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帶著我兒子
在河塘里采菱角
河水清澈,兒子不時地
掬起水花,向他的爺爺灑去
父親不躲不閃,用篙子
把木盆撐得原地打轉
祖孫倆的笑聲,隨著水紋
向兩岸漾開
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個傍晚
祖父從田間歸來,泥巴
沾滿了他的褲腿
看到我的時候,他咧嘴
朝我笑了笑,一頭
栽倒在了門前的草垛上
那時,他還那么年輕
雨夜,兒子在我臂彎熟睡
窗外電閃雷鳴,他在盜汗
孩子懼怕陌生的事物
我也一樣
他的媽媽和衣而眠,雙肩抖動
屋里殘留的溫度讓我異常悶熱
這讓我想起,許多年前的一個雨夜
在鄉下,我的父親悶頭抽煙
媽媽在低聲啜泣。煙頭明滅
我蜷縮在墻角抖得厲害,而悲傷
就像一面巨大的湖泊,每一滴雨
都把我打得更疼
六年前的一天,父親
從鄉下來單位看我
他的車上綁滿了各種物品:
褥子、大米、水果和蔬菜
那時我在一所學校任教
放學后,我和同事
在學校食堂見到了他
當時他正倚在窗口抽煙
由于下工早,尚未來得及換衣
他的身上沾滿了木屑
看到我們走來的時候,他像一只
受驚的馴鹿,慌忙而局促地
掐滅了煙頭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們之間
經歷過的爭執不計其數,但
我仍無法忘記,當年他在轉身
掐滅煙頭時的眼神
我曾在,家鄉的湖中溺過水
慌亂中,我抓住了身旁的一叢蘆葦
這遍布溝渠的鄉野之物
并沒有傳說中的那么浮淺
我和它,都沒有被湖水沖走
時隔多年,我在異鄉的夜里
望著一縷被云層阻斷的光芒
感到了那種久違的窒息
這是在經歷過一番掙扎后
尚不能接近真相的痛楚
不同于幼時的那場溺水
我的湖里,再也沒有長出過
那樣的蘆葦了
阿帕的旅店三面臨海
唯一的入口
隱在兩棵棕櫚之間
我和導游阿齊,坐在樹下喝酒
小麥發酵的香味,引來了
一群海鳥。阿齊告訴我
這群游離在安達曼海岸的姑娘們
都是阿帕的情人。它們和
所有住店的旅客一樣
快樂著,沒有憂愁
黃昏的時候
阿帕獨自倚坐在桅桿
海浪拍上了甲板,夕陽把金子
鋪滿了海面。那里
曾是他失去妻子的地方
兒子坐在我肩頭
我倆靜靜地,望著眼前
這片雪白的河
我告訴他,我的爺爺
名字就叫“大河”
每年的這個時候
我都會在河邊給他燒紙
告訴他,一些人間的事
現在
我帶著他兩歲大的重孫
蹲在河邊
怎么也開不了口
他那老妻
八十五歲的王吉娣
在去年冬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