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禾
我是一名乳腺科男醫生。從醫20年,透過這個女性最美好的部位,我見到的是血,是淚,是最現實、最復雜的人性。
我接待過一個患者小麗,32歲,長相俏麗衣著樸素,而陪同她來的老公,卻一身的名牌。
掛號、交費辦住院時,都是小麗自己跑前跑后。而她老公只要有空,就拿著手機在醫院走廊大聲地談著生意,時不時嘆口氣,大聲嚷嚷:“我老婆非得讓我陪她來醫院,耽誤我多少大生意。”
最終確診結果出來了:乳腺癌中期,可以手術,但位置不好,手術難度較大。
我在辦公室單獨和小麗老公談話。他問我的第一句話是需要多少錢?好像在他眼里,老婆的健康、恢復情況、治療方案,什么都比不上兜里的錢重要。
手術交費時,小麗老公死死捏著自己的名牌手包,說沒錢。對此,小麗也只是張了張嘴,硬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
最終還是小麗爸爸帶著她弟弟坐飛機從外地趕來,老爺子氣得紅了眼,小麗弟弟一下把她老公推到一邊,徑直去交錢。
手術之后還有漫長的化療,毫不夸張地說,在化療過程中哭嚎著拔掉針管、尋死覓活的不在少數。而小麗真是我見過的最堅強的患者之一,她咬著牙,愣是一滴眼淚沒掉。直到化療進行到第四個療程,小麗的老公才來。
她老公的吼聲在偌大的病房都有了回聲:“你知道你得這個病要花多少錢嗎?我做生意掙多少都不夠你花的!你找我不就是為要錢嗎?”
小麗經歷那么多卻不曾掉過一滴眼淚,卻因為她老公這幾句話淚流如注。“我從來沒圖過你的錢。”小麗轉過頭去,再也不看她老公一眼。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她老公來醫院,甚至于簽署離婚協議的那天。那天小麗沒哭,反而一直在笑,笑得特別凄涼。
都說癌癥可怕,可我覺得在人心面前,癌癥也沒那么可怕。
還有一對夫妻是農村來的。
黝黑的丈夫大志短粗精干,妻子一看就是長期干農活的農婦,確診了乳腺癌中期,由于位置的原因,手術難度很大。
知道自己妻子的病情時,大志支走了妻子,咧嘴朝屋里所有的醫生笑了:“大夫,俺們大老遠來就是奔著你們這些有名的醫生來的,錢的事你們不用擔心,剛賣了糧食,俺有錢。”
住不起單間,大志和妻子就在走廊住,排隊等四人間。在走廊,大志怕妻子睡不好,堅決不和妻子擠,拿個紙殼一鋪,睡在地上。
大志每天把妻子的外衣、內褲都洗得干干凈凈,下樓打飯跟誰都笑呵呵的。管床護士收到最多的投訴也是關于他的,聲音太大了,大晚上的給媳婦講笑話,別人咋睡覺?
護士們對大志是顯而易見地偏向,在腫瘤科這種地方,她們見過了太多小麗丈夫那樣的男人,這個不修邊幅、大嗓門的農村漢子,卻格外讓她們敬重。
終于到手術那天,等在門口的大志,嚎啕大哭。誰都知道,這個漢子一個人撐太久了。
所幸手術很成功,7個半小時后,她妻子被推出手術室時,大志推著床看著他妻子,滿臉是淚地又開始講笑話了。
后期化療時,大志的錢包癟了。他回家籌錢。臨走前,拎來了滿滿一兜水果。這個“雞賊”的男人,雇不起陪床,僅憑著一袋水果就成功地“收服”了幾個小護士的心,幾個護士每天把他妻子照顧得好好的。
那袋水果大家誰也沒舍得吃,都給她妻子吃了。大家都知道,那是大志一周沒吃晚飯省下來的。一周后,大志回來了,更黑更瘦了,嗓門更大了,又開始大聲說笑,得意地來到醫生辦公室,給每個人顯擺他兜里的錢。
只是一次半夜,我在走廊聽見大志在打電話,他佝僂著腰打電話的樣子簡直要低到塵埃,小聲說,三分利,行,回去賣房賣地也還你。
再看到大志和他妻子,是5年以后了。兩口子買來最普通的糖果,特地坐了一宿的硬座來和我們致謝,好多護士吃著吃著,都哭了。
這是我當醫生以來,吃過的最甜的糖。
有句話說得好:機場比婚禮殿堂見證了更多真摯的親吻,醫院的墻壁比教堂聆聽了更多的禱告。
愛不愛,一場病就檢驗出來了。
在這里我想告訴廣大女性,多關注自己,做一個檢查也就需要喝一杯咖啡的時間。平時保持樂觀,少和另一半生氣,身體是自己的,別去拿健康考驗人性。
(水云間摘自月寒書社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