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溪的詩

泉溪（哈尼族）

春天頌

其實不是每個春天都值得頌揚

不是每條小巷都能走出坦途

不是每條河流都通向大海

不是每棵樹都要長出偉岸

不是每匹馬都要成為千里馬

不是每個人都把胸腔的燈盞滅掉

但是好人啊，我要告訴你的

不是春天一到，你就開始煽情

唱出言不由衷的贊歌

春天嫵媚、窈窕

但你心田的禾苗

更值得你細細滋潤和打理

由一棵油菜花想到羅平

我坐在郊外，朋友的這一垅

油菜地邊，心態平和，心中沒了詩意

詩意是讓人笑話的由頭。我們盡量

避開上半身的事情，盡量靠近農耕

與生計，他平素種著幾畝茶葉

隨時盯著市場，誰家起房蓋屋

誰家裝修吊頂，這些都在他的視野范圍

自家房前屋后，種菜僅僅為了業余鍛煉

我們就坐在地邊喝酒……我老是盯著

一棵油菜花看，我想到了羅平

這個有著萬畝油菜花的中國縣城

這樣想是有來頭的，羅平縣住著

我的大爹，這個背井離鄉的人

父親的老哥。據我童年記憶

這位大爹回過村莊一次，榮歸故里

帶著他的兒子，紅潤的臉膛，圓實的腰板

如此回憶是徒勞的，但是它細小

只有蜜蜂，傳遞甜蜜與憂傷

搖一搖晃就不見蹤影……

岑岷在曲水的日常生活

如果水會唱歌，那一定是個好地方

至少可以叫風水寶地，至少也是

可以活人的地方，可以讓橡膠樹活下來的

地方，牛羊就不用說了

蟲蟻鳥獸就不用說了，天上飛的，地上跑的

在曲水是恣意盎然的，它們都活出了個性

活出了姿態。太陽東升西落，農人早出晚歸

這些規律，在曲水也是有用的，岑岷和別的

邊地土著不一樣。他的膠樹懂他的詞語

他的雞鴨懂他的沉默，就連一條路

他反反復復走了近20年，每天都有新的走法

他的包里有一兩本哲學思考，他的牛鈴聲里

可以聽懂遠方的電話，這時他就沉默

沉默是他每天的必修課。他的日常生活

像山上的藤蔓，絲絲縷縷，那是他的日常生活

到過曲水的人，都能看見他滿山的日子

夢中的闖入者

我清理過所有夢的檔案

從小到大，我都沒有

夢見過大象。我夢見過老虎

豹子、豺狼、禿鷲和白鷴

唯獨沒有夢見過大象

這位夢中的不速之客

這位貿然的闖入者

在我的新居里

我和妻子睡得貼實

突然闖入一只大象

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家門

我們蒙頭蓋被，屏住了呼吸

要是被大象踩上一腳

或被它法力無邊的鼻子旋轉一下

我們就一命嗚呼了

而這只大象，對我們的床

似乎沒有太大的興趣

它圍著我們的床轉了一圈

然后慢條斯理地走了

我不知道它是如何上電梯的

我不知道它是如何摁電梯的

反正它是自然而然地上了9樓

然后又自然而然地下了9樓

然后我就醒了，心有余悸

天亮了

城鄉結合部

我記得我自己

剛開始是住在城市中心

后來不斷遷徙

一只候鳥的命

到處留下身影、挪窩和嘆息

飛來飛去，我飛到了

城鄉結合部

我記得我自己

開始的時候

還能看到包谷地、麥地

還能看到青菜白菜地

還能看到，鋤禾日當午的身影

還能看到啃著草皮的水牛黃牛

我在城鄉結合部住了不到半年

滿眼看到的

是一片片生長的水泥森林

晨讀詩

注定要有一些事物早醒

為了陽光的熱烈、赤誠、燦爛

更為了一些陳舊的事物能脫胎換骨

早醒是好的。在果實內部，你一定

會看到成長的優雅、高蹈與豪邁

我會看著村莊變暖，內心升起柔情

但并非是氣候干燥，草木不生

我會看著城市干凈起來，城墻上

寫著人間煙火，人們相敬如賓

各自忙著生計 —— 愛了一天了

到了夜晚，還要繼續。哪怕是

在城鄉結合部，人們依然愛著

愛了一天，還要繼續。把生活的重擔

相互分擔，相互攙扶，走過長長的

山花爛漫路。所有早起是必要的

早醒更是關鍵，你看晨跑的身體

帶著干凈的露水過來，那些女孩

昨天還在蹣跚學步，今天早晨

她們就跑起來，在陽光暖暖的氣息里

此刻，你得找些事體來做

總不能無所事事，空度夕陰

晨跑就不必了，有人為你

起而代之——那就晨讀詩吧

那是最好的儀式

它讓你每一天都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