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議聯律對詩律的遵與不遵

★景常春

一、詩律的平仄形式

對聯的句式屬于今體詩（又名『近體詩』）五言、七言者，尤其是多句組對聯中的五言、七言部分，它的平仄幾乎都是遵循的詩律。 已故古漢語大師王力先生對詩詞格律研究精到，在其力作《詩詞格律概要》一書中， 總結了今體詩的平仄主要有四種形式，每一種又分為正格和變格。 即：

①平仄腳句型正格：

五言為：

仄仄平平仄

國破山河在(杜甫)

七言為：

平平仄仄平平仄

巴山楚水凄涼地(劉禹錫)

平仄腳句型變格：

五言為：

仄仄仄平仄

我宿五松下(李白)

七言為：

平平仄仄仄平仄

溪云初起日沉閣(許渾)

這種變格句型五言第三字、 七言第五字本應為平而變為仄，故稱變格。若屬此變格，應在下一句(是對聯即下聯)同一位置用平聲字補償，即『拗救』。同時，上句因變格后的五言犯了孤平， 一般利用第一字可平可仄的原則，第一字用平聲字予以補救。

②仄平腳句型正格：

五言為：

平平仄仄平

單車欲問邊(王維)

七言為：

仄仄平平仄仄平

一上高樓萬里愁(許渾)

仄平腳句型變格：

五言為：

平平平仄平

江湖秋水多(杜甫)

七言為：

仄仄平平平仄平

錦里先生烏角巾(杜甫)

這種變格句型因五言第三字、 七言第五字本應為仄而變為平，故稱變格。

③仄仄腳句型正格：

五言為：

平平平仄仄

空山新雨后(王維)

七言為：

仄仄平平平仄仄

萬里寒光生積雪(祖詠)

仄仄腳句型變格：

五言為：

平平仄仄仄

征蓬出漢塞(王維)

七言為：

仄仄平平仄仄仄

老子猶堪絕大漠(陸游)

這種變格句型因五言第三字、七言第五字本應為平而變為仄，故稱變格。 但同時五言第一字、七言第三字必須用平聲字予以補救。另，變格后的這種七言較少見，若有可視為古體詩的格律（但并非只指此單句）。

④平平腳句型正格：

五言為：

仄仄仄平平

七言為：

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腳句型變格：

五言為：

仄仄平平平

七言為：

平平仄仄平平平

這種變格句型因五言第三字、 七言第五字本應為仄而變為平，故稱變格。但這種變格很罕見，因此無例可舉。

以上四種詩律的正格和變格，在今體詩中，正格自然皆體現非常充分； 變格則只有第一、二種較常見，第三、四種卻比較少用。

二、聯律對詩律的遵循

詩律運用于對聯， 聯律是否都遵循于詩律呢？ 據筆者較長期對一些對聯名家作品的閱讀與分析， 正格除七言的四種皆遵循外，五言多運用第四種平平腳句型。第二種變格的句型無論是五言還是七言， 卻很難見有人運用。以著名對聯家林則徐、曾國藩、楊濬、李篁仙、江峰青、王闿運、張榮培等人之作為例， 他們的對聯作品合計三千多副，應有較充分的說服力，其五言往往運用正格第四種平平腳句型仄仄仄平平。如：

林則徐題蘇州定慧寺：

嶺海答傳書，七百年佛地因緣，不僅高樓鄰白傅；

岷峨回遠夢，四千里仙蹤游戲，尚留名剎配黃州。

林則徐挽孫爾準：

海徼樹豐功，水利邊防，廿載宏宣經世略；

宮銜隆晉錫，易名延賞，九原還切報恩心。

曾國藩題石鐘山昭忠祠：

巨石咽江聲，長鳴今古英雄恨；

崇祠彰戰績，永奠湖湘子弟魂。

曾國藩代沅甫弟挽胡林翼：

少壯劇豪雄，到暮年折節謙虛，但思盡忠補過；

東南名將帥，賴先生苦心調護，聯為骨肉弟昆。

李篁仙題鄂城曾文正公祠：

種柳自成春，掛起長條短條，化作離緒別緒，綰住郎心妾心，千三百里東風， 總難解恨；

吹簫人似玉，聽殘前曲后曲，想到此生他生，忘卻今夕何夕，二十四橋明月， 都要銷魂。

楊濬題楊氏宗祠：

薦士擢袁朱，南渡屏藩，東宮師保；

掄才冠元白，鯉庭桃李，鸞掖文章。

楊濬題塔江小金山寺：

璧府倚天開，曾借地揚眉，耆舊多才，文簡元燈襄愍傳。

葛岐當戶立，倘隔江招手，忠魂如答，梁溪奏議石倉詩。

王闿運題長沙養老堂：

世上苦人多，一命存心思利濟；

湘中民力竭，涸泉濡沫念江湖。

王闿運題滕王閣：

勝地已千年，每臨江想望才人，不比勞亭傷送客；

高朋常滿座，到舊館仍陪都督，更聞懸榻喜留賓。

江峰青題庫神祠：

圣世薄征徭，祇茲惟正之供，忍不竭誠圖報效；

神靈殷禱祝，但得綏豐屢告，自然輸賦滿倉儲。

江峰青題莫公祠：

挽運拯民艱，六議永垂，功在蒼生宜食報；

服官依舊治，九原可作，吾微隨武更誰歸。

張榮培題蘇州寄葉禪院：

筑室了無奇，留將幾點疏花，即此是華嚴世界；

梵香皆自得，送到一聲清磬，何從來煩惱因緣。

張榮培題嘉興南湖煙雨樓：

勝跡冠南湖，最宜煙雨微茫，棹響夢徐回，一片菱歌清曉后；

名區標西浙，有此樓臺大好，茶香湯乍沸，數聲蓮唱晚晴余。

以上各聯的第一句都是五言平平腳句型：仄仄仄平平。聯家之所以好運用這種句型，是因為平平腳句型以仄聲字起句，具有出口就鏗鏘有力、先聲奪人的作用，對于表達思想感情、 感染讀者均能收到很好的效果。 甚至用五言句于多句組對聯的中間(如李篁仙之作)，也仍然是平平腳句型，可見聯家對這一句型是頗為喜好的。

另外，五言第一種平仄腳句型變格仄仄仄平仄、 第三種仄仄腳句型變格平平仄仄仄，均只有偶爾可見。如第一種平仄腳句型變格仄仄仄平仄。

如楊濬賀林穎叔壽：

秦晉誦生佛；

金焦壽寓公。

第三種仄仄腳句型變格平平仄仄仄。

如楊濬賀林劭甫壽：

文章兩許國；

日月同考亭。

至于七言句的變格， 王力先生講還有種特定的變格，即為：

仄仄平平仄平仄

平平仄仄仄平平

但這種七言句型下聯在第一字、 或第五字(這種特別常見)，必須用平聲字予以補救，沒有其它任何形式。這種句型在各聯家(除林則徐外)之作中卻也運用較多，上下句多作仄仄平平仄平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下句也有用平平仄仄平仄平， 如曾國藩之另一此種對)。 這種句型如： 李彥章題柳堤：

種樹先思十年計；

放船留比六堤遊。

楊濬賀方勛壽：

生嵩歲月重三節；

橫海威名第一流。

曾國藩挽張國重：

湘水照清暉，八口捐生，精魂欲傍蔡忠烈；

睢陽溯祖德，一門殉難，賓從更憐南霽云。

曾國藩挽雷鐸：

深殿注丹毫，圣主殊恩記良吏；

圍城襄墨守，使君遺愛在長沙。

李篁仙挽堂兄李辛林：

送江水兮東流，一片芳洲，無恨因依杜蘅草；

浮洞庭而南下，萬間廣廈，此中多少棟梁材。

李篁仙題甘肅隴西縣署：

此地有首陽在前，握篆撫殘黎，貪吏豈能識清圣；

況我是謫仙之后，下車宰故土，昧心何以對先人。

楊濬挽楊止庭：

采藥活人多，欲嘆長沙失醫圣；

品泉知己眾，應歸顧渚作茶神。

王闿運挽鄧彌之：

富貴春夢婆，同輩幾人紫光閣；

樂府秋胡婦，詩名終古白香亭。

王闿運挽芮少海：

幕府地清閑，達者蕭然，庭館梧桐待佳客；

琴歌老跌宕，仙乎逝矣，形骸土木慕王孫。

江峰青題祠堂戲臺：

樂意與人同，江左風流自瀟灑；

閑情對花笑，眼前春色正溫柔。

張榮培贈程瞻廬作家：

仗寫生妙筆，述兒女悲歡，屈靈均悱惻纏綿，直以騷心寄香草；

借敘事長篇，描社會惡濁，蘇長公嬉笑怒罵，真如辣手著文章。

張榮培題黃氏靜觀軒：

萬象納蘧蘆，有圖書挺架，卷軸連床，陶淵明甚解不求，聊借流觀極山海；

雙瞳翦秋水，盡風月供詩，煙云入畫，宗少文臥游自得，何消放浪托江湖。

三、結論

以上分析說明，聯律對于詩律的正格與變格，既遵循又不遵循，正格除七言的四種皆遵循外， 五言多運用第四種平平腳句型，本文所舉七人除林則徐盡遵循正格外，其它六人則正格與變格均遵循；變格第一種平仄腳句型、 第三種仄仄腳句型均只有偶爾可見，遵循更多的是另一種特定變格，這是聯律對詩律的遵循。不遵循的是第二種變格的句型，無論是五言還是七言，卻很難見有人運用，而詩律卻多有運用，這是聯律與詩律的鮮明區別。 從遵循的角度而言，對聯在某些方面或者說在上下句方面有自身的獨特性。絕句和律詩分別有四句、八句，因句子多而處理平仄關系更多于對聯的方法；而對聯無論長短都只有上下兩句相對，處理平仄關系則少于詩的多樣性，或許這正是聯律對于詩律既遵循又不遵循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