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芳的詩

那年夏天

病房前的小院子

有兩張石桌，桌邊有三張石凳

四周圍著白柵欄

院子里花草繁茂，云雀歡快

整個夏天都這樣

風一陣陣地吹

沒關攏的柵欄發出嘎吱聲

矮灌木微微晃動

總是下午醫生查房過后

他帶一沓書過來

整齊地擺在石桌上

看到她從病房緩慢走出，他直起身

咧嘴一笑

他為她朗誦詩歌，讀

福克納的小說、維特根斯坦的片斷

這時

矮灌木和云雀也忍不住安靜下來

黃昏像一團薄霧，一點點地

彌漫過來

偶爾有醫生護士經過

白大褂獵獵有聲

風一陣陣地吹，暮色越來越沉

石桌上

斑斕的藥片像一種點綴

她總是先吃黃的，再吃白的

“紅色的要留久一點。”

他咧嘴一笑

整個夏天都這樣

檸檬樹下

整整一年了

面對你空蕩蕩的房間

我哭過喊過。在你種的那棵

檸檬樹下

我見過二十一克的貓

童年的灰鳥停歇時，我幻想過

張手就能夠得著的救贖

整整一年了

十月三十一日像個蹣跚的影子

在檸檬樹下徘徊

記得那個午后

我們把你送入故土深處

風吹幡動，不能回頭

我們哭著跑著

不能回頭

如今我越來越沉默

異鄉廣場上的影子在樹下走過

如涼風在人間吹過

寒衣節

寒風吹，木葉落

灰鳥不言不語，在枝頭張望

你在哪里？

一早上我就開始畫衣服

一件，兩件，三件

去年三月給你買的那件灰大衣

我畫了很久

寒風吹，人間又一年

我在紙衣上寫下：煩陰差寄往天堂三十一號

你在那里。

你在種花——給女兒的第N首詩

那年冬天雪下得真大

很快你就要來到這世界了

雪下得真大

透過窗臺

我看到院子里那棵黃槐

正奮力抖落雪花，冒出

新芽

四歲時，你等待

“四個草莓來敲門。”

那時我握著你的手

像握著世上最甜的草莓

“就像樹木要碰到天空時的快樂。”

在五歲零四個月的黃昏里

你腳穿小紅靴，一蹦三跳

說出了這句話

暮色在一層層下沉

你的小紅靴

是最明亮的星

九歲那年夏天

是一場突兀而漫長的悲傷

你小小的身體里幾乎全是淚水

我抱著你，在其中沉浮

“雜草叢生的地方，

你在種花。”

我們撥開雜草，向秋天走去

“窗玻璃很冷，雪很冷。沒有燈，但燭臺上有光。”

十五歲，你構建了精神烏托邦

但青春的蒺藜劃破所有柵欄

你哭泣，掙扎

那燭臺上的光，忽明忽暗

春天又到了

風一吹，萬物便簌簌晃動

風一吹，你沿途播撒的深意

便簌簌作響——

院子里那棵黃槐，就要碰到天空了

那雜草叢生的地方

有人正在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