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 然
(成都信息工程大學 文化藝術學院,四川 成都 610103)
動畫影片《未麻的部屋》由日本導演今敏執導,巖男潤子、松本梨香等人配音,上映于20世紀90年代末,榮獲亞洲奇幻電影節最佳亞洲影片、葡萄牙國際奇幻電影節最佳動畫獎,同時成為柏林國際電影節、加拿大國際奇幻電影節、西班牙錫切斯奇幻電影節、墨爾本國際電影節、布魯塞爾國際奇幻電影節、東京國際電影節的正式邀請、展映作品,可以說是20世紀日本動畫電影走向國際的重量級作品。事實上,在20世紀末,言說愛情、成長是世界動畫的發展主流,融入精神分析并進行多線敘事的《未麻的部屋》還屬于非主流的標新立異作品,尤其是影片在敘事手法、敘事風格方面的突出表現及為動畫電影乃至電影藝術所做出的貢獻尚沒有得到充分的挖掘。有評論者認為,包括《黑天鵝》等奧斯卡影片中都能夠看到《未麻的部屋》的影子。可以說,《未麻的部屋》在多線敘事和心理敘事方面的影響力十分深遠,這部影片的敘事藝術也具有很大的研究價值。
在《未麻的部屋》中,女主人公未麻作為清純偶像歌手出道,在女子樂團中作為主力被公司培養,也正因如此,在日本演藝界轉型發展的過程中,公司決定讓未麻退出合唱團,成為一名能夠帶來更大經濟利益的演員,在金錢和名望的誘惑下,未麻不顧經紀人留美的反對,毅然轉型成為演員。正是這次看似前途無量的幸運轉型,使未麻不僅與最初的歌唱夢想漸行漸遠,還使未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現實困境和精神危機中,在上演了一系列充滿懸疑、驚悚和迷幻色彩的未麻故事后,影片也留下了一個相對美好的結局。《未麻的部屋》是今敏作為動畫導演的影壇首秀,但在《未麻的部屋》中,今敏對于非主流題材的選擇、對于多線敘事的把控以及對于人物精神世界的挖掘都令人贊嘆,事實上,在成為動畫電影導演之前,今敏就已經踏足動畫領域。今敏出生于20世紀60年代,在其少年時期,日本熱映的《宇宙戰艦大和號》《阿爾卑斯山的少女》《未來少年柯南》《機動戰士高達》等動畫作品都對今敏的審美趣味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使少年時期的今敏就確立了一個關于動漫的夢想。在自武藏野美術大學的視覺傳達專業畢業后,今敏開始獨立創作漫畫,并自學電影創作知識,黑澤明、庫布里克等日本本土和西方電影導演的作品都成為今敏有意識學習的對象。20世紀90年代初,今敏開始擔任動畫電影的美術設計,先后參與了《老人Z》等多部影片的創作。
在積累了多年的動漫制作及動畫創作經驗后,處女作《未麻的部屋》一經上映,便引發了日本業界的震動。在隨后的十余年間,今敏還陸續推出了《千年女優》《東京教父》《妄想代理人》《紅辣椒》等動畫電影作品,一以貫之地延續著對人類意識領域的探索,驚悚、懸疑等元素也始終伴隨其中,這也使今敏被認為是日本動畫界的希區柯克。不幸的是,2010年這位秉持著獨特創作風格的優秀動畫導演因病去世,留下了未盡之作《造夢機器》。盡管今敏一生僅有五部動畫作品傳世,但這并不影響其作為日本動畫大師的地位。本文將圍繞《未麻的部屋》這部確立今敏動畫敘事風格、開創日本乃至世界動畫電影敘事新風尚的影片,從影片“劇中劇”式的雙線并行、現實與夢境的交替書寫、多重人格與精神幻象的交織呈現,展現《未麻的部屋》的藝術魅力。
Double
Mind
都將未麻推至精神崩潰的邊緣,在呈現這段故事的過程中,導演今敏采用了雙線敘事的方式,將演員未麻的現實生活和未麻在Dou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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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飾演的高倉陽子的“故事”和“劇情”穿插呈現,形成互文性的敘事,使演員未麻與高倉陽子這一“劇中劇”的人物形象在經歷、性格、心理等方面相互映射,同時也使未麻在飾演Dou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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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高倉陽子的過程中精神逐漸走向分裂的邊緣。從《未麻的部屋》的故事來看,轉型成為演員的未麻是影壇新人,為了快速走紅,未麻在公司老板及Dou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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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劇的慫恿下選擇了“一脫成名”的“捷徑”,在Dou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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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上演了被強奸的戲碼,不僅瞬間提高了知名度,還引來了攝影師村野的關注。村野是圈內“善脫”名聲在外的攝影師,已經在電影拍攝現場“一脫成名”的未麻并沒有拒絕村野的無理要求,拍攝了大量裸露的鏡頭。贏得關注后的未麻雖然擺脫了新人演員備受冷落和嘲諷的窘迫境遇,卻陷入了更大的陰謀與威脅之中,一方面公司老板、電視劇編劇、攝影師等人僅僅是將未麻作為“搖錢樹”,從不關心未麻日后的發展和“一脫成名”后遭遇的惡評,使未麻在輿論上陷入了孤立無援的狀態;另一方面始終鼓勵未麻堅守清純偶像發展之路的經紀人留美以及對偶像歌手未麻懷有偏執之愛的粉絲ME都成為藏于暗處的威脅。在攝影師村野將未麻裸露的照片公之于眾后,留美和ME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他們都認為“真正”的未麻已經死去,在網絡上創建的“未麻的部屋”中虛構偶像歌手未麻的起居生活、思想情感,甚至試圖讓現實生活中的演員未麻徹底消失。《未麻的部屋》中的“劇中劇”Dou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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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采用了插敘的方式來進行敘事,首先展現的是劇場后臺被殺模特血淋淋的尸體,以模特被殺案件為線索開始關于劇中女主人公高倉陽子的劇情,而高倉陽子的飾演者正是演員未麻。Dou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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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高倉陽子溫柔單純又有些膽小怕事,在夜總會跳舞的高倉陽子在一次大膽裸露的表演后被瘋狂的圍觀者當眾強奸,當眾被強奸后的高倉陽子雖然繼續著以往的生活,但其精神已逐漸走向分裂,關于陽子精神的分裂,Dou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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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劇中劇”敘事并沒有過多呈現,而是通過模特被殺案的調查結果進行呈現,陽子在被確認為兇手后身陷囹圄,原來巨大的精神打擊使陽子精神分裂,通過占用模特姐姐的身份構建起了一個從未經歷過強奸的人格,并在多重人格的狀態下殺死了真正的模特姐姐。《未麻的部屋》本身的故事和其中Dou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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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情的交叉敘事構成了典型的“劇中劇”敘事模式。顧名思義,“劇中劇”是指在主線故事敘事過程中同時插敘另一個故事,《未麻的部屋》通過女主人公未麻的演員身份將主線故事和未麻出演的電視劇自然糅合,呈現了一幕無縫銜接、勾連互通的“劇中劇”。根據上文所述的主線故事和“劇中劇”劇情,我們可以提煉出二者的敘事脈絡,《未麻的部屋》的敘事脈絡是未麻轉型成為演員——出演強奸戲碼并拍攝裸露照片——在“未麻的部屋”這一網絡空間中了解到了歌手未麻的存續——現實和“部屋”中的壓力造成未麻精神崩潰——發現“部屋”的真實操控者是始終監視未麻的瘋狂粉絲ME——以歌手未麻裝束出現的留美精神分裂——留美試圖殺死真正的未麻未果,在陰差陽錯中死去——未麻走出精神崩潰。“劇中劇”Dou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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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插敘順序是模特死亡——陽子被強奸——陽子被捕入獄并被發現多重人格的存在。將交叉呈現的“故事”和“劇情”進行互文性解釋后,不難發現“劇中劇”對影片故事推進的重要作用。一方面“故事”中的演員未麻和“劇情”中未麻飾演的高倉陽子均被強奸,并均因強奸事件而走入困境,從這一點觀之,飾演被強奸的高倉陽子成為未麻走向崩潰的開端;另一方面,“劇情”中的高倉陽子和“故事”中的留美都因無法接受清純形象的坍塌而走向人格分裂,在影片結尾處,今敏交代了留美在作為未麻經濟人前的經歷,曾為清純偶像歌手的留美因無法與現實同流合污而斷送了自己的演藝事業,而未麻清純形象的坍塌則將留美最后的希望完全打碎,使她走向精神分裂。在《未麻的部屋》中,表面看似“混亂”的敘事事實上不僅有章可循,還在“劇中劇”的模式下相互映射著“故事”里和“劇情”中發生或即將發生的事件,更為重要的是拓展了整部影片的審美時間和審美空間,使觀眾在相互穿插的雙線敘事和自主性的角色混亂中感受藝術的魅力。在關于《未麻的部屋》的研究中,許多研究者都注意到了影片對多重人格的呈現,事實上《未麻的部屋》對人類意識領域的關注即對主人公復雜精神世界的呈現并不僅僅是多重人格,而是將多重人格、精神幻象、現實陰謀、精神疾病交互呈現,這也是《未麻的部屋》在現實與幻境的真假交織中呈現出的獨特敘事風格和藝術魅力,更是該片最具個性、最為精彩的部分。
所謂多重人格并不是一個在醫學上被充分論證和肯定的概念,更多存在于藝術作品和精神研究的前沿領域之中。簡單來說,多重人格就是指個體無法承受現實壓力或打擊而分裂出了原人格之外的一個或多個人格,不同人格擁有不同的姓名、身份、職業、個性和經歷,在輪番“登場”的過程中共同構成了這一特殊的個體。在《未麻的部屋》中,多重人格的代表并非女主人公未麻,而是其經紀人留美和未麻在Dou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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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飾演的高倉陽子。從目前業界的公認研究結論和藝術領域對多重人格的“定義”來看,不同的人格不會同時出現在個體身上,個體在一段時間內或一定情境下只能由一個人格來支配,并且不同人格之間并不存在共同的記憶和情感。正如前文所述,《未麻的部屋》中的留美和“劇中劇”Dou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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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高倉陽子或是經歷了夢想的破碎,或是經歷了現實的打擊,以致分裂出了第二人格。留美的第二人格是清純偶像歌手未麻,所以在第二人格徹底占據留美身心時,留美換上了偶像歌手未麻演唱歌曲時的連體短裙,今敏用紅色短裙代替了粉色短裙,意在強調留美的第二人格,以區別于時常出現在演員未麻幻想中的歌手未麻。在第二人格“未麻”存續期間,留美完全忘記了自己與未麻之間的情誼,堅定地認為自己就是歌手未麻,而眼前的演員未麻只是一個冒充自己的“假貨”。在體現留美第二人格的過程中,今敏巧妙地運用了反鏡像理論,在鏡像理論的慣常運用中,鏡子的成像往往代表著虛假,而在《未麻的部屋》中,鏡子中呈現的卻體現了真實,現實環境中的留美呈現的是身著紅裙的歌手未麻,而鏡子中卻真實地呈現出了肥胖的留美,直到留美的假發在爭斗中被打落在地后,現實環境中的留美才呈現出了真正的樣貌。這一巧妙的設置成為解開影片謎團的關鍵,同時也延展了影片中悲憫的情感,豐富了影片的諷刺內涵。對于影片的女主人公未麻來說,關于多重人格的定論并不正確,事實上清純偶像歌手未麻和墮落后的演員未麻的出現并不是交替的,而是具有時空上的同步性,這就證明了在未麻轉型成為演員后,故事中的歌手未麻只是未麻的回憶或精神幻象。此外,影片還通過在視覺上虛化處理歌手未麻的形象,使歌手未麻能夠輕易穿梭在天空和擁擠的人群之中等細節給出了重要的提示,這些細節都進一步體現了未麻并未精神分裂,而是在現實的壓力和網絡上《未麻的部屋》的引導下出現的精神幻象,同時也體現出未麻放棄夢想、走向墮落后內心的糾結與痛苦。同時,影片還通過歌手未麻的粉絲ME這一患有偏執精神疾病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勾連起了歌手未麻、演員未麻、幻象中的歌手未麻、留美、留美第二人格的“紅裙未麻”之間的關系,進一步制造矛盾和“混亂”,推動故事合理發展,增加影片審美難度和敘事的豐富性。
《未麻的部屋》通過雙線并行的多人多重人格多重身份的敘事,不僅體現出電影敘事藝術的審美價值,還探討了關于人生選擇、真實自我這一深刻的主題,時至今日,依然是日本動畫電影中的上佳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