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進碑里的人（組詩）

紅雪

住進碑里的人

這些名字 密密麻麻 石子一樣

散落。釘子一樣

釘進了石頭 像一群麻雀

落在松花江上

在莊稼地里若隱若現

在大雪撲來的路上。我的故鄉

巴彥蘇蘇。驛馬山插入云朵

少陵河還嗚嗚咽咽

好像張甲洲當年點燃的一小堆一小堆

烽火 呼喊著

眨眼間灰燼飄過山脊。宛如碑林

忽然搖動一根根

咯嘣脆響的骨頭

長春嶺、江山子、興隆鎮……龍廟

被蒼翠串起

被大風拔高

被月光涂抹景深

寧小鋪、王福年、后風爐……老燒鍋

珍藏著鄉音未改的畫卷

微醉的嗩吶講述年景

我的腳印踩疼了浮雪。一下子就

接通了鄉俗

老榆樹下的故事茂盛如祖父的胡須

一碗水酒在月下撒著歡

石碑沉靜 突然波動 如

羊群歸欄

高一聲低一聲叫著一些稱呼

高過我落生時的哭聲

夢見

夜繼續下沉 誰在說著星語

一截碑突然舉起劍戟

扎向虛無

風在吼。風的喉嚨絲絲拉拉

像極了父親的哮喘

左面 大豆穿一身鎧甲

一支支柳葉刀

護衛著瓜熟蒂落

右面 玉米林遼闊

抖落枯葉的殘夢

前面 秋白菜抱緊了芯

后面 谷子低頭

獻上顆粒飽滿的敬仰

與村子一道之隔。隔著

雞鳴狗吠和潦草的時光

稗草瘋長。祖墳一寸寸矮下

炊煙的羊腸小道

歪歪斜斜出了村子

十字路口掙扎的火

急著趕路

土坷垃埋人呀 土坷垃養人呀

吞咽泥土的童年

猶如蚯蚓在暗處度日如年

每天 隔壁的傻根趕著幾只羊

在村口和墳頭間游蕩

玫瑰之舌

這是我唯一的花朵。玫瑰

伸出小舌頭

舔亮了廳堂

一縷搖擺的風 從窗戶吹來

深情款款

把我從夢中推醒

陽光打著旋 從東窗

滑向西窗

就在我吃飯、看書、寫作、跑步

……會客的間隙

復制了

昨夜的翻云覆雨

瓷瓶在藍中悼念宋詞

花瓣在跌落中感知快感

一抹紅 又一抹紅

就像偷窺的星星

泊在詩經里

我在秒針與分針間

掙扎

各自走自己的路 沒有什么

口舌之爭

可我還是害怕這招搖的時間

帶來帶著走了什么

樓長高 水在流

恍然生出的幾根白發

仿若流年的鼓槌

大風吹動萬物

大風又起 鉆出秋分

把云彩吹亂

壓低山巒

搖動白樺的雄心

大風一吹 再吹

草退向了土地

頭低向了羊群

河流趔趄

大風刮亂路燈的心事

夜色隱藏炊煙的密語

狗吠穿透月亮的相思

大風呀 試圖鼓脹隱形的

欲望

撫平鋪向心間的漣漪

淚滴變涼。我的身前身后

都是風言風語

我的半生都被北方粗糲的大風

欺凌。正在一點一點零落

或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