功。

在戰斗間隙，郭俊卿組織連里的文藝骨干學習扭秧歌，排演小雜耍。那時，部隊大都駐扎在鄉村老百姓家里，部隊常和駐地老鄉開軍民聯歡會。每次開聯歡會，郭俊卿總帶著連隊的文藝小分隊登臺給軍民演出。當郭俊卿頭戴假發，身穿旗袍，一邊唱歌一邊扭著腰，把軍民逗笑得前仰后合時，村里的嫂子們都說：“這郭指導員演得真像個女人！”

1949年初夏，第四野戰軍揮師渡江南下，此時郭俊卿在四十八軍一個連隊擔任副政治指導員。在行軍途中，她身先士卒，主動幫助戰士們扛槍、背被包、抬擔架、挑油桶和行軍鍋，受到戰士們的好評。部隊到了湖北浠水河畔，她負責帶著傷病員行軍。她還不顧自己經期腹痛發燒，涉入河中，把不能涉水的傷病員一個一個地背送到河對岸。

從1945年到1950年，郭俊卿先后榮立特等功1次，大功3次，小功4次，成為第四野戰軍有名的戰斗英雄。

五

多年的艱難轉戰，在冰天雪地中跋山涉水，使郭俊卿身患嚴重的婦科病，而且愈來愈嚴重，不得不于1950年4月住進了醫院。女軍醫發現這個叫郭富的連級干部，喉部平坦，體形有點像女性，便將情況匯報給上級。部隊首長來看望郭俊卿，郭俊卿知道再也掩蓋不住真相了，終于哭著向首長吐露了自己為報父仇，女扮男裝，參軍殺敵的經過。最終，醫院不得不為她做了切除子宮的手術。

病愈出院后，換上了女軍人的裙服，郭俊卿顯得更加英姿颯爽。

“郭富原來是個女的！”這個驚人的消息瞬間引爆四十八軍。四十八軍官兵皆欽佩她女扮男裝，從軍殺敵的不凡舉動。有人為此賦詩一首：

父仇誓報扮男裝，

殺敵英姿騁沙場。

涉水扶傷病染體，

木蘭原本是姑娘。

時任四十八軍軍長的賀晉年不無感慨地說：“郭俊卿是巾幗英雄，是‘當代花木蘭，是我們四十八軍的驕傲！”

1950年9月，全國戰斗英雄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郭俊卿作為“特等女戰斗英雄”應邀出席大會。中國人民解放軍中南軍區暨第四野戰軍領導機關，組織官兵在漢口火車站，熱烈歡送赴京出席全國戰斗英雄代表大會的76名戰斗英雄和模范工作者。在雷鳴般的掌聲中，手捧鮮花的英雄們登上了北去的列車。郭俊卿留著分頭短發，著女式軍裝，英姿勃勃地站在車廂門口，揮舞著鮮花，向送行的戰友們告別。

9月25日下午，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劉少奇、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司令朱德、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總理周恩來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在北京飯店門前迎接各路英模代表。毛澤東主席則在接見大廳和每一位英雄、模范親切握手。郭俊卿代表全體英雄、模范向毛澤東敬獻花環，毛澤東和她握手致謝。在懷仁堂舉行大會時，郭俊卿是向大會作報告的11位代表之一。當毛澤東、朱德得知她就是郭俊卿的時候，都和她緊緊地握手，向她表示祝賀，并熱情地請她到主席臺就座。

郭俊卿女扮男裝、戰場殺敵的英勇事跡受到共和國領袖們的交口稱贊。毛澤東如此評價郭俊卿：“巾幗不讓須眉，是一位合格的共產主義戰士！”

在中央軍委為英模們舉辦的盛大宴會上，郭俊卿又代表英模端起酒杯，向毛澤東、朱德等領袖們一杯一杯地敬酒。

在全國戰斗英雄代表大會上，中央軍委授予郭俊卿“全國女戰斗英雄”“現代花木蘭”的光榮稱號，并授模范獎章一枚、勇敢獎章一枚、毛澤東獎章一枚。她的胸前掛滿了金燦燦的獎章。

10月1日，郭俊卿和全體英模代表又應邀去天安門參加國慶觀禮，再次見到毛澤東等開國領袖。

英雄郭俊卿的名字迅速傳遍祖國大地！當時在中南軍區機關和四野總部駐地的武漢三鎮，大小照相館和影劇院都掛貼著郭俊卿的大幅照片。一時間，“軍中花木蘭”郭俊卿家喻戶曉。

在巨大的榮譽面前，郭俊卿頭腦異常清醒。她牢記毛澤東的教誨：功勞、榮譽屬于人民，發揚光榮傳統，爭取更大光榮，決心始終保持普通一兵的本色。

六

此時，愛情也悄悄來到了郭俊卿的身邊。

戰斗英雄趙興元比郭俊卿大5歲，是1939年參加八路軍的老兵，曾多次立功受獎，被譽為“全面功臣”“永不褪色的光輝戰旗”，在四野的“十大英雄”中排名第一。郭俊卿聽過他的報告，雖跟他不在一個縱隊、一個軍，但與他早就熟悉。他們同為四野的戰斗英雄，曾經并肩在黑土地上戰斗了4年。自參加赴京英模代表隊到軍區集中、到首都北京開會、出國到莫斯科訪問以來，朝夕相處這么多天，趙興元不僅常常像大哥哥一樣關心、教育郭俊卿，還風趣地說：“不換女裝根本看不出來是個女的！”姑娘的心中慢慢愛上了趙興元，只是出于女性的矜持和羞澀才一直不好意思啟齒表白愛意。訪蘇時，兩人有了很多單獨相處的機會。郭俊卿不喜歡同女同志在一起玩，一有空就去找趙興元。性情耿直、潑辣、豪爽的郭俊卿覺得再也不能失去表達的機會。于是，一天晚上，郭俊卿找到趙興元，鼓起勇氣，試探著說：“人家都在說咱們要結婚，你聽到過嗎？”

不料，趙興元當時有自己的想法，說：“咱們兩個太突出了，不合適。”

郭俊卿一聽，不禁一愣，顯得很不自在。她隨手拿起趙興元放在茶幾上的那塊瑞士帶日歷的全自動手表把玩了一會兒，柔聲細氣地向趙興元提出：“我們交換一下手表，彼此留個紀念吧！”

趙興元當然明白郭俊卿的心意，擔心交換了手表會惹出一場意想不到的情感糾葛，說不定還會給郭俊卿造成很深的傷害，便委婉地說：“小郭，我回國后就要參加抗美援朝，去朝鮮作戰，我是指揮員，需要掌握時間，我習慣了這塊表，你把表還給我。”

郭俊卿犟脾氣上來了，就是不給，而趙興元又一個勁地堅持要。郭俊卿一氣之下把手表往地上一摔，哭著走了。

后來，趙興元在抗美援朝的戰場上再建新功。1988年9月1日，時任旅大警備區黨委書記、政治委員的趙興元被授予中將軍銜。他是中共第九屆、十屆、十一屆中央候補委員，第十二屆中央委員，在中共第十三大上當選為中紀委委員。

單戀失敗使郭俊卿鉆進了牛角尖。她不想做女人了，她決定做男人！她曾經做過5年的男人，有男人的勇敢、男人的豪爽、男人的粗獷、男人的喜好。與其重新學做一個溫柔的女人，還不如繼續女扮男裝的生活來得自然和容易。她決定仍以男性的身份和形象踏入社會，并改名“李民”。這個草率的決定造成了混亂，不僅給組織出了難題，也導致了她的悲劇人生。

訪問蘇聯回國后，軍區政治部保送郭俊卿到中國人民大學政治系學習。從速成小學開始，進而上速成中學，然后再進入大學課程。在人民大學學習期間，一位女同學愛上了郭俊卿。可是她們并不能在一起，最終分了手。此后郭俊卿沒有再戀愛，并終生未婚。

其實，有一個人是深愛著郭俊卿的，他是郭俊卿的老排長。這位礦工出身的老八路是看著郭俊卿成長的，他們在一條戰壕里并肩戰斗，流血流汗，相互救助，同生死共患難，那是戰火錘煉的革命深情。老排長主動向郭俊卿表白他的愛情，可被拒絕了。

郭俊卿有難言的苦衷：既然已無法成為一個妻子、母親，為什么要去拖累一位好同志呢？老排長也掏出了肺腑之言：“小郭，不能生育不要緊。我們是戰爭的幸存者，多少好戰友在戰場上犧牲了，他們連五星紅旗也沒有看上一眼。我們應該熱愛生活，我是愛你的人，沒有孩子我們可以去領養一個。”但郭俊卿思前想后，狠狠心，斬斷了情絲。老排長給她寫了好多信，她一封都不回，她不想連累他。

七

1955年中國人民解放軍首次授銜之前，大批裁減女兵。郭俊卿從人民大學學習結束后回到部隊，便在1956年轉業到北京，后又被調到山東青島市第一服裝廠任廠長。雖然離開部隊的戰斗崗位，但她仍處處以一個共產黨員的標準要求自己，從不居功自傲，始終保持著普通一兵的本色。到青島后，郭俊卿又恢復本名，應邀給工廠、學校、機關做報告，講到當年跟敵人拼刺刀時，她捋起袖子，大家看到的是一道道傷疤，這是歷史留下的印證，記載著她的光榮。

作為從戰場上走下來的國營大型服裝廠廠長，郭俊卿很少坐在廠長辦公室發號施令，她喜歡和工人們在一起，到車間和工人一起踩縫紉機，和工人一道在大食堂就餐，和工人一起唱歌跳舞。郭俊卿會跳交誼舞，那是當年出訪蘇聯時突擊學會的。她聰明好學，在當副指導員時就學會拉二胡，在工廠俱樂部排演文藝劇目時，她的二胡拉得最棒。她有一副好嗓子，能唱好多首歌。她還會唱京戲，《蘇三起解》是她最拿手的精彩唱段。在工廠那幾年，她真正做到和工人打成一片，和工人建立了深厚感情。每次調工資，她總是將自己的名額讓給工資級別低的同志。

郭俊卿失去了生育能力，沒有做成妻子、母親，但她很愛孩子，這是她的天性。她領養了兩個女兒，一個是她的親侄女，另一個來自福利院。那是她剛剛被調到山東歷城縣民政局任副局長時，去上海看病，利用看病的間隙到上海福利院參觀、學習。一個很漂亮的小女孩對她很親熱，竟叫她媽媽。郭俊卿喜得合不攏嘴，覺得這個既可愛又可憐的小女孩跟自己有著天然的母女緣，于是她辦了領養手續，將孩子抱出了福利院。天下著大雪，她把孩子摟在懷里，千里迢迢把她抱回了山東。這個可愛的女兒，一直被她視為掌上明珠。

八

1959年，郭俊卿被調到山東歷城縣，先后擔任民政局副局長、工業局副局長。在“文化大革命”初期，鋪天蓋地的大字報污蔑郭俊卿是“假英雄”“假花木蘭”。一些別有用心的造反派頭頭，捏造了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惡毒地攻擊她。在被批斗時，郭俊卿被掀掉帽子，揪住頭發，受到最骯臟的語言謾罵、毆打，坐“噴氣式”，被斗得死去活來，受盡了折磨和污辱。

郭俊卿無故被造反派野蠻迫害的消息傳開后，當時尚未被造反派徹底沖垮、系統還未癱瘓的山東省委組織部，立即采取緊急保護措施，將她再次改名為郭富，調到山東西部的曹縣任民政局副局長。

那時，不少干部動輒被停發工資，有的一停幾年，甚至十來年，直至“文化大革命”結束才準許領工資。到曹縣之后，郭俊卿有一陣子也被停發工資，生活一下子陷入困頓和窘迫。她從牙縫里省出一點錢，三元五元地接濟需要接濟的同志。后來，不但人家還她的錢她不要，就連按政策補發被停發的那部分工資她也拒絕去領。她還常把自己穿的衣服脫下來，送給需要溫暖的老人。從她弟弟家過繼來的那個女兒是農村戶口，一直沒有工作，連戶口也沒報上。在那個年頭，沒有城鎮居民戶口，不但不能參加招工，連糧、油、煤、布等日常生活必需品也得不到供應。女兒要郭俊卿去找人，被她生氣地拒絕了：“我從來不找人開后門！”她安慰女兒說：“咱們一家三口人，有我90多元的工資，夠花的了。人家有困難，先照顧點兒，不要跟人家計較這些。”

1981年4月，郭俊卿因病提前辦理了離休手續。離休前，她給上級主管部門打報告，要求將姓名“郭富”再次改為“郭俊卿”，并恢復她本來的女性身份。上級批準了她的請求。“現代花木蘭”再次向世人公開了她的傳奇人生。

離休后，郭俊卿在江蘇常州定居。1983年9月29日，郭俊卿因腦溢血逝世，終年53歲。南京軍區副司令員張明，郭俊卿生前戰友、著名戰斗英雄郅順義，以及常州市、山東曹縣的主要領導參加了追悼會。

在郭俊卿53年光輝燦爛、感人至深的生命里，始終鐵骨錚錚，忠心耿耿。她身后的“大宗遺產”，只有一只舊皮箱、一床舊被、一條舊毛毯。離世時，身上只有80元錢。她買不起電視機，只靠一只用了十幾年的小收音機早晚收聽國內外新聞。她的工資級別并不低，怎么沒有積蓄的呢？她的女兒說，媽媽生前常講，工資取之于民，當用之于民。她每次領了工資后，都要寄些錢給家鄉窮親戚，支持他們的孩子上學讀書，還有就是接濟居委會里那些沒有經濟來源、無依無靠的老人，她也時常捐款給社會慈善事業和福利單位。郭俊卿真可謂一生清貧。她生前曾說：“我們應該給后代留下什么，要留下正氣！如果沒有正氣，就會把咱們打下的江山，創下的美好光景一腳踢光。”

郭俊卿是英雄，不是烈士，但由于她有著傳奇般的革命經歷，她的骨灰被破例批準寄存在常州市烈士陵園。骨灰盒上寫有“特等戰斗英雄”6個大字。沒有墓，沒有碑，可前來拜祭她的人卻絡繹不絕。

200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60周年前夕，經中共中央批準，郭俊卿被列入100位為新中國成立做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范人物名單。

（責任編輯：吳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