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
2018年對“娘炮”的聲討,來得比往年更兇猛一些。最近“娘炮”二字云譎波詭, 從媒體到公眾,各方掀起一輪又一輪激辯,“男性審美”再度成為民眾強烈關注的公共議題。
漫天爭議源自央視一檔專門給中小學生看的節目《開學第一課》邀請了一眾小鮮肉藝人,批評者認為這些“油頭粉面A4腰,矯揉造作蘭花指”的青年不符合“主流”審美,宣傳這樣的榜樣會加劇公眾焦慮,引發下一代擔不起家國重任的擔憂。在網絡上“男生應該陽剛”“娘炮誤國”“把這些娘炮們當成四害除了吧”等言論忽如一夜來刷屏。
在對“娘炮”現象進行反思批判時,應先要厘清一個概念,認為“娘”是貶義詞,本身就是對女性的歧視。“少年娘則國家娘”所隱含的是:女性氣質是負面的。“娘炮誤國”本質就是男版的“紅顏禍水”論,以“娘”諷人有辱斯文。
在多地被強制要求觀看的全國學生開學第一課上,在國家級媒體給未成年人做的示范性節目上,在事關國家民族的嚴肅主題上,用娛樂明星宣講開學第一課,是節目組的錯,但不應該由所謂的“娘炮”背鍋。個人創作自由和文化傾向不可混為一談,批評娘炮和批評娘炮之風是兩碼事。《道德經》云:“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矣。”媒體過度宣傳這種文化,可以寬容,但不示范,再怎么尊重文化多元化,也應有底線。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審美趣味,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價值坐標。倡導包容,不等于認可娛樂至上,理性的聲音并不反感“娘”,而是反感以此為資本搔首弄姿,以及粉絲經濟體系的審美同化傾向。“娘炮”現象的產生,歷來是社會不同結構不斷得到媒介釋放的自然結果。
來見識一下偽娘黃金時代的奇葩風尚
說到“娘”,古代四大美男鄒忌、潘安、衛玠、蘭陵王無一不是五官精致、皮膚白皙的花樣美男。戰國四公子之一鄒忌的段子“我孰與城北徐公美”大家耳熟能詳,中年婦女偶像潘安則留下了“擲果盈車”的典故。西晉萬人迷小潘駕車走在街上,連老婦人都為之著迷,粉絲團用水果往潘安車里丟,將跑車堆成了果蔬大棚。
晉玄學家衛玠風神秀逸,弱柳扶風,堪稱男版林黛玉。衛男神出街萬人空巷,人群蜂擁,觀者如墻,街頭撒滿溢出各種水果、鮮花。衛玠出門簡直是一場災難,每次都造成洛陽城交通癱瘓,以致年僅27歲就被視奸而死,這就是史上著名的“看殺衛玠”。了解了古代粉絲的神秘力量,再也不抱怨現在的鐵粉腦殘了。
說到男人“化妝”,史載“男子傅粉之習起自漢魏,至南北朝猶然也”。魏晉時士族男人搽脂抹粉,走路都要有人攙扶。曹操養子、玄學宗師何晏就是著名的“小鮮肉”,他喜穿女裝“好服婦人之服”,用今天的話說是個“易裝癖”。西晉清談家王衍太尉極愛臭美,每次客人到訪都得讓人等一個小時,因為要洗澡、化妝開美顏濾鏡,小仙女們懂的。
為何西方推崇硬漢,東方偏于柔美?東亞是安穩的農業社會形態,自古便不崇拜有攻擊性的男子。最邪魅狂狷的魏晉時代,審美主流的“竹林七賢”個個標致昳麗,民間效仿者,不計其數。所謂魏晉風骨,一言以蔽之,就是要活得美、活得有趣、活得漂亮。以流傳更廣的四大名著論,最受女人和女妖精歡迎的,也是寶玉、唐僧這樣無攻擊性的柔美男子。
中國古代男人娘化的朝代,大抵不甚強大。魏晉時期,男子以纖弱白凈為美,最后國無戰力被各路南下少數民族暴捶,漢人被稱作“兩腳羊”做成了人肉軍糧。那個時代倒也出了一個“硬派”偶像——替父從軍的花木蘭。犯我中華者……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相較之下,漢唐舉國上下武德之風盛行,不管文臣武將都佩劍,以“封狼居胥”為人生最高理想。唐朝邊塞詩猶多,“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請君暫上凌煙閣,博個書生萬戶侯”。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禮、樂、射、御、書、數。這或許是漢唐之所以為盛世的原因。
性別刻板印象是對男女兩性的雙重壓迫
話說回來,真正的強大是能為每個個體提供自由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利。盛唐可以接受外國人來華做官經商,也可以接受女子想穿男裝就出去打馬球。說肥胖謝頂中年男子油膩,和說花美男娘炮的區別又在哪里?孔子云:“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陽剛”和“陰柔”的外在并不能代表一個人的內核,鄒忌、蘭陵王哪個不是鐵骨錚錚的男兒?夸男人有涵養好性格也有個詞叫“宛若處子”,說男人娘和說女漢子都是在貼標簽,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學者李銀河說:“性別刻板印象是對豐富多彩人性的壓迫,不但是對女性的壓迫,也是對男性的壓迫。”可惜現實生活中的男女,幾乎都沒意識到這種壓迫,既不自覺地去壓迫他人,又反過來自我壓迫。人們進入了一個思想怪圈,男人在外面攻城略地建功立業,女人的全部世界就是嫁人搞婆媳斗爭,難怪“宮斗”大女主戲如此盛行,文藝作品潛意識里都在迎合。
偉大的心靈是雌雄同體的,真正的美是超乎性別的。野蠻其體魄,文明其精神,所以孩子,不管你們畫眼線還是上前線,底線都是做個真實的人,而不是教別人怎么做人。只有活得像個人了,才能摘掉刻板偏見的面具。須知參差百態,乃是幸福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