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余亮:興化是個多水的地方,有水的地方就會有渡口,有渡口的地方就會有義渡。畢飛宇工作室第一次小說沙龍的文本叫《福扣》,《福扣》中有個很好的細節——造船。造船需要木料、桐油、石灰等各種材料。我們的小說沙龍就是在選材,然后造船,渡過我們的文學之河,渡過我們的人生之河。今天我們小說沙龍討論的文本也是和水有關的,叫《漏水》。
顧維萍:小說講述了“我”在婚姻的迷宮里尋找、掙扎,釀成了自己的悲劇。實際上就是講了“我”的婚姻危機。這個小說有很多故事可寫,但是她沒有展開,沒有講好。一篇小說要想把故事講好,故事就必須吸引人,必須是別致的。這篇小說的故事是我們生活中不太經歷得到的,如果故事是我們身邊經常看到的事情,那么就沒有什么意思了。我覺得小說《漏水》的題目是不錯的,它是一種隱喻,一種象征。看到小說的題目我是挺感興趣的,但是后來看到細節會有些失望。小說所寫的不管是凡人的生活還是超越生活,首先要像生活,或者說不能違背藝術的常理。而這個小說中有些細節是經不起推敲的,可以說是一廂情愿。比如說,“我”作為一個銀行的信貸科長,怎么可能坐在賓館的臺階上。即使作者把他定義為神經錯亂,我覺得錯亂得不夠,也難以讓人信服。“我”坐在賓館的臺階上是離婚之后,大家想想,一個離了婚的男人,他有必要這么做嗎?說得粗魯些,他有權利去捉奸嗎?我覺得他給老婆裝竊聽器這個情節設置也應該會有更好的、更隱蔽的方法,我覺得這些有點失實。還有小說中“我”是個守身如玉的人,怎么會因為對胖女人的一個微笑就毀了自己的婚姻?文中還有一個精彩的細節,“我”請好友來家里喝酒,小蘭左一遍右一遍地敬他,而且還眉目傳情。我還是男人嗎?竟然無動于衷!小說中這樣的漏洞還不少。我覺得這些漏洞都嚴重地削減了小說的反諷的力度。
龐余亮:漏水和漏洞。它講了一個愛無能的男人的故事。我看這個小說的開頭開錯了,小說的題目是漏水,一開始就寫漏水是可以的,但是這篇小說開頭的最佳點應該在什么地方呢?如果讓我來寫,我會將第九段的第一行作為開頭——“現在這個城市里幾乎所有賓館的前臺都和我吵過架。”
顧維萍:小說的開頭第一句:“我與蘭離婚后家里就出問題了。”這句話其實是有問題的。小說中漏水的事情其實在離婚之前就已經發生了,小說的開頭一定要精彩。畢老師講過一句話,把你最羞恥的事情講出來,小說就成功了一半。就像在舞池里,男士對女士發出的邀請,就像小說的開頭,是作者對讀者發出的一次邀請。剛剛龐老師講的也是我的想法,這篇小說的開頭要么就是我和前臺的爭吵,要么就是我喝醉了酒躺在賓館的臺階上。這樣更吸引人。
龐余亮:剛剛我說愛無能,愛的另一面就是恨,小說其實把他所仇恨的人都寫出來了。第一個是樓上的鄰居,第二個是丈母娘,第三個是老婆蘭,他一個一個地把仇恨引出來了。漏水背后的精神分析,是愛與恨之間的相互交錯,在恨的過程中他把所有東西漏掉了。這個小說最大的問題應該不在細節,而在“我”分裂的原因,精神出現問題的根源在哪里。
易康:這個小說節奏比較均衡,推進比較有序,有些描寫比較感性,有一定的感染力。作者寫這個題材有一種敢于直面人生的勇氣。我覺得這個小說最大的不足就是缺乏情感和精神方面的支撐,小說意在表現現代人的不安和焦慮,但是這個不安和焦慮有些空洞,缺乏精神上的支撐,所以這個小說不是悲喜劇,它是鬧劇。它不是諷刺,是調侃,是挖苦。看到這個我想到了小時候讀魯迅的文章,我的父親曾經這樣指導過我,他說,魯迅的作品很有人情味。直到成年之后,我都將這個作為打開魯迅一切作品的一把鑰匙,就是人情味。不光是他的小說,包括他的散文、雜文、文學評論等都是很有人情味的。所以文藝作品一定要有足夠的情感支撐。這個小說讓我想起了一幅美國的漫畫,就是一邊笑,一邊含著淚。黑色幽默就是要含淚的笑,所以僅僅只有譏諷、調侃是不夠的。其實她是有追求的,但是能力沒有達到。這個小說是興化作者當中非常有自覺追求的作品。這是我說的第一點,第二點,人物關系上有點問題,人物之間的連接不夠緊,作者可能是要讓婉兮和蘭形成某種對應關系,或者因果關系,但這種關系最終沒有完成,婉兮在作品當中的退場十分草率,作者也試圖從這個人物身上帶出一點東西,但只是蜻蜓點水,相對來說比較膚淺。這個人物給我的感覺就是一個人準備出門了,外套也穿好了,鞋也換好了,但是轉了一圈他又回來了,最終他還是沒有出門。我倒是覺得她的另外一個人物鄰居胖女人寫得要成功一些。
龐余亮: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胖女人住在哪一層?沒寫。自己住在哪一層?也沒寫。這說明作者在寫這個小說的時候,自己頭腦中的清晰度還是不夠。
易康:胖女人這個人物形象對我來說要比婉兮深刻一些,盡管作者在婉兮身上很用力,但是有一種半途而廢的感覺。我有個想法,就是是否可以把胖女人和婉兮合并成一個人?如果把婉兮身上的一些東西移到胖女人身上,可以使小說更緊湊一點,也能凸顯作者想表達的東西。這個小說的語言比較拉雜,有些敘述沒有必要,有些詞語缺乏提煉。比如第一節第七段“連這話法官都信”,這肯定是沒有理順的句子。第二節第三自然段,“老婆開一家洗衣店,……生意好些。”這樣的句子讀起來就有點拗口。
冷玉斌:第一我覺得這個小說的完成度還是挺高的,它有兩條線索,第一條是跟前妻的糾纏,對婉兮的心儀。實際上他對婉兮的喜歡也是建立在對前妻的不滿上。另外還有一條暗線,她基本上沒怎么動,就藏在里面。就是他母親這條,他十歲那年,母親跟人私奔了。這條暗線,可能就是他如今不堪的生活以及造成他人格障礙的一個前因。他與婉兮相遇,包括捉奸,其實都發生于他當天檢查漏水的過程中。這個小說的物理時間不超過五分鐘。從物理時間轉到敘事時間方面,她其實做得很干凈。這篇小說與前面沙龍里討論過的小說相比,我還有一個感受,那就是在故事的包裹下,很有些都市心理小說的氣息,甚至有一點懸疑的意味。題目叫“漏水”,“漏”與“水”是極其鮮明的意象,“漏”是主人公“我”的人生本質,從母親私奔后開始,他的一切都漏了,最終強烈地反映在個人的愛情與婚姻生活中,對自己的外貌沒有信心,對自己的妻子不滿意,心儀的對象是一個從詩經里走出來的女人,自己在這樣隱秘的心事底下,沒發現同事的秘密,卻發現妻子疑似出軌,人生漏了,他這個人也太陋了——簡陋的陋;至于“水”,在婚姻、愛情乃至性里面,都特別重要,而主人公缺乏的就是“水”。你看小說里的零零總總,就是缺水的狀態。開頭的捉奸,在太陽底下曬得頭暈,還有后面,妻子蘭住回娘家,他的性饑渴讓他開始原諒蘭的不忠,諸如此類,所以,整部小說里都有一種火氣,主人公始終是在肝火上升,開頭查水表遭鄰居唾罵,到最后,請求胖女人幫忙未果,故事沉浸在一片黑暗里。這當中,他的疑神疑鬼,氣急敗壞,氣喘吁吁,男人氣短,在小說里得到了充分展現。他到底是不是一個精神病人?不需要有明確的醫療上的答案,但也許,從他的母親離開,他的精神上確實就生病了,到如今,病得還不輕。
李冰:第一,我覺得這個小說講述得過于清晰有條理,小說主人公的精神應該是錯亂的,他所感知的世界或者感知世界的方式應該是跟普通人不一樣的,所以我覺得如果用碎片式的寫作方式可能會更好一點。碎片式的方式同樣也可以重現人物與事件的關系。可以把故事講得模糊一點,隱去一些線索,讓敘述者用一種有別于普通人的思維靈感方式,來建立一種敘事的策略。錯亂式的敘事可以加強小說的縱深感,產生多種意味,也會出現更多解讀的可能。第二,我覺得漏水的意味沒有充分地寫出來,漏水沒有和主人公的情感建立一種穩定的聯系。要為主人公的情感找一個著力點,要強調主人公的憤怒和不解。另外,漏水可能就是說這個主人公的世界是失控的、是流失的,他的世界是塌陷的。他應該努力在這個事件中重建一個秩序,給自己一個相應的位置。漏水應該有一定的意味,他就是主人公內心不斷流失的東西,有可能是時間、生命力或者是美好的情感,他意識到了,卻無法阻止,無能為力。我覺得如果把這種無奈寫出來,可能會讓小說擁有一種悲劇意味。第三,他與幾個女人之間的關系沒有寫透,這幾個女人也沒有對主人公的行為、命運、結局產生什么影響,有點浪費的感覺。第四,我覺得這個小說缺乏進展,主人公的行為和心理都處于一種停滯的狀態,我覺得可以給一點暗示,他下一步的行動是什么,或者,他的思維是不是會更加錯亂。
朱輝:我接到《漏水》這篇小說時對它是充滿期待的,因為此前大家交流的兩個文本都相當好。龐主席告訴我沙龍的規則是盡量把毛病和缺點都找出來,少講好話。我說不行,上一期的陸兮兮的小說我講了一點好話,我的原話是我喜出望外。這一次我也希望可以喜出望外,但是看到最后我一盆涼水澆到腳,我很不滿意。我看出了作者對生活的切膚之痛,我也看出了作者經過了精心的謀劃,可惜在我看來都達成得不好。比如說漏水和漏氣,漏水是慢性的,睡不著,煩,而漏氣是急性的,是會死人的。漏水常常被拿來比成生活里的煩惱,多了象征的意思,就像張愛玲講的生在袍子里的虱子。是,漏水挺好。我在一個月前剛剛看過一個小說家寫的中篇《漏水》,和這個一樣,生活出現問題了,她家漏水,她老公沒本事,修不好。女人到處想辦法解決這個漏水問題,就睡不著。你用漏水沒問題,問題是這個漏水事件本身和婚姻出現問題沒關系,一點關系都沒有,硬貼上去的,這叫“穿靴戴帽”。這都是寫小說的大忌。如此通俗的象征漏水被她拿來了“穿靴戴帽”,小說立即就下降了一個層次。另外一個問題,小說可以有意識流,可以有后現代,也可以是非常傳統的寫法。能講好故事而故意不把故事講好跟想講好故事而沒有講好,有巨大的區別。這個作者是想把故事講好,但是她講不好。而且她自己精神也會經常發生漂移,因為她想寫的東西有點像《狂人日記》,就是有點精神病的、焦躁的、生活里煩惱非常多的、已經開始窺探別人生活的這么一個人,但是她沒有把這個故事講好。所以她是想講好故事而沒有講好,而不是玩后現代。小說還是一個傳統結構,“穿靴戴帽”讓小說從哪里出發又回到了哪里,畫了一個圓形。這個作者是寫過一段時間的,文字很通順,但是她對文字的要求顯然是不夠高的。另外,描寫人物其實是有訣竅的,我給大家一點閱讀的建議,讀書不能讀個故事情節就完了,僅僅這樣達不到一個寫作者的要求,得不到特別多的滋養。其實好的小說從構思、語言、情節、細節到人物的名字乃至標題,其實都用足了心。很少有人會注意到這個層面,可是對優秀的作品,你注意到這個層面會得到巨大的教益,你的功力會得到質的提高。比如說《紅樓夢》,人物的性格是一對一對的塑造,最典型的是林黛玉和薛寶釵,這兩個人的人物關系是有一點對照意味的。這個小說里的婉兮和胖女人也許也有那么一點意思,但是這兩個人女人包括老婆蘭,沒有一個人深度介入主人公的生活,跟這個漏水事件更沒有關系,整個小說支離破碎,所以這個小說想要改好,要花很大的功夫,我個人持悲觀態度。
龐余亮:朱輝老師講的,也涉及到我們興化作者寫作中的最大的毛病——隨意性。興化的小說作者中,我印象比較深的一個是易康,一個是汪夕祿,他們對小說的認真程度超過了其他人。這就是對自我的要求高。這個小說的作者有她的追求,但還是沒有避免隨意性,這個隨意性我身上也有,我也在慢慢地克服。朱輝老師講的這一段對我們在座的所有人都有啟發,你只有尊重了文學,尊重了小說,小說才會反過來回饋你。
畢飛宇:剛才朱輝老師講,漏水也好,家庭生活也好,沒什么關系,支離破碎的。我對此有點不同的看法。小說里面寫的這個我,無非就是兩個流向,一個流向是道德流向,一個流向是疾病流向,以我目前的判斷來看,道德流向弱一點,或者說這個小說本身不是去探討道德問題的,而是去探討心理層面的問題的。從心理層面來講的話,這是一個有問題的人,一個有問題的人,他應該就是碎的,如果我來寫,我要做的就是進一步把它打碎。這個小說寫了六節,如果我來寫的話,這個阿拉伯數字我就不要。直接就打回車鍵,打空格號。我可能會處理得更亂。在這個亂的過程中,讓讀者自己去把它內部的邏輯找出來。無非就是兩條線,一條就是作為一個病人,他在日常生活里出現的異態,比如對聲音的敏感,本來也沒有漏水,或者說即使漏水了也不是我家漏水,即使我家漏水了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可是對他來講,對于他的聽覺來講,對他的睡眠來講,這個聲音到底是現實的還是非現實的,到底是在近處還是在遠處,到底能不能讓他過上日常的生活,是能睡覺還是不能睡覺,這條線是可以往下走的。除了對聲音的敏感,還有就是他有沒有異態的性行為,有了異態的性行為,在婚姻內部出現了一些問題之后,他開始自我警察化,用一些古怪的行為大幅度地傷害他人的自由和人權。我覺得可以把這兩條線弄得更亂一點。現在我要說的還不是這個問題。小說中的兩個人物,讓我很糾結,我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兩個人物。一個是太太蘭,一個是丈母娘。從小說的人物組合來講,蘭和丈母娘應該是處于一個空間的,我和婉兮是一個空間,我和胖女人是一個空間,這個是生活空間的空間,我和蘭是一個家庭空間,蘭和她的母親之間還有一個空間。這個小說真正讓我感興趣的還不是精神錯亂這一塊,我覺得重點應該在蘭身上,如果已經確定了這個男人是一個有著中度或者重度精神病的人的話,我個人認為太太應該是知情的。現在這個蘭只會說你神經病,其實并沒有更深刻的認識。男人是這樣的一個生理和心理狀態,我喜歡的一個走向是,妻子照顧病人,這個病人在日常生活中,在床上已經很異態了,可是一個做太太的人,她不知道,她關心的可能是丈夫的單位、收入、工資卡,每天給我多少錢,至于這個男人在疾病的干擾下有沒有對她的生理和心理構成傷害,她是麻木的。她離家的原因也不是因為性,而是因為經濟原因,她離家之后跟她的母親有一番對話,她的母親從他們的對話當中意外地發現,女婿出問題了,這樣寫的話,小說的空間就會更大一些。它給我們一個結論:丈夫是一個支離破碎的病人,而妻子其實也是個病人,是個麻木的病人,而這個病可能更可怕。這樣,丈母娘這個角色就變得非常重要。我們別忘了,小說的一開頭,“我”交代我離婚是女方提出來的,但是第一次提出離婚這個念頭的是丈母娘,丈母娘提出離婚的時候,作者寫:“等我說完話,丈母娘沉默了一會兒,平靜地說:‘和我的女兒離婚吧。’”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丈母娘是一個很理性的人,但是我們沿著這個往前推,作者對丈母娘的描述不是這個路子的,比如在洗衣店的門口,丈母娘四仰八叉地躺在門口的地上,她說被我氣得心口疼。這個地方又成了一個市民氣很重的很庸俗的人。我就覺得作者在丈母娘的身上要花點功夫,你只有把丈母娘的定位定好了,她到底是一個理性的人還是一個胡攪蠻纏的人,才能把蘭確定好了,只有把蘭確定好了,才能確定我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走向。是整合它還是進一步打碎它。第二點,剛剛朱老師講的水和婚姻生活沒關系,我覺得沒關系是沒關系的呀。沒必要讓它們有關系,他本身就是一個病人,很可能漏水本身就是不存在的。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漏水這個事件沒有處理好。漏水是真實的也好,幻聽的也好,他聽到了聲音,下去查了水表,確定了是601的水表在動,小說的結尾是到胖女人那兒敲門。這個地方就看出小說的作者不講究,你到底是讓這個精神病人往清晰的方向上走,還是往模糊的方向上走,這都是一個方向。
朱輝:就是這個第二點,說明作者不知道在做什么,亂七八糟。按照我們生活的邏輯是排查水表,到底是只是幻聽還是真的有個水表在深夜還在轉,如果如此縝密,它就是一個傳統的小說。如果說他是個精神病人,整天在家疑神疑鬼,那就應該像畢老師剛才所講的那樣,把整個故事打得更亂。
畢飛宇:文章的結尾,我去敲胖女人的門,貓眼黑了。給我們一個錯覺,水的問題是一個借口,他去敲門其實是想干點別的事情。我覺得這個處理得不好。我胡說啊,給作者提供一個思路。哪怕我進到了這個胖女人的家里了,哪怕這個胖女人反過來對我提出了其他的要求,他的重點反而在水上,我覺得這樣更有意思。
丁帆:我覺得《漏水》這個文本恰恰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最好的討論空間和修改空間,討論就是要有爭議。我覺得這個小說的修改空間非常大。朱輝說漏水事件和婚姻事件是兩張皮,沒有連接起來,但是你也不能說這兩個就不搭,我覺得漏水這個意象如果寫得好的話,就會成為這個小說最大的亮點。也就是小說的素材如果處理得好,能夠充分挖掘小說的內涵和提升小說哲思層面的定位。她可以把它寫成一個反諷的寓言式的小說,那么這個小說就可以得全國的短篇獎。什么是好小說?一種是靠曲折的情節取勝,這個是傳統小說的寫法,情節有節奏感。但是短篇不靠這個取勝,短篇靠視角取勝,找到一個好的視角,小說就成功了一半。比如《哺乳期的女人》,就是敘事的角度和兒童視角的角度相互交替、重疊,勾起了讀者一種窺視的期待性。第三,是以構思取勝。第四是以題材取勝。這種編織故事的能力,發現生活中的規律稍加修改就可以成功了。比如法院的案件案例,特殊的社會事件。第五,短篇最重要的取勝方式,就是靠語言的張力。比如汪曾祺的小說,一句頂一萬句。所以短篇小說的語言是很考究的。第六是靠懸念取勝,尋找疑點,讓讀者有被騙的感覺。第七就是以人性為基點來揭示人性的弱點,尤其是寫悲劇。就如魯迅所說,你把有價值的人生撕毀之后,你考慮到的是什么?現在這種悲劇色彩的小說很泛濫了,但是你的價值立場在哪里?第八,就是玩技術魔方,就是先鋒小說,或者是后現代小說,都是在技術層面玩小說魔方。根據這幾點我要講的是,這個小說實際上具備了三個元素,但是這三個元素都沒有充分發揮,第一個是題材,這是一個特殊的題材。第二個,它用了懸念,漏水就是一個懸念,這個好像跟情節不搭,但是這恰恰是這個心理病人的心結。你不能把它看成簡單的細節描寫,它是這個精神病人在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的時候,表現出來的一種失望。我覺得這個懸念從開始的一個扣到最后回到原點是好的,但是她沒有充分運用好。第三個就是視角,它的視角是一個有竊聽癖的男人。朱老師認為水和事件沒有勾連,其實是有勾連的,那個水電工是作為伴郎出現的,他認為這個水電工和他老婆私通。它的視角是敘事者和我,她沒有處理得和諧自然,最可惜的是,敘事者先看到這個男人就是個瘋子,要我寫的話我會把它處理成瘋與不瘋之間,我不給答案,讓這個答案自己來擴張它整個社會認識的空間。這個就變成了究竟是我瘋了,還是這個社會瘋了,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都瘋了。如果是這樣,這個小說就提升到了一個非常高的高度。所以我一開始看到的時候就想到了《狂人日記》和《阿Q正傳》,它能不能向這個方向靠近?可惜作者沒有意識到也沒有能力達到。所有的延伸空間都被敘事者堵死了,這是比較愚蠢的。不愚蠢的就是混淆兩者,模糊它的定義,把空間留給讀者。水平高的讀者能看到更多的社會問題。我們的社會進步了,經濟發展了,地位提高了,但是人與人之間的交流產生了一種障礙,我覺得這個小說有很大的空間可以伸展。如果把小說定義為反諷的寓言式的小說,將人物的塑造、情節的發展向這個方向伸進,就會非常好了。漏水是一種現象,延伸到心理現象擴展到一個社會現象,這個小說的結尾滴答滴答嘩啦啦,這就是一個精神病患者的幻聽癥狀,這就延展到他對這個世界的一種幻覺現象,這個我就想到了,用幻聽中的這種帶有象聲詞的意象會好一些,漏水改一個字,滴漏。這個既可以涵蓋社會哲思層面的,也可以涵蓋小說主人公“我”的病態的心理感覺,或許會給人一種疼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