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人情懷：公益欄目《等著我》從“立足真實”到“超越真實”的影像建構

從早期湖南經視的《真情》到浙江衛視的《尋找王》、安徽衛視的《我要找到你》，這類帶有一定故事性且主打真情、團圓、和解的節目向來在電視節目中有其一席之地。尋人類節目的長盛不衰既有客觀的原因，也有主觀的原因。從客觀來說，尋人類節目面向的觀眾群體極為廣泛，可選素材極為豐富，并且制作成本低廉，時長和內容的可編排性高，這使得電視臺推出各式各樣的尋人類節目。從主觀的原因來看，尋人類節目既符合社會主義基本價值觀又迎合我國的傳統倫理思想，而節目本身又帶有懸疑性和戲劇性，適合全家老小觀看，所以在以電視為主要視頻媒介的時代，尋人類節目往往是普羅大眾茶余飯后的觀看首選。自20世紀90年代開始，得益于傳播媒介的發達，我國出了不少優秀且紅火的尋人類節目。

但在紅火的同時，節目也面臨一些問題。如觀眾對節目真實性、代入感，甚至公益性的質疑，對節目煽情有余、新聞邏輯嚴謹性不足的不滿等。觀眾希望看到更真實，更有代入感，更表達尋常百姓內心情感，真正地做公益的優秀節目。《等著我》就是這樣一檔優秀的大型公益尋人節目。在開播數年來，《等著我》收視率居高不下，長盛不衰。它立足真實性，發掘13億百姓的故事，強調真情實感的素人情懷，配合嚴謹的新聞邏輯與“壓力場”的恰當運用，《等著我》已然是我國尋人類節目的新標桿。本文將以《等著我》（第三季）（以下簡稱《等著我3》）為例，分析這一節目流行的原因所在。

一、以真實為原則

《等著我》系列最大的看點，是對于真實性的不懈追求，其內部規定如果導演虛構了哪怕一個橋段也會被開除。如今，戲劇性、舞臺范和故事性是當下許多電視節目在選人出鏡時的標準，有時為了追求更好的節目效果，電視節目對橋段的編排乃至虛構也是常見不鮮。本應堅守道義、發揮社會作用、公益功能的電視媒介為了收視率，變成了小說家的舞臺，這令人遺憾。并且，虛構的內容在賺取觀眾眼淚的同時，盡管提升了節目的收視率，但卻在無形之中消耗了社會本已稀缺的公信力，提升了人們的情感閥值，使得人們對于苦難不再敏感，消費了整個社會的良知?？梢钥吹剑@些“逞一時之勇”的節目，往往最后也落到無人問津的下場，又令觀眾愈發地厭惡這類虛構的、故意賺人眼淚的節目內容。物極必反，人們渴望看到真實，希望看到一檔具有真正公益性的尋人類節目。所以，《等著我》就是順應人心的需求誕生的。

這一需求可從兩方面來講。首先作為一檔電視節目，要具備一定的懸念性與娛樂性，這不僅對于商業作品是適用的，對于公益性節目更是如此，很多公益廣告同時也是非常優秀的影視短片，在短短的十幾秒之中，要完成一個故事的起承轉合，如此才能夠吸引人們看下去，并且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其次，如果過分地注重懸念性與娛樂性，電視節目就會出現上文提及的虛構夸張問題，電視劇的夸張尚且不論，但在此之余，人們卻找不到可供選擇的真正能觸發內心情感的作品，這種短缺無疑引起了觀影需求。因此，《等著我》這檔公益節目的優秀之處恰恰在于既有懸念性與娛性等要素，也充分地保障了真實性，使得人們能從中體驗到藝術的震撼美感以及人世間的真情真愛。

真實性，儼然是節目追求的第一目標。在《等著我》中，節目堅守真實性，不容許一點點的虛構改編，在遍地娛樂至死的黃金檔時段中，揭示了人世間的無常與變動，展現了復雜人性中的堅韌、悔恨、不甘、拼搏。用一個個久別重逢的故事配合精心設置的節目流程，體現了精神價值的重大意義與回歸。節目中真實的悲喜交加與情理交融的模式，用笑聲與眼淚凸顯了無法在其他節目中看到的真實的幸福與快樂。物以稀為貴，節目看似“笨拙”并“執拗”地追求真實性，卻直接成就了《等著我》的無可替代性，成就了《等著我》這檔公益節目自身的獨特性，緊緊地抓住了觀眾的心靈。

真實意味著大量的細節與情感的累積，在觀感上更容易令觀眾有強烈的代入感。在2017年4月16日的這一期中，一位女孩走進節目尋找她失蹤27年的弟弟。當年，弟弟在武昌火車站被拐走以后，吳世元父母終日以淚洗臉，用自己的積蓄堅持不斷地尋找孩子。繼承父母意愿，姐姐歷經27年總算找到了弟弟，姐弟重逢的場面令人動容。在現場，大量的細節呈現在節目中，陳年的照片，發黃的日記打動著觀眾們的心靈。“沒有人能夠讀懂，我是過著什么日子，淚水與汗水已經使我習慣于陶醉于憂傷、凄涼和痛苦之中?！边@樣的語言盡管簡樸，但卻包含著父母的愛與傷。正是以這樣的真實性追求，觀眾才能真正地理解這個故事，代入這個故事，同理這個故事。這種關乎家庭倫理的故事，對于中國人而言，是極度容易感受、理解、同理的，因為對于父母兄弟的愛，對于家庭完整的希翼，是深植于每一個中國人的血脈之中的。清明、重陽、中秋、除夕，中國的節日關涉著以“家”為單位的情感體系，成長于這一文化背景下的國人對于家有著最直接最不必用語言表達的感受與理解。因此，一個真實的故事，必然帶有真實的倫理，而真實的倫理，也必然觸及真實的感受。

對真實性的追求也意味著高尖端的幕后團隊的有力支持，沒有出色的技術支持，真實性便無從談起。比之其他節目，《等著我3》借助央視平臺，整合多方位的國家力量，得益于部委、專家、藝人明星、各類媒介等構建起來的全方面權威平臺，《等著我3》才能有如此出眾的真實性表現。在上文的故事中，節目借助了公安部的力量，運用數據庫技術確認人員，在父母逝世的情境下，依舊竭盡全力地做了DNA的基因對比，這才最終相認。技術力的支持使得《等著我3》的觀感更為真實可信。只有真實，才會有真正的代入感?！兜戎?》講述的是平常百姓的故事，激發的是親情、友情這些亙古不變的人們內心深處的美好情感。使觀眾對故事產生信任，進而對情感產生共鳴。唯有做到真實，尋人類節目才能夠真正發揮其社會功效與作用。

只有在真實性的基礎上，公益才有其意義。首先，節目中的真人真事，是真正地幫助到了他人，而不是導演肆意虛構的橋段。同時，節目不僅僅幫助到了上節目的個體，還促進了社會觀念的轉變，提升了人們的安全意識，增進了民眾對于國家政府的信任感。一檔優秀的公益節目，不僅僅能安撫人們的心靈，更有維護社會秩序、弘揚正面價值的作用，《等著我》正做到了這一點，這也是央視作為國家電視臺的責任與擔當的直接體現。

二、以壓力門為核心

從廣義上而言，《等著我3》依舊是屬于真人秀綜藝性質的節目。真人秀節目是指在特定的某個空間之中，全方位、全視角地記錄以真人（普通人）為核心的戲劇化故事并借由后期剪輯制作而成的節目。這類節目在我國的起步較晚，目前來看主要有兩類：一類是制作方制定明確的規則，在規定的情景之中完成某個特定的目的；一類是融合了談話類節目等技巧，在一定規則下記錄普通人的生存故事。真人秀節目既有紀錄片式的真實性，又有劇情片式的戲劇性，這也是這類節目目前在我國廣泛流行的原因?！兜戎?》可以看作是一檔在一定規則下的真人秀節目，其廣泛地傾聽來自民間的請求，以人的情感為核心，并精心配置了對應的虛擬規則，使得節目不僅有真實性、公益性，更有戲劇性與娛樂性。真實性與公益性保護了節目內在價值的堅定純潔，同時也維護了節目的底線，保障了節目的質量。而戲劇性與娛樂性給予了節目大量的關注度，增強了節目的公益影響力，這使得節目能用這一日益增強的影響力去幫助更多的人，更好地發揮公益節目的社會效用。毫無疑問，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是一個極其精彩的正反饋系統。

在娛樂性上，《等著我》已然有了自身獨特且高質量的節目流程。累積三年經驗，整合各方建議，《等著我》系列在第三季播出時已經是一檔非常成熟的節目了。每期節目約一個半小時，共幫助三名求助者。一名求助者的完整流程共分三個階段，首先是求助者上場講述自己的故事，其次是節目組從各個角度跟進、解讀這個事件，通過以上兩個流程的情感醞釀，最終打開壓力門讓求助者和被尋找者相見，此時整體節目達到了高潮。舉例來說，在2017年7月9日這一期中，第一個求助者是一個被家暴的少女，在登場后，她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主持人倪萍將她拉到身邊，呈現了人與人之間的溫暖與美好。在故事講述完畢后，公安部的副部長在節目中教育人們警惕家庭暴力的危害，通過真實的案例與深入淺出的闡述，人們深刻理解了家庭暴力的恐怖，同時又弘揚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經歷以上兩個環節，節目來到了求助者與被尋找者的第一次相見，整體的情緒達到了最高點。從一檔真人秀節目的角度來看，《等著我3》從一開始就不斷地醞釀積累著人們內心的情緒，不斷地提高著人們的期望值，這才有了最后的情感共鳴的效果。而情感共鳴在本質上是倫理上的相互認同與理解，我們之所以為他者所感動，正是因此我們在倫理上理解他者、認同他者。從這一角度而言，每一次情感的共鳴，都是在加深人們對于倫理的認知與感受，都使得我們會去更好地對待周圍的人。

在當下的真人秀節目中，壓力場是一個重要的核心概念，其指在節目過程中不斷地增加壓力，不斷地提高期望，以期達到最好的節目效果。在《等著我3》的具體舞臺布景中，那扇巨大的門是節目的核心，可以說整體的節目效果都是圍繞著這扇壓力門而設置的。壓力門占據著整個節目最顯眼的位置，在節目的開場，主持人就會站在壓力門前，背后巨大的壓力門半開著，后面是一道道透射出來的溫暖的光芒，呼喚著人們的愛，同時也構成了整個節目效果的懸念核心——究竟制作團隊有沒有尋找到人？究竟大家見面之后會是什么樣的情景？是和解或是爭吵？一切的尋找，一切的故事都是為了這個最終懸念的揭開。試想一下，在前兩個環節進行完畢之后，整體的期待已經被點燃，數十年未見的親人、朋友將再次見面，緊張、激動、期待種種心情混雜在一起，一語難盡。正因為如此，壓力門不僅是節目舞臺布置的核心，也是整體節目流程的核心，借助壓力門這一獨特創意，《等著我3》在收視率上節節升高。

對于壓力場的合理運用以及將壓力門放在節目的核心，這兩點是《等著我3》在節目流程中最為關鍵的部分。事實上，這也是屬于中國人自己原創的部分。據制作組透露，當初他們考察了國內外的相關節目后，還是毅然決定用自己原創的節目模式。事實上，這是非常成功的一步棋，作為由能力整合各方資源的央視平臺，推陳出新，自我創造才是中國真人秀節目應走的道路。

真人秀節目之所以吸引人，是因為表演者被放置在了一個特殊的話語背景之中，迫使表演者呈現出最為真實的樣態。而任何話語背景，都帶有話語背景自身的倫理關系，誠然，作為人類的我們有著某些共通的倫理關系。因此，真人秀節目之所以要求自我創造，本質是因為要關涉到不同地區的背景，而作為公益節目的《等著我》更要深入中國人的倫理之中，深入到普通百姓的情懷之中，因此唯有自我創造，才能真正地表達中國的倫理，才能觸及人們的感情。壓力們是作為節目娛樂化流程的核心，而隱藏在壓力門背后的是節目對于中國倫理的深刻理解以及因之而得來的獨特真人秀模式。

三、以傾聽為立足點

一檔優秀的真人秀節目，不僅僅要有綜藝與娛樂的效果，更重要的是有自己的價值堅守與導向。目前的真人秀節目大多圍繞著娛樂的向度深化，無論是借鑒國外的節目模式，或是國內自身的原創，都缺乏了一定的價值意識。作為由央視出品的大型公益節目，《等著我3》毫無疑問地要擔任起價值守護與精神文明傳播者的重責，不僅僅是追求單純的節目效果，更要在節目中體現嚴謹的新聞邏輯，傳播新聞媒介應有的價值操守，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在播出數年來，《等著我》實實在在地為百姓辦好事，已經成為了觀眾的情感春秋，寄托了人們的希望，這樣的價值導向在節目主持人的傾聽中體現了出來。

主持人的傾聽，是一種嚴守新聞職業操守、遵從新聞邏輯本身的傾聽。作為一檔融合了談話性質的真人秀節目，《等著你3》主持人的主要任務不是過多地干涉，不是闡述自己的意見，而是傾聽與關懷。在傾聽與關懷之中，才能夠同理求助者的急切心情，才能夠真正地還原事件的真實性，而非是自己想象中的故事。作為央視平臺的節目，主持人天然地有保持中立的要求，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還原事件與描繪當事者的心情。這不僅是節目真實性的要求，同時也是一個新聞媒體工作者應有的職業操守。

正是在這種要求之下，《等著我3》的傾聽才有其作用。主持人要想清楚自己要給觀眾什么，自身是什么感受就應當自然地表達是什么感受。事實上，觀眾不會過分要求主持人的風格、相貌乃至語言的標準和完美，對于觀眾而言，最重要是透過主持人說的話看到內心。在這方面，節目的主持人倪萍表現得堪稱完美。在抗戰老兵尋找失散多年的老戰友那一期節目中，老兵歷經風霜的面孔上有對戰爭時期的追憶，有對故人的懷念，數十年的歲月沒有抹滅他的記憶，反而讓他更為思念故友。倪萍沒有多插嘴，沒有自我表演式的感情宣泄，只是以低姿態靜靜地聽著老兵的故事，表情自然，敬佩、感傷種種真實的感情從臉龐流露而出，溫婉而動人。觀眾也被其自然的表達所吸引，進而能體會到主持人對于老兵的感情，從而更進一步地同理老兵的故事。作為主持人，倪萍很好地完成了傾聽的任務，讓事實自己說話，就像一個火把一樣照亮了別人。

傾聽，這是一種看似簡單，但實則需要長年累月的訓練的技能。傾聽有不同的階段，我們先是聽他人的言語，但言語往往言不由衷，再接著聽他人的呼吸，但歷經歲月的人往往將自己的感情埋在心中，難以從呼吸間聽到他的情感。最后，我們聽他們的心，為了聽別人的心，我們需要將自己的心放開來，放下我的主觀的評價、態度、意見，這對于一名新聞工作者來說，是最難的。因為它既要求了新聞工作者天然的中立姿態，又要求他們的中立不是冷冰冰的，而是有溫度的，有空間的。唯有經驗豐富，對人世間的風風雨雨看得夠多的媒體人，才有辦法承擔這一工作。從這一點來看，倪萍是非常適合這個節目的。她足夠成熟，足夠溫和，也足夠專業。倘若不是這樣的話，傾聽往往就失去了邊界，要么成了他人感情的垃圾桶，要么成了自己濫情言語的溫床。而這些，都會讓節目的真實性在最本真，最有意義，但最不可見的向度上受到極大的傷害。

結語

從真實性的原則出發，《等著我3》走遍全國各地，不辭辛苦，遍訪千家萬戶，挖掘出了那盡管在我們周圍，卻不為人知的故事與真情。而通過壓力門，節目組巧妙地設置了邊界，將原本抽象的分離與團聚的界限具象化，增強了節目效果，引發了觀眾的好奇心。最后，主持人的專業與成熟，默默地守護著每一個來訪者，承接著他們的苦難，保護著他們最為柔弱、敏感的內心一角，也讓節目動人而不至于濫情。

新聞媒介總是追求著最真實、最動人的故事，而離別與遺憾、尋找與團圓是不變的經典母題。人世間有太多的遺憾，佛教認為人生有七種苦難——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宋朝大文豪蘇軾揮筆書就“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即便是以豪放著稱的李白，也曾黯然“早知如此絆人心，當初何若莫相識”。在生命中，我們邂逅了許多人，又錯失了許多人，這種追悔不已的心情，共通于蕓蕓眾生。人們試圖彌補這些遺憾的心，試圖讓愛團圓的行動，構成了人世間一個個婉轉動人的故事。這些故事在《等著我》中以最真實的面貌呈現。在《等著我3》播出結束后，觀眾的反響熱烈，討論度也節節上升。究其原因，是因為節目真正地做到了貼近觀眾的真實性需求，又不失綜藝節目本身的戲劇性。當然，這一切也得益于主持人的超強功力和幕后團隊的支持。只有在這種種條件下，《等著我3》才最終成為了一檔有口碑、有成就的公益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