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豹

⊙ 文 / 陳 末

月光如豹

⊙ 文 / 陳 末

月光靜默在火柴上

月光靜默在火柴上

被你扶住

一小團燃燒的火，被你扶住

一片閑逛的森林，被你扶住

一寸無處可去的黑，被你扶住

從你指端，涌現出的一片片汪洋

剛好可以淹沒我周身的光

我手無寸鐵，談不上虛偽，卻也不夠坦誠

能夠這樣坐在你的對面

我只有忍住不哭

我不喜歡藍色，它濃烈而嬗變

像我追趕你的思緒

我也不喜歡綠色，它綠得沒有良心

恨不得所有的愛，都是初戀

當然，我也不喜歡金黃

它尊貴，富足，讓我聯想到忠貞不渝

其他的顏色，我暫且不提

剩下的，就只有黑與白了

你燒光了我的黑

我卻無法呈現徹底的白

我曾虛榮，好勝，喜歡穿好看的衣服

一本書，只買不看，還假裝自己很懂

必要時，我甚至事先畫好愛情的模樣

從它身上截獲純潔，寬容，背叛，或者原諒

想來，我一直在為一些莫名其妙的眼神耗盡青春

也曾猶豫不決拒絕成年，還在中年時扮演先知

我是多么羞恥地坐在你的對面啊

雖然你一直想握著我的手

想親吻我的臉，想把我變成一個害羞的姑娘

想通過一段閑暇的月光贖買我的鮮艷與奪目

可是，我能賜予你的

就是忍住，不哭

像豹子一樣行動起來

我沉睡在睡著的唇齒間

鄉村變得單純起來

它伸展它的手指

撫摸我堅硬的牙齒

那些死亡，或者即將到來的吻

使它顫栗、痙攣——使它的血管趨于平靜

像少女被世界出賣之后

又重新被世界收回

我知道，你撫摸不到我的深處

井、泉、礦、大地——所有沉睡的核心

在你的指尖與我的牙齒之間徘徊

還有一億窮困潦倒的愛人需要居住

而我能提供的，只有堅硬的牙齒

和從你那里預借的一百年光陰

我沉睡在牙齒之外

在柔軟的生活深處

我硬而帶有天然的弧度

像偶爾從光陰里逃跑的孩子

停留在大人們

陰涼的門口

從陌生做起

我需要一毫米月光為我開門

我需要一小片茁壯的白敲開我

我要扔掉所有的鑰匙

像銹扔掉鐵，像你扔掉我

我需要從陌生做起

需要打開一毫米的光陰住下來

我需要你的手指，哪怕是一瞬間的果斷

來撫摸我的頭

幾十年過去了，太陽總是照不到我的軟肋

熟人們也總是害怕遇見我

害怕我不小心說出彼此的隱私，災難，和變故

我也不需要再返回到南方，也不需要大一些的加工廠

我們不常聯系，不聽從對方的聲音，也不過問現在

過得如何

我們默默地織繭，抽絲，滑動在日常的煙火里

我們磨著破損的瓷，盛下一碗一碗的蛹，不飛……

可是，我總是忘不了你們的名字和家事

尤其是你們陌生地看著我，好像我從未長大

還很弱小，不會走路，不成氣候，單身，無人愛

總是說錯話，做錯事，不夠圓滑，還很自以為是

你們看著不著調的我，就像是看著你們的前半世

可是，我總是忘不了你們的名字和家事

在你們陌生的眼神里，我總想變成一毫米月光

白白的，敲……

豹飲浪花

我愛上你挑剔的舌頭，和停留在那里的刀

此刻，它像工匠一樣雕刻著浪花

還好，我從灰燼里趕來，有城堡的味道

習慣住在厚實的墻里，多年的敗仗

我把自己也修煉成了工匠，但我不能再雕刻浪花

我喜歡在月光里鑿光，使你凝固，令你沸騰

我喜歡你停留在我的對面，在湖水的兩岸

用挑剔的舌頭，舔著一輪未圓之月

我喜歡你豹子般的神情，落寞，孤單，不合群

在某個困惑的夜晚，叼我上岸，試著讓我在你嘴里流血

不呼喊，不求救，不茍且，不狼狽，柔軟的墻

在風雨里站立，流下泥，但，一直不死

其實，我是愛上了某種假設，湖與浪花，嘴與語言，

愛與刀

說不準，我愛上的，只是一種侵蝕對另一種侵蝕的仰慕

陳 末：七〇后，新疆瑪納斯縣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花城》《青年文學》《西部》等刊。出版有長篇小說《蝴蝶泥》《布衣玫瑰》，散文集《魚來魚往布爾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