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之殤，韓國青年的兵役路

Matt Lin

目前全世界仍有20余個國家實行征兵制，韓國即是其中之一，這在發達國家里面相當少有。韓國男人接到征兵單時，大多數的反應是感嘆“世界末日到了”，哭天喊地一番，再與親朋好友一同狂醉話別到入營前夜，慘烈程度堪比坐監。

全男皆兵

根據韓國《兵役法》，男性須在19歲接受兵役廳體檢，并在20～30歲間根據體檢等級和相關規定入伍服役。兵務廳會提早發送入伍通知，但如果當時有上學的情況，則可以申請延期。

大學男生一般會在大二休學，服完兩年兵役后再繼續完成學業。這主要是為以后的課業發展和生涯規劃考慮。大學一年級不分科系，可以先享受快樂的大學生活。當完兵回來重新開始學業，會比畢業后當兵保留更多的專業知識記憶，當然也因為韓國企業更偏愛錄用應屆畢業生。

兵役體檢共分七級，當中除嚴重疾病或精神障礙的人員免除兵役外，基本都要當兵，不過役期長短、所受訓練與所屬部門有別。

比如，五級是得過嚴重疾病但可獨立生活者，需要接受短期軍事理論培訓，編入戰時勞動役，在緊急情況時出動。而四級是身體相對健康，但可能有部分項目未達標（過胖過瘦一類），需要新兵訓練五周，然后派遣至政府機構或公共團體做“公益勤務要員”（有點類似公務員，每天工作8小時，可以自由下班）。一至三級則是現役兵合格人選，新兵訓練后，分別編入現役陸海空三軍各部隊，接受更為嚴格的軍事專業訓練。

簡言之，只要不缺胳膊斷腿，沒有特別的生理或心理損傷，一律要到軍中服役。

當然，除前述重大疾病者，有幾種人也屬例外，得減免兵役或不編入現役兵。比如家庭有特殊情況、全身有超過皮膚1/3的紋身、博士含以上或只具小學教育水平、34歲以上的男人，會免除兵役。當然，脫北者與歸化人員也是免役，孤兒、變性人則編入戰時勞動役。父母或兄弟姐妹中有殉職者，編入補充役，服務6個月即可。

比較常見的免除兵役者，是對國家做出巨大貢獻者，例如奧運或亞運場獲得金牌的人。這項優惠始于1973年樸正熙政府制定的規定。現行制度則是在20世紀90年代確定的，在體育領域只對“奧運會冠亞季軍或亞運會冠軍”提供免除兵役的優待。另外，國際藝術大賽前兩名、國內藝術大賽第一名獲得者，以及重要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教育進修者等，歸入可獲優待的藝術類要員。

為扶持尖端科技產業，政府也規定一些理工類專業的高級人才可享受免兵役的優待，但需要進行考試。

原則上，這些人只需接受4周的基礎軍事訓練，但必須在其所屬領域再工作34個月，并利用專長參加544個小時的志愿活動，才算結束兵役。

這就是2018年亞運會中，孫興慜所帶領的韓國國足能否奪得金牌成為熱門話題的原因。畢竟1992年出生的孫興慜如不能在這屆獲得金牌，明年就需要履行兵役義務了。但隨著他成功實現亞運金牌夢，除了孫興慜擺脫了兵役義務的束縛，整個足球隊的20人均享受到了兵役免除優待。

殘酷軍營

中國民間有著“好男不當兵”的說法，部分韓國人也覺得兩年的兵役在浪費時間，特別是在人生的黃金時期入伍。在軍隊學習的技能到社會上也難以運用，兩年的封閉生活更會對生涯規劃帶來阻礙。

當兵的月收入不足15萬韓元（折合人民幣約900元），根本入不敷出。不少事業原本如日中天的藝人，由于兵役而事業中斷，回來后名聲早已大不如前。Rain、元彬因服役聲勢大降，便是血淋淋的例子。這導致了許多韓國藝人拼了命要閃躲兵役，早期宋承憲購買病人尿液裝腎病、嘻哈歌手MC夢拔掉12顆牙齒試圖影響檢驗。而一般人在體檢時裝聾、裝精神病的案例，更是層出不窮。

韓國男性討厭當兵，但對于千方百計躲避兵役的行為，韓國社會絕對是深惡痛絕。這是一種很奇怪的集體受害意識，大家都希望不當兵卻迫于無奈，因而如果有人逃避兵役的話，全社會都會排擠、唾棄他，特別是針對公眾人物。2002年，歌手劉承俊放棄韓國國籍，申請美國綠卡來逃避兵役，引來公憤，至今仍被法務部禁止入境韓國。

另一個抗拒兵役的緣由，是韓國軍隊出名的訓練嚴苛。進入軍營可能數個月沒有假期，新兵進行近100天訓練，才會迎來第一次放假。部隊則是看軍種與服役單位，幾個月才能離營一次算是常態。無法使用手機與電腦，也不常看到電視，幾乎與外界隔絕。沒日沒夜超強度的訓練，以及半島特殊局勢所帶來的危險性，都讓身處軍營的人感到巨大壓力。

韓國注重階級觀，下級對上級，后輩對前輩，有很多的“規矩”要遵守。部隊的等級觀念更為森嚴，與外面社會重視年齡與輩分不同，軍中看的是誰先到軍隊，誰是學長，誰就是這里的老大。

老兵以“訓練和紀律”為名虐待新兵的現象非常普遍，末等兵身份入伍的人幾乎沒有好日子過。新兵的作息時間永遠不固定，要看學長的臉色。不管要求合不合理，若未達到標準或只因學長的一個不順心，都可能換來一頓毒打跟腳踹。

而對這樣的情況，長官一般也不會干涉，畢竟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今天欺負人的老鳥也曾是被欺負的菜鳥。而這一切名義上都是為了讓部隊更有紀律，得以守護國家，結果就導致人格侮辱、過度管教、強制體罰、霸凌、排擠、群毆甚至性侵等荒唐行為。

對兵役恐懼的由來，除了服役者擔心因朝韓沖突而喪命，也因為高強度的軍事訓練中時常操作不當造成人身危險。1980-1995年間，韓國士兵的死亡人數近9000人，年均約580人。這個數字很是夸張，因為正處和平時期，士兵的死因主要是意外事故與自殺。以事故論的話，幾乎每年都有20～50件意外事故發生。

按統計，自殺是軍中死亡原因的第一位，以2017年為例，68%的死因是自殺。雖然數據也顯示軍中自殺人數確有減少，從2014年的67人降到2017年的51人，但每周幾乎都還是有人自殺……不過，隨著軍中人權呼聲高漲，且服役者家長給予軍隊管理者壓力，近年來士兵自殺的數字已從2014年的40人降到2017年的17人；而服役的壓力移轉到軍隊干部身上，一樣從2014年到2017年，軍隊干部的自殺人數從21人增加到31人。

如此痛苦的當兵生涯，自然導致韓國軍隊的逃兵情況嚴重。出于服役倦怠、異性問題、家庭問題、金錢動機等原因，每年都有上百名士兵趁著難得的休假離開軍隊后，就躲在桑拿房或網吧中不歸，僅2017年即有149人當逃兵。

又因為士兵薪水少得可憐，積蓄很快消耗殆盡，逃兵只能依靠偷錢偷東西果腹，不然就只能選擇自殺。軍隊管理層也明白這個情況，因而逃兵被抓獲后，只要表達出自己仍有意愿續服兵役，基本不會受罰，處罰也僅是關禁閉。這也使得近5年內，韓國部隊雖有1102名士兵發生過出逃行為，卻僅有90人受罰。

兵役之路

盡管冷戰早已結束，韓國國力大大超越朝鮮，但“三八線”的國防壓力之大，使得韓國一直沒有廢除征兵制，而是保持著一支龐大的常備軍，成為少數的“冷戰活化石”。

朝鮮半島自古就有征兵制，李氏朝鮮時期16～60歲男人成為主要兵源。現代意義上的征兵，是在1948年正式建國以后，當時憲法39條規定“人民應在法令規定下保衛國家”，并據此制定兵役法，但當時服役人數不足10萬人。

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韓國方面一度采取拉壯丁的方式，征召30萬人服役。韓國政府也在1951年修訂兵役法，開始實施義務兵役，使得軍隊人數劇增。

朝鮮戰爭停戰后，美國曾考慮削減韓國的軍隊并廢除征兵制，但由于朝鮮半島對峙的局勢依舊，且北強南弱，李承晚政府并未接受美國的建議，甚至在1954年擴充軍隊到65萬人。

而后幾經變革，韓國在20世紀70年代初導入“代替服役制度”，比如前述的公益勤務要員，還有因專業來分配的公共保健醫生、產業技職要員、義務消防、專門研究員、公益法務官等。一般來說，這類替代役門檻很高，非名校畢業很難申請得到。

當兵的役期，在不同時期、不同軍種有不盡相同的規定。比如1953年停戰后，海陸空軍皆服役36個月，但后來大體呈現縮減的態勢。2003年調整為陸軍24個月、空軍27個月、海軍陸戰隊24個月、海軍26個月，而到2012年則又調降到現行的各兵種都在兩年或兩年以下（陸軍與海軍陸戰隊21個月、空軍24個月、海軍23個月）。

近幾年來，社會要求重視軍人的訓練安全、情緒與壓力管理，并對政府施壓，使得因兵役自殺的人數有所減少。2014年已降到101人，2015年降到百位數下的93人，最新數據則是2017年的75人。但平均下來，每周都有1～2人命喪軍中，軍隊管理仍有較大的改善空間。

隨著韓國政府日漸重視軍隊問題，文在寅政府提出了“國防改革2.0”方案，將在2020年調整為陸軍與海軍陸戰隊18個月，海軍與空軍則為20個月與22個月。除減少服役期，也在部分區域允許士兵在結束日常訓練后外出（僅限與家人會面、診療就醫）。此外，未來還計劃允許士兵經批準后出入網吧，期待能保障軍中人權，維護士兵休息時間，減少軍旅生活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