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走過童年的陳奶奶

王琳

陳奶奶是我的保姆，從我1948年一出生就到了我家。那時她大概也有四五十歲了。

她是河北省清苑縣人。她本不姓陳，陳姓是她丈夫的姓，她姓翟叫翟金榮。舊社會農村婦女一出嫁，便就隨了丈夫的姓。

陳奶奶身世很悲慘。丈夫很早就去世了，給她留下了一雙兒女。她含辛茹苦把他們養大成人，又趕上抗日戰爭爆發。她的兒子是個熱血青年，給八路軍做了交通員。一次給八路軍送信，過鬼子的封鎖線時，被敵人發現了他的真實身份，本來就耳朵有點背的他，和鬼子裝聾作啞，當時就被鬼子用刺刀挑死了。

那時陳奶奶的女兒已經出嫁，她的身邊再沒有什么親人了。為了離開清苑老家那個傷心地，經人介紹，她只身一個人來到了北京。

家里平時只有我和陳奶奶，她比親奶奶還要疼我。姐姐周六從學校回來，碰上陳奶奶出去辦事買東西，哥哥姐姐都想跟著，但她只帶我一個人，他們誰要跟著就往回轟誰。直到現在我們兄弟姐妹聚會說起這事，還當做笑料呢。

1960年國家遭受了自然災害，全國人民節衣縮節，許多人都有餓肚子的經歷。可是我沒有。那時我還小，也可能陳奶奶為了不讓我餓著，而她自己寧可少吃也不得而知了。但有的事給我印象挺深的，家里人全回來了，要是包肉菜包子，兩個帶記號的肉多的肯定是留給我的。

我的記憶中，陳奶奶沒有閑著的時候，扭著一雙小腳屋里屋外不停閑。洗衣做飯縫衣做鞋，放下這個拿起那個。我的鞋都是她做的，她喜歡給我做黑條絨帶包頭的鞋。包頭就是另用一塊布剪成月牙形，再繡上或綴上備色的花，然后縫在鞋頭。一來為了好看，二來小孩子穿鞋費，尤其是鞋頭愛破，這樣還有加固的作用。

陳奶奶的另一個發明就是用小花布頭剪成正三角，兩個三角拼成一個正方形。以此類推，她用這些碎布給我拼成一個褥子面。做這些活兒她樂此不疲。學習小組的同學特別喜歡我的花褥子，沒事就翻著看。這些小花布好多是她去裁縫鋪要的碎布頭。

我最愛看她做鞋。找一些舊衣服剪威大小不一的一塊塊碎布，找一個板刷一層稀糨子貼一層布，看需要決定薄厚。都貼好放在外面晾干，按樣子剪威鞋面和鞋底。鞋底厚度決定層數多少，最上面要用新白布包好，一圈用麻繩納好就開始納底子。也不知道她從哪弄的一大捆麻，找兩綹，于上唾上唾沫在腿上搓，不一會就成了一條細麻繩。納鞋底于要有勁，要用力拉麻繩。納出底子的線碼密密實實整整齊齊，看著就結實。

小時候不懂事，盡管她這么疼我，我還老跟她發脾氣。給我梳頭疼了要叫喚，覺得辮子編的不舒服要發火，冬天襯褲在棉褲里搓起來了要在床上蹦。那時候怎么那么不懂事呢，想想真后晦。我小學畢業那年暑假，她帶我回了一趟她老家。那時她老家還很窮。在我記憶中吃過一種玉米餅子是咸的，里面還摻著大蔥葉。去她家門前桃樹摘桃，被蜘蛛網罩在臉上嚇的夠嗆，去水溝邊玩踩了一鞋底子狗屎，氣的直哭。待了一周就待夠了，鬧著回家。沒辦法，她趕緊帶我回了北京。這么多年，她第一次回家就讓我給攪了。

我十四五歲時，她已經老了，背也彎了，牙也掉了。她要回老家了。從她有了這個想法起，我就憂心忡忡，舍不得她走。但人老終要葉落歸根。她離開我的那些日子，我整天以淚洗面。一看到寫字臺的玻璃板下壓著的我倆的合影淚水就止不住。后來媽媽把這張相片藏起來了，直到我下鄉時，才拿給我留做紀念。十六歲我下了鄉，從此再沒見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