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慧文(晉城)
《娘子關》雜志2018年第4期刊發了葛海林的短篇小說《永遠的槐莊》,這個描寫日常鄉村生活的小說,前面冠以“永遠”便有了期待。葛海林沒有安排過多情節性的敘事,而是以翠蓮、朱旺兩口子生活中遇到的種種困難和煩惱為主線,展現了鄉村的日益衰敗,譜寫了一曲鄉村的挽歌。作家充滿強烈的現實關懷,給我留下了較為深刻印象,小說的情節看上去散漫,這也更符合鄉村生活的節奏和常態。
鄉村是以家庭為中心的生產生活方式,“過日子”就是農民生活的寫照,又是傳統鄉村倫理的概括。鄉村倫理是百姓過日子的黏合劑,正是這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才將松散的、充滿各種矛盾沖突的鄉村變得黏稠起來。對于農民而言,其人生價值主要就是兩個,一個是血緣,一個是地緣,這兩者構成了鄉村生活的主調。二者失去其一,都可能瓦解這種千百年來構建起的精神支柱。然而,在現代化和城市化的沖擊下,由此帶來的一系列問題,使得鄉村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鄉村在消失,鄉土在消失,農民為此付出了巨大心理代價,鄉村文化衰敗和鄉土的困頓,以及鄉村倫理的日漸式微成為近幾年鄉村敘事的主題。
葛海林懷著對鄉村樸素的情感,通過翠蓮和朱旺這個家庭在生活中遇到的種種困惑,無奈,展開故事,讓情節具有了可能性,這種情節的安排,有利于主題發展,而且這些情節都是由故事自然產生的。
鄉村的消失主要是從人和風景的消失開始的。
小說講述的是槐莊,這個當下衰敗鄉村的一個極其平常的故事。作者一開始就寫道:“近幾年明顯的人少了”“昔日里熱熱鬧鬧的村子,剎那間變成了靜靜的一個所在。就像一個剛剛還被敲響的鐵鐘忽然就再也聽不到任何響聲,兀自沉默為一段即將要生銹的鐵塊,在風塵中形消影只。”一開始就為整個文本定了沉悶壓抑的基調。
敘述中間,作者不斷穿插由兩位主人公衍生的故事情節,一是回想當年村里的熱鬧,二是他們的兒子反復勸他們離開這片土地。這種過去與當下,新與舊,傳統與現代,年輕一代與老人幾種關系的反復糾纏,讓故事不再冗長,讓槐莊變得可愛,不舍,更反襯和凸顯了她的衰敗和生活在其中百姓的無奈。
然而,“槐莊人的喜怒哀樂都聯系著他的脈搏,槐莊的大事小情都牽動著他的神經?!敝焱痛渖徤類壑@塊土地,他們覺得,這里是他們的家園,土地是他們的根,是他們“過日子”的依存,土地養育了他們,他們不能背信棄義離開它,人是不能沒有根的。然而,最終,殘酷的現實逼迫他們再無退路,他們只能選擇最令人傷感的方式為他們生命的終結提早做了準備。這種絕望,將一顆完整的心摔得七零八落,以至于無法拼接,讀來讓人唏噓。
葛海林直面現實的人文關懷充溢在整個文本當中,他沒有采用典型環境典型性格的概念先行,他遵從于“法自然”,讓故事依照事物自然運行的規律去發生。草木興衰,人事代謝,現代社會對原始生存的侵蝕,一切的一切都處在動態之中,都順從自然,又被平平淡淡的敘述了出來,有著我們置身其中的生存圖景,百般無奈,多么結實的真實。小說寫出了主人公人生的無奈,正是失去最可貴東西的無奈。
反省當下的鄉土敘事,有的認為鄉土文學已經窮途末路了。葛海林證明了仍然有著開拓和書寫的空間,你只需要發掘一個點,便會看到另一番風景。這里的變與不變,傳統與現代,堅守和遺棄,失望與絕望,都會成為文學主題。
《永遠的槐莊》除了藝術形式上有一定的可取之處,在思想深度上也可圈可點。古往今來,好的文學作品總是要承擔社會使命。作者精心塑造的翠蓮和朱旺這兩個主要形象,也是借這樣兩個藝術形象,表達對作家對文學的一種思考,對鄉村未來的一種思考?!斑b望著南邊朱家的祖墳,那里有泥水匠人正在為他和老頭子修墓葬。其實孩子們本來不想給她們準備棺木和墓葬的,可是拗不住翠蓮的堅持,就只好依了她。也許翠蓮說得對,遲早都得準備,還不如早些?!比绱饲楣?,讓人感覺到兩個樸素的靈魂永遠在那塊貧瘠的土地上游蕩徘徊,的確讓人潸然淚下。作者的這些描寫是深陷其中的,來自于一顆潮濕的心靈對這片土地的深愛。文學的使命到底是什么?或許這就是答案。至此,小說題目所隱含的意義就基本明了了。
當然,如果要做更高的要求,我覺得作品的筆力還不夠深透,首先我要指出的是語言。短篇小說是小說的精靈,對語言的要求也就更加嚴苛。這個小說的語言有些冗長拖沓,缺乏細節。筆觸抵達細節之處尚不能算作細節,只有把細節之處拆開,從細小的地方又給讀者一個新的世界,這樣才能讓細節真正呈現。同時,對細節的描寫不夠精準,語言的節奏也稍顯緩慢。再者,交代性的語言過多,好的交代,應該濃縮在作者的觀察、體悟和審美當中。第三,在敘述當中,作者經常會跳出來,這應該是小說的大忌,會影響到讀者的閱讀,影響到作品的節奏。作者的觀點應該隱藏在文字當中,讓讀者自己去體味。
盡管有這些的不足,總體而言,《永遠的槐莊》還是一篇不錯的小說。他提供給我們的是對鄉村未來的思考。鄉村需要現代文明的灌溉,才能維持更多對于鄉土的堅守。這也是鄉村敘事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