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微微的詩

羽微微

禮 物

決心要離去的人

存下了他本可繼續的生命

“你好，我去死了。剩下的光陰存在四大銀行”

“密碼是我生日，如果你還記得的話”

“有痛風”

“有良性腫瘤”

“容易失眠”

“拜托，請別靠近狗”

“這是一份禮物”

“這些瑕疵也是禮物的一部分”

“用到這段生命時，請小心使用回憶”

“我恐怕它會弄哭你”

雨 中

真高興我們一起，在雨中走著

就像回到的是

我們共同的故鄉

月亮緩慢升起

把降落在它身上的雨水

帶到高處，面目模糊的人

從遠處走來

我總因歡喜而沉默

像一片葉子

被一滴雨水拉著

垂向低處

像從前

父親在這里出生，埋在這里

前年有一棵老樹無端枯了

今年有一棵小樹新長了出來

我在墳前跪下，枝條在風中搖晃

有個小孩走往遠處，又輕盈又快樂

父親也曾那么小，在柳樹林那邊

拐過彎去，沒有回頭

我也曾那么小，在那拐彎處

扯著枝條，像從前那樣停了下來

父 親

他們給他信仰

給他隊伍，給他槍

給他看自己的家被熊熊大火燒光

給他批評與自我批評的大會

給他莫須有的罪名，給他麻繩和牢籠

給他看申訴狀泥牛入海

給他看獄友在槍響后從沒回來

給他狂喜地出獄

給他看妻子和兒子的兩座小小土墳

是他給自己抑郁狂躁的晚年

和四個對他又愛又怕的兒女

是他給自己心肌梗死

和吵鬧不停的又一次婚姻

是他給自己一本“痛苦啊，多么痛苦”的詩集

是街坊親友們給他尊重和痛哭

是時間給他死亡

是我們給他最后的燃燒

是大地憐憫他

給他永恒的慰藉及清涼

一段時光

在回來的路上

一只蝴蝶曾停下來

扇動它的翅膀

你想起柔弱如它

也會引起遠方的風暴

我想起

它此刻的戰栗

正維持著宇宙的平衡

細微如此不可或缺

你看，我與你的差別

是一種

宿命感。我推開門

坐下來。

風把窗簾吹動了

此刻的風亦有深意

光遠遁。坐在屋子里的人

由明轉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