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高峰
宋代對于老幼孤殘等社會弱勢群體的救助,成就遠過前代。在救濟手段上,通過機構建設和立法,社會救濟事業被納入到制度化軌道,從生、老、病、死各方面對社會弱勢群體進行救助。這一社會救濟體系自宋朝確立以后影響深遠,開創了中國古代社會救助的基本格局。
宋代社會救助制度下的三個重要機構:福田院、安濟坊、漏澤園,分別承擔著養老、醫療、喪葬三個方面的職能。那么福田院、安濟坊、漏澤園具體是怎么回事?圍繞這幾個機構,北宋時期的社會救助制度具體內容和實施情況如何?
福田院
任何社會都存在僅靠自己而陷于生存困難的弱勢群體,所以《禮記·禮運》中就有了“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的社會理想。仁宗景祐四年,大臣蘇舜欽上書朝廷,建議仿唐代舊制,設立悲田院(即后來的悲田養病坊)。北宋政府的做法是:仁宗嘉祐年間,在京師設立東、西福田院,“以廩老疾孤窮丐者”,開始規模不大。英宗時,“命增置南、北福田院,并東、西各廣官舍,日廩三百人,歲出內藏錢五百萬給其費”,規模有所擴大,經費主要來自內藏庫的撥款。
哲宗元祐二年,大臣范祖禹提出“宜于四福田院增蓋官屋,以處貧民,不限人數”,并建議建立相應的考績和獎懲機制,因為他認為,京師人口眾多,孤窮者也多。每到寒冬季節,朝廷臨時降旨救恤,雖然皇恩浩蕩,但老百姓已受凍餒,死者已多。如果朝廷先頒有律法,在百姓未遭饑餓、寒冷時就去救助,那么百姓就不至于餓死、凍死,所以他建議“宜于四福田院增蓋官屋,以處貧民,不限人數,并依舊法收養”。建議得到了哲宗的同意并付諸實施。
福田院設于京師,全國其他地方呢?與之類似的機構則稱居養院,設立于哲宗元符元年。這一年朝廷敕令:“鰥寡孤獨貧乏不得自存者,知州、通判、縣令佐驗實,官為居養之,疾病者仍給醫藥。監司所至,檢察閱視。應居養者,以戶絕屋居,無戶絕者,以官屋居之,及以戶絕財產給其費,不限月分,依乞丐法給米豆。闕若不足者,以常平息錢充。已居養而能自存者罷。”徽宗崇寧元年又詔:“京師置居養院,以處鰥寡孤獨,仍以戶絕財產給養。”崇寧四年再詔:“自京師至外路,皆行居養法。”崇寧五年,徽宗賜名“居養”,居養院正式命名。從地方到京師,居養院在崇寧年間獲得了較大發展。
居養院收養的老人,年齡開始為50歲以上,后因人數太多提高為60歲以上。為防止有人舞弊造假,導致“老疾、孤幼、貧乏、乞丐之人不沾實惠”,居養院實行嚴格的管理制度,入住者須有人擔保,官府審查核實,辦理登記手續。院內管理大都由寺院僧侶擔任,具體事務則由州縣胥吏負責。其經費來源主要是政府沒收的戶絕者財產,不足再以常平息錢作補充。南宋時期,這一制度繼續施行。
安濟坊
安濟坊是收容患病的貧民并給予治療的機構,設立于徽宗年間。此前,北宋已有地方官員嘗試設立機構醫治貧民,如蘇軾知杭州時,面對當地疫情,曾創設安樂坊,免費為病人看病、施藥,這一做法得到了朝廷的贊賞。崇寧元年,大臣吳居厚奏請朝廷設立機構收養病人,朝廷準奏,“置安濟坊,養民之貧病者,仍令諸郡縣并置”。自此安濟坊作為官方的醫療保障機構正式設立,對患病貧民的醫療救助走向制度化。到了崇寧三年,“安濟坊亦募僧主之,三年醫逾千人”。崇寧四年,朝廷又令開封府依照其他諸州的做法設立安濟坊:“京師根本之地,王化所先。鰥寡孤獨與貧而無告者,每患居養之法施于四海而未及京師,殆失自近及遠之意。今京師雖有福田院,所養之數未廣,祈寒盛暑,窮而無告及疾病者,或失其所,朕甚憫焉。可令開封府依外州法,居養鰥寡孤獨,及置安濟坊,以稱朕意。”至此,這一模式在全國得到推廣。
安濟坊也選用僧人主持,并對業績突出者進行獎勵和賞賜。對于執行不力的官員,則在監察的基礎上進行懲處。為了保證安濟坊的有效運轉,北宋政府對此實行監察制度,派官員進行巡視,發現救助對象進行登記;對于申請救助者則實行擔保制度,并派官員核實,以防騙保。對于假冒者,政府則鼓勵舉報,對舉報者給予獎勵,對失職的官員進行處罰。
安濟坊的經費來源最初依靠戶絕的財產收入。這當然不能滿足運轉的需要,所以后來主要依靠政府的財政支持,“以常平息錢充”,由此加重了北宋政府的財政負擔是無疑的。
不得不說的是,安濟坊的運行與北宋末年的朝政斗爭和蔡京的政治命運密切相關。安濟坊設立的崇寧元年,蔡京得到徽宗重用,官拜尚書左丞,君臣二人對安濟坊的推行功不可沒。但由于蔡京樹敵太多,政壇幾多沉浮,安濟坊的實施也多有曲折,其間有改進、衰退,也有重建、破壞和修復。如崇寧五年,彗星出現,反對派大做文章,奪蔡京相權,以至于徽宗不得不下詔糾正。大觀元年,蔡京復職后,對安濟坊和居養院進行改進。大觀三年,蔡京再次罷相,安濟坊的發展遭遇重創。到政和年間,蔡京重掌朝中大權,安濟坊得到重建。政和二年,徽宗下詔:“鰥寡孤獨,有院以居養;疾病者有坊以安濟;死者有園以葬,王道之本也……自今敢有廢法,以違制加二等論。”然而到了宣和二年,由于蔡京遭人深惡痛絕,徽宗令其辭官退休,同時下詔,認為居養、安濟、漏澤之法“奉行失當”,安濟坊的發展受到抑制。宣和六年,蔡京東山再起,朝廷又著手恢復居養、安濟之法。接下來,安濟坊與居養院、漏澤園的發展就是南宋的事了。一件利民的好事,由于朝廷政治斗爭的反復,加上皇室生活奢靡,政府缺少足夠的財力支撐,在實施中頗遭折騰。
漏澤園
“所重所愛,死而棄之溝壑,人之情不忍為也,故有葬死之義。”(出自《呂氏春秋》)自古以來,在實行殯葬改革、推行火葬以前,我國以漢族為主的民族都實行土葬。正如古人所云,蓋棺事定,入土為安,這樣才能讓亡者安息、讓生者安心。但是由于種種原因,并不是每一位死者都能夠由親人安排入土為安的,如因孤寡、貧困而無人、無錢埋葬的人,因勞役、瘟疫而導致大批死亡的人,因戰亂、饑荒而客死他鄉的人等。對于這種情況,就需要政府出面了。漏澤園就是宋代政府創辦的安葬這些亡者尸骨的地方,類似于今天的公共墓地。
北宋時期的漏澤園設立于何時?運作情況如何?作為官方的一種安排,漏澤園制度的形成也有一個過程。《宋史》中有真宗天禧年間“于京畿近郊佛寺買地,以瘞死之無主者”的記載;嘉祐年間,仁宗也曾詔令“開封府市地于四郊,給錢瘞民之不能葬者”。可見,由官府出錢買地安葬無主者的做法,最初是在京師四郊實行。
到了神宗時期,熙寧元年詔曰:“諸州、軍每年春首,令請縣告示村耆,遍行檢視,應有暴露骸骨無主收認者,并賜官錢埋瘞。”這是北宋朝廷首次下詔在全國范圍內推行官方賜錢埋瘞。元豐年間,神宗還詔曰:“開封府界僧寺旅寄棺柩,貧不能葬,令畿縣各度官不毛之地三五頃,聽人安厝,命僧主之。”所以南宋高宗年間,時人徐度在其筆記《卻掃編》中有漏澤園始于神宗元豐年間的說法,并說他的外祖父陳向,作為開封府界的使者,在陳留巡視時發現“貧無以葬者,委骨于此,意惻然哀之,即具以所見聞,請斥官地數頃以葬之。即日報可”。另據《宋會要輯稿》記載,徽宗曾于崇寧三年二月“推廣義葬流民之事,立漏澤園制度,以官地收葬無主及窮乏骸骨,并令州縣一體仿照施行”。這與《宋史》“(崇寧)三年,又置漏澤園”的記載是一致的。“漏澤”之名無疑具有彰顯皇恩浩蕩之意。
上述記載雖然時間不同,但均表明漏澤園始于北宋無疑,且由京師向全國推行。或可以說,漏澤園發端于神宗元豐年間,作為制度確立于徽宗崇寧年間。
通過漏澤園而實施喪葬救助,主體同樣是中央和地方政府。朝廷以詔令等形式頒布律法,確定救助的對象、標準、程序、辦法,喪葬所需的土地、棺木、葬品、祭祀以及監管、獎懲等內容,為地方實施該項制度提供制度保障。喪葬救助的經費主要來自中央和地方財政撥款,不足的部分則需要地方官員自籌。對漏澤園的管理也以僧人為主,一般由政府挑選有德有能的僧人擔任。為保證制度的落實,北宋政府還建立有監督和獎懲機制,“其有失職,仰劾罪以聞。若侵擾、乞取、減刻,或故為隱漏,或因而科抑,罪輕者以違制論”;對于管理的僧人,則以埋瘞尸骸的數量給予度僧、度牒、紫衣等形式的獎勵。南宋時期,這一制度繼續施行。
宋代福田院(居養院)、安濟坊、漏澤園等制度的實施,從其積極作用來看,有利于敦化民風民俗,緩和社會矛盾,維護社會穩定和政治統治,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統治者的仁德之治。但需要說明的是,在那個社會歷史條件和政治制度下,這些安排對社會困難群體的救助畢竟有限,在實施過程中也是問題百出,與今天日益完善的社會保障制度不可同日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