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光宇
摘要: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美國紐約市出現了“去工業化”的現象,制造業在城市經濟中的比重不斷減少,而服務業的比重卻在不斷地增加。戰后紐約這種“去工業化”和后工業產業集聚的現象,則是其后工業經濟形成的主要標志和特征。在后工業經濟時代,紐約市民的收入結構、消費結構和社會結構亦發生了相應的變化,諸多社會問題進一步顯現。
關鍵詞:美國;紐約;去工業化;后工業經濟;二戰后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在經濟全球化和市場一體化的作用下,商品、勞動力和原材料在全球自由流動的速度和頻率都在加快,于是便產生了產業集聚與分散兩種矛盾的現象。許多發達國家把加工制造業轉移到了發展中國家,而服務業在其城市經濟中逐漸占據了主導性地位,并且,以服務業為主導的后工業經濟在全球產業鏈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美國紐約市作為國際大都市和世界金融中心,有著發達的工業體系,工業化曾為紐約的經濟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然而,二戰后伴隨經濟全球化步伐的加快,紐約市也開始經歷了“去工業化”的歷史過程。“去工業化”不僅對紐約經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而且為后工業經濟的形成創造了必備條件。美國后工業經濟形成是一個比較新的議題,到目前為止,國內學界涉獵和研究有限,僅有少量的成果發表,而對紐約后工業經濟問題,也是鮮有學者研究,因此,本文試圖在這一問題上有所推進,以期引起國內更多學者的關注。
一、后工業經濟的相關理論闡釋
近代以來,工業化極大地提高了社會生產力,豐富了人類的物質需求,提高了人類的生活水平。工業化的結果,使許多歐美國家一躍成為世界經濟大國,引領世界經濟發展的方向。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在經濟全球化尤其是全球產業整合的背景下,以美國為代表的世界經濟強國卻出現了“去工業化”(Deindustrialization)的現象。
關于“去工業化”現象的解釋,一種觀點是把工業部門的就業率及就業人數作為衡量一座城市或一個國家“去工業化”的重要指標。例如,美國學者斯蒂文·澤格爾(Steven Saeger)認為,“對‘去工業化的定義,一般都是基于產業的就業人數在總就業人數中的變化情況而定的。因此,許多學者選擇把工業的就業人數作為衡量去工業化的指標,而不是工業產量”。那么,學者們為什么選擇這種評估標準呢?原因有三:一是因為工業就業率通常是衡量工業化和經濟發展的常用指標;二是對就業的考察,不僅是衡量工業發展的最便捷的方法,也是大眾最容易理解的一種方法;三是從理論上講,“去工業化”表現為成本在不同部門之間的調節上,使得研究重心也放在了要素市場而不是產品市場上。更為重要的是,用就業人數衡量“去工業化”現象,也有助于了解總就業人數的變動情況及趨勢。根據這種解釋,制造業工作崗位及就業人數的減少,使得工業經濟在城市經濟中的比例縮小。對“去工業化”現象的另一種解釋,則著眼于全球化的視角,強調“去工業化”并非是一座城市或一個國家的經濟結構變化,而是全球范圍內的經濟調整與整合。持這種觀點的主要代表學者是來自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的保羅·斯塔多赫(Paul D.Staudohar)。斯塔多赫教授指出:“二戰后產業結構變化幾乎席卷著整個工業社會,在全球產業鏈的作用下,欠發達國家幾乎成了工業社會的加工工廠,而發達國家尤其是美國,支撐著國民經濟的支柱性產業,開始由基礎性工業轉向了服務業、信息業和高新技術產業,所以,‘去工業化使得大量的產業工人失業、工廠倒閉以及社區衰敗。”此外,還值得注意的是,“去工業化”現象給工業經濟帶來了負面影響,但也為城市經濟轉型及后工業經濟(Post Industrial Economy)的形成帶來了機遇。關于這一點,正如以格倫·亞戈(GlennYago)為代表的美國學者所指出的那樣,“制造業工作崗位的減少和工廠的倒閉,從另一個角度看,也是經濟調整的一種方式”。換句話說,“去工業化”雖曾一度造成許多國家或城市的經濟蕭條,但在市場經濟自我調節的作用下,卻為后工業經濟的形成增添了契機。
就美國而言,工業化曾為美國經濟強盛和國家繁榮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而二戰后“去工業化”現象的出現,使美國許多城市的工廠數量開始減少,與此同時,大量工人失業,城市經濟萎靡不振。從宏觀的角度上分析,市場經濟的自我調節功能導致了美國“去工業化”現象的出現。優勝劣汰,傳統工業讓位于新興產業是必然的趨勢。在這個意義上說,美國“去工業化”是市場競爭機制在起作用。從生產效率的角度分析,戰后科技革命是美國“去工業化”的直接原因。科技革命使得許多采用傳統生產方式的企業失去了競爭力,它們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競爭環境下被市場所淘汰。與此同時,科技上的進步不僅提高了勞動生產率,也導致制造業部門勞動力不斷減少。從全球化的角度分析,經濟全球化是美國“去工業化”的重要影響因素。在經濟全球化的作用下,美國工業企業逐漸成為了全球產業鏈中的一個重要環節,因此,許多企業被納入了全球市場競爭的大環境中來。從國際環境的角度分析,歐洲、日本以及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復興,亦對美國工業生產造成了巨大的影響。在全球競爭壓力的作用下,美國的許多工業企業正面臨著:“要么改變以往的經營方式,要么改變投資方向,要么遭遇破產倒閉的命運。”因此,美國“去工業化”是一個復雜的現象,它是由多種因素交織與合力作用的結果。
“去工業化”現象出現以后,美國后工業社會也隨即來臨。實際上,早在后工業社會形成之前,便有學者對后工業社會做出了大膽的預測。1976年,曾在哥倫比亞大學和哈佛大學任教的社會學家丹尼爾·貝爾(DanielBell),就曾對即將來臨的后工業社會做出了詳細的理論闡釋,他認為:“如果工業社會是以機器技術為基礎,后工業社會則是由知識技術形成的。如果資本與勞動是工業社會的主要特征,那么信息和知識則是后工業社會的主要特征。”并且,貝爾還在其《后工業社會來臨》一文中,對后工業社會進行了一種假設推理。他指出:“在后工業社會里,‘第三產業蓬勃發展,并且存在著大量的以非營業為目的的機構組織,例如學校、醫院、科研機構、志愿者、公民聯合會等。與此同時,商業公司成為了社會的核心。大約有55%的國民生產總值(gross national product)產生于商業公司,同樣,投資于新的廠房和設備的國內私人投資總額(grosspfivate domesticinvestment)的60%也來自于商業公司。”根據丹尼爾·貝爾當時的推斷,商業經濟將在后工業經濟中占據著相當大的比重。與此同時,他還指出,后工業社會也是一個相對寬泛的界定,其中主要涉及經濟領域、職業分布、中軸原理、未來方向和制定決策等諸多領域。關于經濟領域,在后工業社會中大多數勞動力不從事農業和制造業,而是從事服務業,如貿易、金融、運輸、娛樂和教育等。而服務業又被分為個人性質的(如零售商店、洗衣店等)和企業性質的(如銀行業、金融業、保險業和房地產業等)。從丹尼爾·貝爾的論斷中,我們也可以體悟到,后工業經濟是以服務業為主導的經濟結構,所以,“去工業化”和后工業產業集聚是后工業經濟的重要特征。
此外,喬治·沙洛斯先生(George Sarossy)在《聯合國歐洲經濟委員會報告》中,也曾對后工業社會進行過系統的闡釋,并具體歸納出后工業經濟的基本特征:其一,在后工業社會中,服務業將占據主導性的地位;其二,專業人員在后工業社會的職業結構中增長迅速,并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其三,后工業社會中的勞動力受教育程度普遍提高;其四,專家在社會經濟結構中的比重不斷提升,一個人在社會中的地位越來越依靠技術水平和受教育的程度,而不是家庭背景和財產;其五,在后工業社會中存在著高失業率問題。從喬治·沙洛斯的分析中,我們還可以看出后工業社會與工業化社會存在著較大的差異,其中最主要的差異是服務業取代了傳統的制造業,并在社會經濟結構中占據主導性地位,失業風險也進一步加劇。
伴隨美國后工業社會的來臨,二戰后紐約市的產業結構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制造業在城市經濟中的比重不斷減少,原本發達的服務產業變得更加繁榮。與此同時,具有全球性控制功能的產業大量地集聚在紐約都市區內。當然,這種現象也引起了學者們的濃厚學術興趣和現實關懷。例如,哥倫比亞大學教授絲奇雅·沙森(Saskia Sassen)在其《全球城市:紐約、倫敦、東京》一書中,就從全球化的視角觀察到,紐約作為全球的金融中心,生產性服務業在紐約都市區的大量集聚,增強了紐約的全球性控制能力。沙森教授還用實證研究的方法強調了紐約后工業經濟的這一特性,她認為,20世紀后半葉,在經濟全球化的作用下,美國出現了生產性服務業不斷集聚在紐約都市區這種明顯的趨向。此外,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授蒂里·諾伊爾(Thierry Noyelle)在《紐約金融市場一全球化的挑戰》一書中,瑪格麗特·克拉汗(Margaret Cranhan)和艾伯特·沃爾特塞茲一布什(Alberto Vourvoulias-bush)在其合作的《全球城市與紐約未來》一書中,也分別用實證研究的方法,分析了紐約證券市場和外匯投資的情況,闡述了金融集聚對紐約后工業城市的影響。另外,國內也有學者對該類問題有所研究。例如,姜立杰和黃際英在《論20世紀七八十年代紐約市產業結構的轉型》一文較詳細地論述了紐約的產業結構變化及產業結構轉型對曼哈頓、布魯克林和布朗克斯等區的不同影響。再如,廈門大學的韓宇在《戰后美國東北部服務業發展研究》一文中對美國東北部服務產業快速增長及產業結構變化等問題進行了系統的研究,文中指出,美國東北部服務業的快速增長得益于“曼哈頓效應”和東北部大城市所具備的特殊優勢,與此同時,信息技術的普及與應用也為服務產業的集聚和迅猛發展提供了必備的條件。因此,關于去工業化和后工業產業集聚的研究對我們進一步了解紐約產業結構、經濟結構和社會結構都會有很大的幫助。
二、紐約后工業經濟的實證分析
通過上文相關理論的闡釋,我們注意到:“去工業化”和后工業經濟是一對孿生兄弟,二戰后美國尤其是紐約后工業經濟的形成,恰恰是“去工業化”的直接結果。當然,由于北美大陸幅員遼闊,地區間的經濟發展程度和水平有別,工業化和“去工業化”的程度不同,甚至在定義及衡量標準上也存在著一定的差異,所以學術界對于美國不同地區“去工業化”的定性定量分析也存在著一定的分歧,但毋庸置疑的是,紐約作為美國典型的后工業城市,在二戰后經歷了“去工業化”和后工業經濟形成的過程,從而為實證研究美國后工業經濟提供了一個典型的案例。
美國紐約“去工業化”進程是由多種因素共同促成的。首先,在市場經濟的自由競爭機制下,紐約城市的許多加工制造業由于設備老化、管理體制落后和生產費用高昂等原因失去了原有的競爭力,所以,在競爭對手強有力的沖擊下不得不面臨破產與倒閉的命運。其次,紐約市區內制造業的遷離與分散,也加快了紐約市的“去工業化”進程。二戰后,紐約同美國其他城市一樣,都經歷了郊區化的進程。在紐約郊區化的過程中,不僅人口向郊區遷徙,許多工業企業也遷往了郊區;中心城市中的工業企業向郊區分散,使得城市中的產業結構和空間結構發生了變化。按照美國學者斯蒂文·澤格爾關于工業企業就業人數及就業率是衡量去工業化的重要指標的理論,我們可以查找到大量的數據證明,二戰后紐約市經歷了“去工業化”的過程。據統計,二戰前紐約市區集聚著眾多的中小型工業企業,它們大多分布在曼哈頓和布魯克林等區。二戰后有一半以上的工業企業離開了紐約市區。從1960年到1980年,紐約市有一半的工廠倒閉,有超過50%的產業工人失去了工作。因此,工廠大量倒閉是產業工人失業的主要原因,也是導致工業經濟萎靡的重要因素。此外,從制造業工作崗位減少上,我們也能看出紐約市就業結構的變化,即開始了從工業化轉向后工業社會。根據相關統計數據,在1959年至1967年間,紐約市區制造業工作崗位減少了4.7萬人,但制造業公司總部的白領工作人員卻增加了2 634萬人。還需注意的是,在這期間,雖然紐約制造業工作崗位趨于減少,但白領工人的就業人數卻在不斷地增加。這一事實也進一步證明,在此期間紐約不僅經歷著“去工業化”的過程,而且也正處在一個經濟轉型的時期。
此外,對1978年至1980年問紐約市制造業各部門就業情況的具體分析,也可以看出紐約市所經歷的“去工業化”過程。
表1是1980年紐約的經濟報告。從表中可以看出,在所涉及的時限內,紐約制造業中的各行業就業都呈現下滑的趨勢。例如,從1978年到1979年,紐約制造業工作崗位下降了1.9%,而從1979年到1980年,下降了2.7%,其中,紡織品工作崗位下降幅度最大,服裝行業緊隨其后,所以,服裝行業和紡織行業便成為紐約“去工業化”經濟中最具代表性的行業。
紐約制造業工作崗位的下降,必然帶來對產業工人需求數量的減少,并使大量的工人面臨失業的局面。雖然二戰后美國“去工業化”現象不是紐約獨有,但紐約市制造業就業崗位減少的幅度,卻遠高于全美國制造業工作崗位減少的幅度。根據1980年紐約經濟狀況報告的數據分析,在1980年的第一個季度,紐約制造業雇用人數下降了0.5%,而全美制造業雇用人數只下降了0.2%。這一事實也表明,雖然當時全美都在經歷著“去工業化”的過程,但紐約的“去工業化”速度更快、程度更高,也更具有典型性。值得注意的是,即使到了20世紀90年代,紐約市制造業的工作崗位仍然呈下降的趨勢。依據1995年紐約經濟狀況報告,僅1994年一年,紐約市制造業就失去了8200個工作崗位,雖然1995年第一季度紐約制造業工作崗位數量略有增加,但無法改變制造業長期下滑的趨勢,并且,從1988年至1995年,紐約制造業一共失去了9.4萬個工作崗位,從1977年至1997年20年間,紐約的制造業工作崗位數量減少了57%,由占紐約所有工作崗位的21.9%,降至8.4%。到20世紀末,紐約市基本完成了“去工業化”的過程。
在制造業經歷著二戰結束后至20世紀末期全面縮減的背景下,紐約的產業結構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既是紐約“去工業化”的一個具體結果,也是紐約后工業經濟形成的條件。產業結構的變化與后工業經濟形成之關聯,學術界也較為關注,并且,一些學者還從社會學的視角觀察和研究后工業社會。例如,社會學家貝爾把人類社會發展劃分為前工業社會、工業社會和后工業社會幾個階段。在貝爾看來,在前工業社會里,生活主要同自然界競爭,人們按照傳統的方式,單純用體力勞動。在工業社會里,生活與經過加工的自然界進行斗爭,世界已成為技術化和合理化的世界。后工業社會則是以服務業為基礎的社會。依據貝爾的解釋,由于人類社會經歷了不同的發展階段,所以,人類社會的經濟結構也由前工業經濟向工業經濟、再向后工業經濟發展。與此同時,有些學者還把后工業社會看作是高度發達的社會。“在這樣的社會里,服務業在經濟中的份額不斷增加,而工業在經濟中的份額不斷減少。并且,社會結構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從而得出“后工業社會是工業社會后的又一個發展階段”的結論。后工業社會產業結構的變化,源于后工業經濟時代的產業分離,產業分離使得生產性服務產業從工農業中分離出來,成為獨立的產業,為工農業提供服務,且通過區位選擇集聚在后工業化城市之中。因此,產業分離不僅改變了城市的產業結構,對城市的經濟結構變化也有很大的影響。
二戰后紐約在經歷了“去工業化”以后,產業結構變化的明顯標志是,“工業經濟不斷地萎縮,服務業經濟變得更加繁榮”。“去工業化”使得工業企業大量地分散,并陸續遷離紐約主城區。企業遷離留下了空曠的場地,隨之而起的是,一座座高聳的商業辦公樓宇,而這些商業樓宇為服務產業的集聚提供了空間條件。以曼哈頓區為例,曼哈頓作為紐約市重要的商務區,集聚著大量的生產性服務業。二戰前曼哈頓的金融業就十分發達,但二戰后曼哈頓的服務產業卻更加繁盛,并呈現出不斷增長的勢頭。
我們再以曼哈頓的辦公室工作崗位增長迅速為例來論證這一點:從1947年至1956年,曼哈頓辦公室工作崗位由75_3萬個增長到了83萬個;從1958年至1962年,在曼哈頓辦公室工作崗位中,金融、商務和專業服務增長得最快。當然,除了曼哈頓區,二戰后紐約市其他城區的服務行業就業人數也都在逐年增長。例如,從1959年至1967年,紐約市約新增工作崗位99萬個,其中,新增的工作崗位幾乎都是白領工作,包括服務行業、金融、保險、政府部門、公共服務、電信及公司總部等。研究表明,紐約的生產性服務業和消費性服務業對紐約后工業經濟的形成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根據相關資料統計,1985年,紐約生產性服務業就業人數占美國生產性服務業人數的7.2%,占全國總就業人數的3.7%,至1997年,紐約的生產性服務業就業份額,已經達到所有私人部門就業人數的31%。此外,消費性服務業同生產性服務業一樣,也是紐約后工業經濟形成的重要組成部分。1970年,紐約市消費性服務業的就業人數占城市總就業人數的24%,到2000年,這一比例已提升至42%。
二戰后跨國公司的出現和發展,也對紐約的產業分散與集聚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經濟全球化是跨國公司存在的前提條件,而跨國公司又進一步促進了全球經濟發展。跨國公司利用現代化交通和通信等便利條件,在全球各地設立分公司和工廠。更為重要的是,跨國公司“減少了經濟壁壘和優化了資源配置,加快了全球經濟一體化進程,對全球經濟起到了掌控作用”。跨國公司總部和具有全球性控制功能的分支機構在紐約都市區內的集聚,不僅增強了紐約的全球性功能,也為紐約成為后工業化城市奠定了良好的基礎。紐約作為全球金融中心,二戰后有大量的跨國公司總部和具有全球性控制功能的分支機構集聚在紐約都市區。據統計,1960年,紐約跨國公司總部的數量為60個,1970年,紐約跨國公司總部的數量又增加至70個。在經濟全球化的背景下,跨國公司把紐約市的許多加工制造業遷移到了勞動力廉價和資源豐富的國家和地區,而紐約加工制造業的海外遷徙,又直接減少了紐約工業企業的數量,降低了工業企業在城市經濟中的份額,是紐約“去工業化”和后工業經濟形成的最直接表現形式。
三、紐約后工業經濟時代的社會問題
伴隨后工業經濟時代的來臨,尤其在產業結構變化的影響下,二戰后紐約社會結構也發生了相應的變化。與前期相比,社會階層出現了明顯的分化,中產階級減少,高收入人群增多。與此同時,族裔問題與社會分層交織在一起,給紐約的后工業城市帶來了諸多的社會問題。
首先,在后工業經濟時代,紐約出現了職業和收入上分化的趨向。在工業化時代,中產階級在城市中占主導地位,而在以服務業為經濟驅動力的后工業經濟時代,則出現了職業和收入上分化的現象。對于這種現象,學者們通過大量的社會調查,并最終觀察到:“與工業制造業相比,服務業既易產生大量的低收入崗位(low-wage jobs),又容易出現許多高收入職業(highest-paid occupations),同時低收入崗位對高收入崗位有很強的依附性,并且,這種依附性因為收入上的差距而變得更加緊密”。①這種收入上兩極分化的具體表現形式是,一部分低收入人群為高收入和雙職工家庭提供家政服務,例如從事保姆和廚師等職業,另一部分低收入人群為公司提供服務,包括貨物保管員和保安等職業。此外,在后工業社會中,“對低技術含量勞工的大量需求,也并沒有使得這部分人獲得高額的待遇,原因在于社會勞動力供給遠遠大于需求”。
尤其需要注意的是,在后工業經濟時代,不僅服務行業在后工業城市的大量集聚,使得城市中社會階層分化現象出現,而且不同階層的消費和生活方式的變化,又進一步加劇了這種分化的程度。相關研究表明,二戰后,紐約高收入階層的消費方式與工業化時代中產階級的消費方式呈現出不同的趨向,他們往往喜歡追求商品的獨特風格和紳士化享受,而不是依賴于各種自助式服務的購物中心。高收入階層的這種消費方式使得市場對臨時工、鐘點工和非正規勞動力市場的勞動力需求增大,因為這些勞動力往往可以滿足高收入階層的消費方式。與此同時,低收入階層追求低消費的生活方式,他們刺激了血汗工廠(sweatshops)和非正規勞動力市場的形成和發展。進一步說,“分配不均在改變消費結構的同時,亦改變了勞動力市場需求結構”。在這個意義上,二戰后紐約后工業城市中產業結構的變化,導致了勞動力需求結構的變化,并最終帶來了中產階級減少和社會結構的變化。此時高收入人群與低收入人群所特有的生活方式與消費方式,不僅改變了工業化時代的傳統模式,而且進一步加劇了分配兩極化的程度,使兩極化陷入一種惡性循環之中。
研究表明,在后工業經濟時代,紐約在收入和消費結構上出現了變化。下面我們以1979年和1981年紐約市民的收入統計情況為例,證明這一問題(參見表2)。從中我們可以看到,1979年紐約市的低收入階層占城市總人口的4.9%,中產階級占城市總人口的50.5%,高收入階層占城市總人口的44.6%,這表明此時紐約的中產階級仍然占有最大的比例。但到了1981年,紐約低收入階層雖有所下降,達到城市總人口2.3%的比例,但中產階級卻減少到占城市總人口的41.6%,而高收入階層卻上升到占城市總人口的56.1%。所以,從1980年代開始,紐約中產階級的大量減少和高收入階層的不斷增多,是美國后工業經濟時代社會變化的一個明顯標志。為了進一步說明這一問題,我們再觀察一下20世紀末期紐約市的就業及收入情況統計。
表3是紐約1995年的經濟報告。根據表3數據統計,從1993到1994年,紐約市FIRE(金融、保險和房地產業)的工資和就業增長率較高,分別為9.4%和8.5%。與之相比,制造業的工資增長率較低,僅為4.3%,而制造業就業率還呈現出負增長的局面,達到-2.7%的程度。從紐約服務產業來看,這一時期仍然呈現出上升的趨勢。從這個角度來看,服務產業在紐約市大量的集聚,不僅改變了紐約的產業結構,而且服務業工資和就業的高增長率,也使得紐約的社會結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戰后紐約工資和就業結構的變化,也影響了市民消費方式及消費結構的變化,并呈現出高收入與低收入人群兩種消費觀念和模式,改變了前期中產階級適度的消費觀念和格局。關于這一點,正如美國學者沙森所觀察到的,“有許多豪華出租車服務于華爾街金融街區的同時,也有許多無證個體出租車(gypsy cab)服務于低收入街區,而這兩種出租車都有別于大眾出租車(regular cab);紳士階層街區對高檔家具需求量增加的同時,低收入街區對低成本的健身器材的需求量也在增加;家庭作坊和血汗工廠的增加,同時滿足了人們對高消費和低成本商品的需求”。
最后,在后工業經濟時代,紐約的種族歧視和社會矛盾進一步加深。美國是一個由移民組成的社會,紐約是美國多元社會的代表和縮影。族裔多元和種族歧視,原本也是紐約傳統的社會問題,而二戰后美國“去工業化”和后工業經濟時代的到來,使族裔問題和社會矛盾愈加凸顯。
在美國眾多族裔矛盾中,白人與黑人的種族矛盾最為尖銳,也最具代表性。經過20世紀60年代民權運動,雖然黑人在法律意義上獲得了與白人一樣的平等地位,但在實際生活中,白人社會對黑人的無形歧視仍隨處可見,尤其白人在心理上的抵觸和觀念上的排斥,使得黑人無法在受教育、就業、住房、乘車和購物等諸多方面得到公正的對待。由于歷史和現實諸多因素,紐約大多數黑人受教育程度低,所以他們只能從事低技術含量的體力勞動,很少能夠進入專業性強和技術性高的職業群體,或者說進入美國上層社會。二戰后,伴隨后工業經濟時代體力工作崗位的減少和以服務業為主體的高級白領階層的增多,黑人攀升到社會上層的道路愈加崎嶇,從而使其持續被邊緣化。關于這一點,美國學者羅杰·戴維斯(Roger David)就曾指出:“二戰后紐約的非裔美國工人仍然被社會邊緣化,許多黑人從事著技術含量很低的體力勞動,這些工作不僅勞累且收入微薄。”
二戰后紐約黑人的不佳境遇,雖只是美國后工業經濟時代社會問題的冰山一角,但卻反映出紐約在經濟轉型和后工業經濟時代來臨后,并未有效地解決黑人以往在受教育和就業等方面的問題,相反,伴隨黑人持續被邊緣化和貧困化,紐約的族裔和社會矛盾進一步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的怪圈。因此,應對和解決這些復雜的社會問題,仍將是紐約后工業社會的一項艱巨任務。
余論
二戰后的經濟全球化浪潮席卷了整個世界,在經濟全球化的作用下,全球各產業都發生了集聚與分散的效應,具有相同特性的產業易集聚在相同的地區,例如,二戰后美國有許多制造業轉移到了發展中國家,再如,20世紀70年代后美國有大量的工業企業由中心城市遷往郊區,而服務業特別是生產性服務業等后工業產業卻不斷地集聚在具有全球性控制功能的大都市中心。因此,全球產業結構都在發生著巨大的變化。與此同時,美國許多地區由工業化經濟向后工業化經濟轉型。當然,20世紀末期美國又出現了再工業化的現象。并且,美國的“去工業化”和后工業產業集聚等現象在很大程度上是國內地區性轉移。因此,很難準確地說全美都進入了后工業化時代。而紐約則不同,在經濟全球化的作用下,紐約經歷了“去工業化”的過程,且大量的后工業產業集聚在紐約中心城市,不僅使紐約成為一座后工業化城市,也使紐約成為一座具有全面控制功能的城市。
紐約后工業社會的形成不僅受到經濟全球化等因素的影響,也有其歷史原因。眾所周知,美國是移民國家,而紐約則是許多移民移居美國的第一站。即使是在美國實施限制性移民政策時期,仍有大量的移民不斷地涌向紐約。在美國實施開放性移民政策之后,更有大量的少數族裔移居紐約。因此,紐約不僅族裔多樣,且文化多元。研究表明,后工業經濟易產生社會兩極化的現象,在后工業社會大量高薪崗位和低薪崗位同時增加。然而,全球移民往往填補了紐約勞動力市場的空白。與此同時,低技術含量的職業和低薪崗位大多被少數族裔所從事。白人對少數族裔在職業上的排斥和限制也加快了紐約“隔都化”的進程。所以,對于有著根深蒂固的種族歧視的紐約來說,后工業化時代的來臨并沒有徹底解決紐約種族矛盾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