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素材中尋找突破
——京劇《大樹成蔭》的創作構思過程

京劇《大樹成蔭》是一部命題作文，不同于以往創作跟著感覺走，這部劇的構思經歷了在素材中尋找發現，不斷補充完善的過程。

去年二月，接到張建強老師的電話，連云港市贛榆區京劇團要以全國模范教師柏紀榮的先進事跡為原型，創作一部京劇，問我是否愿意合作？有些猶豫，現實題材非我擅長，教師生活我不熟悉，真人真事會有很大的限制……但同樣也是挑戰，能否應對不同題材，突破自己的創作風格？于是請團方發來資料，先感受一下。

資料發來，八十多頁，三十多個形象生動的小故事，仔細研讀，每個小故事都有閃光點，可以寫一部長篇報告文學。然而于劇而言，分散到一個個個體的事件，難以串連，實在無從下手。

于是，我決定采訪原型，從生活中搜集素材。

采訪的收獲

3月11日，第一次來到贛榆，走進黑林鎮，見到柏紀榮老師，進行了長長的交談。

柏老師個子不高，語速不快，始終面帶笑容，溫和親切。從她的身上，能感受到落地的樸實；從她的言語中，能感受到親和的溫暖……她并不喜歡宣傳自己，三十年鄉村教學，沒有一絲抱怨，沒有一絲委屈，沒有自覺無私奉獻的高尚感，有的只是自足的坦誠，她愛學生，學生也愛她，她陶醉于這種情感氛圍中……我心生感動，為這種超脫名利之外的純凈！

于是，有了劇中主人公的雛形：溫和親切，純樸實在，不拔高，不刻意，或平凡如街上行人，卻有著精神層面的高遠，是一位實實在在、普普通通，有著情感與溫度甚至被鄉村化了的陽光明朗的鄉村教師。

那一次的走訪收獲頗豐。贛榆區文廣新局局長孫傳思一路陪同。他是曾經的贛榆高考文科狀元，又在黑林鎮當過鎮長，引進了珍稀果樹種植項目。或是故情難舍，他饒有興致地帶我們去參加果林。

車沿著一直通到山頂的盤山公路上行，可到達每一片果林。正值初春，春寒料峭，露天的果樹剛發出新芽，走進大棚，藍莓已經開花。第一次看到藍莓花，潔白的像小燈籠，一簇一簇，美得醉人。仔細觀察，每一棵果樹下均有一根細細的水管，便是傳說中的滴灌了。黑林缺水，過去只能種植耐旱的花生、地瓜，如今，這一根根水管滋潤著藍莓、紅心獼猴桃、黃桃等高品質果種，產品遠銷，供不應求！

為之驚嘆！顛覆了我對蘇北農村固有的印象，農民可以住在家中當產業工人，這是新的理念與模式，也或是未來農村的發展趨勢。

那日，適逢張建強老師在贛榆排戲，于是同行。一路，他與孫局長在前攀談，我尾隨其后。隱約聽到黑林有個關于大桂樹的傳說，現在黑林鎮的一些地名如大樹、旦頭、涼莊等都是從此而來……浮光掠影，一聽而已。

贛榆此行，收獲很大。但如何串連，還是一片迷茫。

老校長與一碗餃子的啟發

采訪歸來，有了對主人公的印象，有了對故事背景的了解，仍思無頭緒。于是采取笨辦法，重新看資料，尋求突破口。

資料中有一段引起我的注意。三十年前，父親陪柏紀榮到大樹小學報到，看到學校條件差，教室破舊，桌椅不齊，沒有食堂，宿舍露風……父親的心涼了半截，甚至報怨她不該報考師范……接待的老校長熊方冕寬慰老人，他會把柏紀榮當成親人看待，并且讓妻子包了餃子招待他們，許諾以后每周會讓她吃上一頓餃子。在當時的黑林山區，能吃上餃子非常奢侈。那頓餃子宴，讓柏紀榮吃出了百般滋味，吃出了人生難以磨滅的記憶……

那碗餃子在我心中扎根。于是想到了這樣的場景，師范畢業的柏老師滿懷憧憬來到大樹小學，卻被條件的惡劣嚇住，本能地決定逃離，當她拔腿欲走時，一回身看到村里孩子們手捧一碗各家湊料包的熱氣騰騰的餃子……孩子們渴望的眼神留住了她的腳步，百家餃子的溫暖留住了她的心……

那么，當她再一次想離開時，又出現了一碗餃子，是她的學生們自發采集食材，自己包的，原意是想為她送行，但恰恰是這碗送別的餃子留住了她的腳步……

一而再，自有三。想象著結尾，學生們長大了，工作了，用自己工廠生產的原料共同包一碗餃子，作為交給老師的作業，也是對柏老師三十年鄉村教育的總結，是她一生價值的體現。

有了這三碗餃子，劇本就有了一個起點。

那位用餃子留住柏老師的熊校長也在腦中揮之不去。當時的大樹小學，都是民辦教師，公辦教師來了也堅持不久，會想方設法調走。作為大樹小學的校長，為了當地的教育，熊方冕當然希望有受過高等教育的師范生來執教，但作為一位長輩，他又心疼這么年輕的女孩在如此簡陋的環境中工作……于是，一位善解人意的老校長出現在劇中。開場，為了大樹的孩子，他略帶私心地留立住柏老師，卻一直心懷愧疚，在大樹小學教學條件得到改善后，為了柏老師的前途，甚至動員她離開……同樣的樸實、善良帶著溫度的慈祥老人，延續、增加劇本的溫暖底色。

一次艱難抉擇的延伸

有了一些眉目，仍面對一個難題，即如何編織故事，如何貫串人物？

回顧柏紀榮的事跡，一件件細碎的小事，獨立看來，沒有驚天動地，她的感人之處在于三十年的堅守，始終如一，一件件平凡的小事能在歲月的年輪中閃光。但她面對的是小學生，三十年中學生換了一茬又一茬，人物無法貫串。如果采用冰糖葫蘆式結構，劇情會散，同時她關愛學生的事跡，很多舞臺劇中都有表現，也擔心會落入俗套。

采訪中了解到，柏紀榮面對最大一次挑戰，是1993年，為改善家中經濟條件，她丈夫接受親戚的邀請，停薪留職，去深圳合伙開影樓，一月的收入相當于原先一年，并一再要求她同去。為了全家團聚，她同意前往，可是第二天走上講臺，看到同學們的眼神，想到鄉親們的期盼，她還是決定留下，并且拉回了丈夫。后來，腰纏萬貫的親戚常奚落他們注定一生窮命……

直覺這一事件可以成為劇本的主要情節。但如何延伸？苦思冥想，忽然想到，如果那個親戚是他們當年的同學呢？豁然開朗，思緒開始清晰，三個來自同一縣城的師范生柏青、陸洲與秦川，畢業時選擇不同的道路：原定留校的柏青為了暗戀的定向生陸洲，主動要求去他的家鄉大樹村執教；不愿回鄉的陸洲毅然放棄工作，外出闖蕩；分到縣城小學的秦川為了柏青，調到大樹村……幾年后，在深圳立足的陸洲力邀秦川前往共同發展，柏青在艱難的抉擇中留下，秦川為了柏青放棄高收入回鄉。三十年后，三位同學再度相聚，不同的人生道路，引發不同的人生感思……

于是確立以三個人的關系發展為主線，三十年的跨度，通過三個典型時段來表現，不僅描寫劇中人的故事，同時展現時代的變化，鄉村教育的發展，人們思想觀念的轉變，以及始終不變的樸實的鄉風鄉情，融入地域特色。而柏老師教書育人的一面，用學生們的群場戲表現，可以構建靈動的空間轉換，抒情的表達方式，展現戲曲空靈的特點。

一個傳說與一片果林

劇本有了框架和總體結構，但仍缺少貫串的神。如果僅是講述故事情節，會顯蒼白，所以依舊處于焦慮中。

那段時期，無形的壓力，常常失眠，失眠總愛亂想。想到黑林層層滴灌的果林，想到曾任鎮長的文科狀元孫局長，想到那個大樹村名由來的傳說，想到山鄉巨變……這一切是否能貫串到劇中？

忽然一夜想到，如果改變黑林面貌的鎮長是柏老師的學生呢？山鄉的今昔巨變，來源于教育，教育的意義不是為了成就某一個個體，恰是改變家鄉、改變社會。而這正是作為一個鄉村教師的最大價值。這是否還能與那個傳說關聯？

于是找到傳說：黑林曾經山清水秀，因為有一棵桂樹王的庇護；嫦娥奔月途中，看到了這棵桂樹，連根拔起帶往月宮，從此黑林自然條件便開始惡劣……是否可以想象，因為留不住公辦教師，當地的教育一直落后。柏老師來到，扎下了根，在孩子們心中種下了要長成大樹村的大樹的理想。幾十年后，她的學生在各行各業大顯身手，用他們的業績向老師交出答卷。柏老師在大樹村三十年的成就，與那棵桂樹王的精神是相通的……于是，劇本有了精神內涵，有了神，也有了《大樹成蔭》這個劇名。

《大樹成蔭》完成初稿后，幾經修改，目前正在排演。付排的過程中，發現劇本仍存在很多問題，三十年的跨度，依舊有些散，劇情不夠集中，沖突不夠強烈，缺少大起大落……只是首排，劇才起步，欲要提高，仍會有一個漫長的修改加工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