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天的風,冰冷地吹拂著元謀縣江邊鄉龍街街道上的鳳凰樹。樹干上本來就很少很細碎的葉片,被風卷裹著在空中打著旋轉,頓時,樹干更顯蕭瑟。因為氣溫下降,街上的行人比平時顯得少。不時從我們身旁匆匆而過的工作隊員就顯得很有靈性。他們三個一群,五個一伙的從我們的眼前走過,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都謙和地朝我們點點頭,或者溫暖地笑笑。在這寒冷的早晨,這笑容讓采風的文友們覺得暖暖的。
這次采風的地點,元謀縣江邊鄉龍街、大樹兩個移民村。
龍街地處金沙江南岸。龍川江像它的主動脈,從山谷里千回百轉,突然一個激情扭腰,一頭鉆進了金沙江的懷抱。它流過的沿河兩岸,大蔥、青棗、龍眼(桂圓)、番茄、火龍果、菜豆都特別肥碩香甜。干熱河谷的氣候和充足的水源,是這些大菜園大果園生命鏈有力的保障,肥沃的土地是它們生長的溫床……在那里生活的人們,盡情地享受著它得天獨厚的溫熱與水乳交融的和諧。北岸的金沙江,像一個忠誠的衛士,日日夜夜將山頂的紅軍紀念館守望……它平緩的時候,將一灣河谷的沙灘,印上絲絲縷縷的圖案,似紅軍穿著草鞋走過的腳印,又像長征時將士們槍林彈雨中悲壯的吶喊……這一灣灣的河谷沙灘,記錄著昨天紅軍長征的艱辛與悲壯,見證著今天江邊人民的圖騰和夢想……
2
江岸的礁石,像人們心靈的軟肋,刺痛江邊的這個故事,那個傳說……
幾個漢子坐在上面,有些惆悵地抽煙。我走過去,從一個年老的漢子顫抖的手里接過火機,幫他點上。他舒坦地吸了兩口,因為笑,兩眼瞇成一彎新月。“謝謝你了,姑娘。”他望著我。
“沒什么,大爺您可知道這兒要搬遷嗎?在它的下游烏東德那里要建一個水電站。”我試探性的望著他們的表情。
“知道,要接壩蓄水了,它是國家‘西電東送’戰略的骨干電源。電站正常蓄水位高達975米,裝機容量1020萬千瓦,年發電量約389.3億度,年產值達100億元以上。它是我國第四大水電站。姑娘,不久的將來,這里將會是一個大湖,所幸的是紅軍紀念館還在,但是它將成為一個孤島,那些在這條江里戰死的紅軍將士們會不會找不到回家的路啊?他們的家還在,只是向不遠處移了個地方。”我的喉嚨擠滿了哭泣,咽之不去。這些外表粗獷的江邊漢子,他們的內心,是如此通透,如此柔軟。我哽咽著說“真的難為你們了,能如此明白,理解。”
年輕的那幾個漢子也隨這老者用衣袖擦拭著眼角。 “我們知道,英魂早已安息,但是心里總是掛著,他們一直是我們的功臣啊!至于搬遷政策,我們懂,工作組的同志們早就跟我們什么都講清楚了。我們只是過不了心里這個坎罷了。”他們吐著煙圈,將一腔的心事,藏于指間。陽光穿透不了他們的鄉愁,深沉的目光看著江面,繞指的思緒拉得很遠……
“你們知道要去的地方嗎?心里有什么想法?有困難嗎?家里人支持移民搬遷嗎?”我坐到他們對面,跟他們一起看這遠處山頂上的紅軍紀念館和腳下平緩流向烏東德的江面。
“知道了,姑娘,我們這個安置點在啟憲,還是現在的集鎮規劃,可是到時候住宅區小了,人因為搬遷分散少了,你說到時候我們的生活會不會有影響,這生意能做走嗎?要有人來消費,才會產生經濟的嘛。”年輕的幾個漢子望著我憂慮的說。我望著他們堅定地說: “你們說現在這里要被淹沒的地方有多大?五萬畝。這五萬畝的水域將會被打造成一個集休閑、娛樂、旅游、度假為一體的紅色旅游金沙湖。紅色文化和滇北獨特的宜居生態城鎮,就定在你們搬遷的安置點。 ‘以湖帶鎮,融山秀水’,以顯江強湖,興鎮,亮島的發展策略,精致化打造云、貴、川知名的元謀金沙湖國際旅游度假區,云南紅色旅游度假目的地。你們想想,到時候來度假、旅游、娛樂的游客將成為你們的消費主群體,你們說還會比現在差嗎?住宅區雖然小了,可是規劃整齊,配套設施齊全,干凈整潔,何樂不為呢?”他們使勁兒的吸了幾口煙,堅定的說:“是啊,國家為我們想了這么多辦法,我們還有這樣那樣的顧慮,總不敢邁出這一步去試試,國家建設水電站,用來服務全國的老百姓,滿足人民需要,同時也能為國家創造一定的收入,我們還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們應該支持國家建設,只有國富了民才會強,我們才不會被外來力量欺負啊!”他們一直望著隱藏在山頂上的紅軍紀念館,那里凝聚著一團思念,一股力量,一份牽掛……
3
告別了龍街渡,我們一行文友走進了江邊鄉大樹村。村口的老酸角樹,在冬日的陽光下,舒坦地張揚著它的蒼勁和古樸。村民們,有的聚在一起打個小牌,老人們在溫熱的陽光下曬曬太陽,嘮嘮嗑,孩子們穿著鮮亮,幸福滿滿地和小土狗、小貓、小雞嘻嘻打鬧,年輕的女人們拽著自己的丈夫,在宣傳車前仔細看著移民搬遷專題片,時不時和丈夫低低的耳語,似乎是在規劃從這搬出以后那些穩穩的幸福……挑著糖葫蘆和棉花糖走村竄巷的小販,那悠長的叫賣聲,在古樸的村巷里越拉越長。“冰——糖——葫——蘆——棉花糖——”,撞擊在時間的土墻里,拖著回聲……世間所有的美好,都在這里凝聚展現。
走進了大樹村委會,縣各單位的駐村工作人員就已經全部到位。我們走進了他們的辦公室,我驚呆了。在我的印象里,所有的辦公室應該是寬敞明亮整潔大氣的。可是我現在所看見的辦公室是靠墻一排十幾張軍用折疊床,迷彩床墊,草黃色軍用被,一溜軍用迷彩鞋隨意地擺放在床下。辦公桌和床之間僅一米之隔。來辦理事務的村民們不分時間段,什么時候有空就什么時候來。來的人多了,他們被安排在床上坐著等或者辦理事務。他們跟我們說,有的同志已經幾個星期都沒有休息了,真的想家了,就抽空打個電話。能和家人坐在一起吃個飯就已經是很幸福了。我們默默地聽著,心里的哽咽在胸腔里回轉。我現在真想高聲對行走在這村里的每一個陌生的人們說,“請你們看看,這就是黨派來為你們規劃建設美好家園的工作人員。他們也有父母妻兒,他們也想和家人們吃頓飯,看看電視,嘮嘮嗑,他們為了幫你們辦理好每一件小事,自己最小的心愿都被折疊床收緊,容納。餓了,和你們在一起吃個便飯。累了,扒在桌子上小憩,夜深了,桌子上的電腦一關,小床上一躺,不去想蚊蟲叮咬,也感覺不了冬天夜的冰涼,便將疲倦不堪的身體,交付給夢鄉。他們當中多數人是單位的主干將,但是沒有一個人說 “我是某某領導,某某人”。他們只會謙和的對每一個找他們辦事的人說,“你的材料帶來了嗎?請拿來我看看,我會盡快為你辦理”……同是為人父母,同是妻兒子女,一方是堅守,是付出,另一方是取舍,是成全。換位思考的后續,就是世間所有的美好,都在這里凝聚……
要離開這個在不久的將來就要消失成湖的村落,我們的心里,揣著對未來的憧憬和將要離開故土的小感傷。世上的事,只有舍才有得,自古舍得就是一個矛盾的共同體……
當我們的車子離開的時候,透過車窗,我看見了剛從元謀羊街鄉調到元謀黨校任副校長的張正洋同志,他的身上還收藏著羊街老百姓火塘里散發出的炊煙味,腳上的鞋子底還殘留著那里的泥土。現在他又將年輕的腳步,踩在了江邊鄉大樹村的深巷里。他們站在工作站的門口,望著如血的夕陽,或許也會想到縣城里不夜的燈火和未央的星河,或者更多。美麗的夕陽,掩蓋不了這些濃濃的鄉愁。別了,默默工作在這塊熱土上的所有領導和同志們,別了,生活在這里的親人,讓我們共同努力,祝福你們的明天會更好,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