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海石
天還沒大亮,德鄰就起床了。隨便吃了點東西,扛起鋤頭就走。
山路蜿蜒,德鄰走了一段路,隱隱聽到身后有摩托車的突突聲。聲音越來越大,車子很快開到跟前。“爸,你不在家好好歇著,又去干啥?”“贖罪!心里不安,沒法歇。”
“你要在那山上種樹,我給你找幾十人,一天全種上了,何必天天跑。”“說了我不是種樹,是贖罪。”
“爸,你別老是贖罪、贖罪的,建橋我捐了兩萬,蓋學校我捐了三萬,對得起村里了。”“捐個幾萬就能把你的罪贖了?你污染了一方水土,害的是子孫后代,一輩子也贖不完。”
“那你這樣天天種樹,就能把我的罪贖了?”“贖不了就天天贖,到死為止。”
“那我的罪我自己贖,你回吧。”“我教子無方,也有罪。”
“我保證做完今年就不做了,還不行嗎。”“明知不對,為什么不馬上收手?”
“現在稀土好賣得很,收不住。”“你是在一步步走向深淵。”德鄰不再理兒子,徑直前行。
去年,有人探得幾里外山上有稀土礦,約了德鄰的兒子去偷偷開采。砍樹,挖山,引水。流淌了千百年的清水變成濁流,魚都死了。村民多次到縣里告狀,兒子有“保護傘”罩著,一直沒人來查。德鄰找過環保局長,等了幾小時也沒見著。上告無門,又勸不住兒子,德鄰就去挖塌的山上種樹,父子對臺戲天天上演。
山上機器轟鳴,聽得德鄰氣悶。他用力挖坑,汗水蜿蜒而下。兒子來了,遞上一支煙。德鄰不理他,繼續干活。這時,兒子手機響了,他走開兩步接聽。德鄰豎起耳朵,隱約聽到“局長被抓”“執法組正趕來”。
德鄰正感快意,卻見兒子一腳踩入浮土,身子陷了下去。“爸,拉我一把。”“活該,埋了你。”話雖如此,德鄰還是伸出手。兒子爬出來就往山另一邊跑,邊跑邊喊:“散了散了,有人來查,快散了!”
幾輛執法車開上來,執法人員下車,山上早已人影不見,只有機器和一地狼藉。執法人員把機器拆掉拉走,清理現場并拍照。有人過來問德鄰:“大叔,那些人哪去了?”
“這邊來抓人,那邊打電話通知人逃跑,抓空氣呀?”
對方討個沒趣,又問:“你在這里做什么?”
德鄰頭也不抬:“贖罪!”
【原載《檢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