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會與恐懼感共舞

2018-11-19 02:55:28陳軍

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 2018年30期

陳軍

〔摘要〕生活中，人們都有害怕的事物：有人怕走黑路，有人怕登高，有人怕小動物，有人怕陌生的場所，有人怕密集的環境。但一般的怕是可以忍受的，如果某種怕讓個體體驗到持續的不斷強化的焦慮時，那么個體就可能產生了恐懼心理。恐懼常給個體帶來壓力，也會帶來身體上的各種不適感，嚴重者可能會給學習、工作、生活帶來很大的困擾。高三學生李某害怕一個人在家睡覺，心理教師通過脫敏訓練，幫助他克服了恐懼心理。

〔關鍵詞〕恐懼感；脫敏訓練；輔導個案

〔中圖分類號〕 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18）30-0044-04

一、案例描述

李某，男，高三留守學生，性格內向，父母常年在外做生意，他獨自一人在家。一天，他給我寫了一封心理求助信，現摘錄如下。

尊敬的老師：

您好！求求您幫幫我好嗎？

我是一名高三男生，心里很害怕，尤其是天黑的時候，一到晚上我就莫名緊張，好像要被黑夜的魔鬼吞噬掉一樣。最近一個多月，我晚上都不敢睡覺。之前每天晚上都做相同的夢——我被無邊的黑夜包圍著，根本看不清任何東西，這個夢讓我壓抑、害怕。我每天都被同樣的夢驚醒，醒來時，衣服常常被驚出的虛汗浸濕。白天上課時，我根本沒精神學習，注意力也難以集中，成績由班級前幾名直線下降到二十多名。我也很想像以前一樣學習，可我心里老害怕。班主任也找過我很多次，問成績下降的原因，希望我能端正態度，繼續努力。但我無法向老師解釋清楚。我曾把內心的害怕跟父母說過，父母說你都那么大了，房子是新買的，有啥可怕的，別瞎想了，好好學習。我也跟幾個要好的同學聊過，他們都說我瞎編，并且一點創意都沒有，認為我是個膽小鬼。我也知道男子漢大丈夫怕黑畢竟不是件光彩的事，漸漸地，我再也不愿和他們交流，只能一個人默默地煎熬。慢慢地，我發現自己對問題的看法和別人不一樣，感覺自己很另類。老師提問時，我也不敢輕易發表自己的意見，怕別人鄙視我。后來，我將桌子搬到了最后一排，因為坐在前面總感覺有人在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

我現在整夜整夜不睡，開著燈，拉上窗簾，做作業或發呆。白天，我總打瞌睡，清醒時又感到心煩。大課間時，我寧愿睡一會也不愿和其他同學交流，因為交流只會讓我更煩。我感到自己很孤立、很無助。現在，哪怕是白天，我回到家也總愛打開燈、拉上窗簾，否則就會感到渾身不自在。我內心很恐慌，曾獨自偷偷去醫院檢查，也沒查出有什么毛病，醫生懷疑是學習壓力大導致焦慮，開了一些抗焦慮的藥物，但我怕藥物有副作用，吃了幾次不見好轉就不再服用。我到底是怎么了？您能幫幫我嗎？……

二、原因分析

李某主動求助，對自己的現狀尚有自知力，改變現狀的愿望較迫切，例如到醫院檢查、寫心理求助信等；內心持續害怕時，獲得重要他人的理解、支持明顯不足，缺乏安全感；李某內心有“男子漢大丈夫怕黑畢竟不是件光彩的事”的不合理信念，自我感覺另類，又怕被別人發現，這些讓他拒絕與他人交流，慢慢自我孤立、無歸屬感；李某在面對“黑暗”和別人可能有的評價時采取的不是主動澄清和接納等方式，有明顯的逃避行為。

李某經醫生檢查，未發現明顯的軀體病變，他對自己的現狀有自知力，擺脫現狀的愿望主動、迫切；癥狀持續一個多月，且有逐步強化的趨勢，嚴重影響他的學習及人際交往，符合恐懼心理的特征，但引起恐懼的具體誘因、是否出現泛化還需進一步了解。

三、輔導策略

1.澄清問題，找準咨詢方向

按照信件上李某留的聯系方式，我與他約了第一次咨詢。他接到電話后沒過多久就氣喘吁吁地出現在我面前。他告訴我，接到電話很高興，于是就跑著過來了，這也足見其改變現狀的迫切心情。

為打消他內心的緊張情緒，我讓他先熟悉一下咨詢室，向他介紹心理咨詢的方式及保密原則等。當他平靜后，我說：“你的信件我已仔細讀過，我很理解你內心的感受，也很感謝你對我的信任，有些細節可能還需要向你了解一下。”

在我的引導下，他回憶了讓自己害怕的許多與“天黑”有關的事。當講到某件事時，他突然有些緊張，身子由靠著的姿勢，一下子直立起來。我知道，這件事可能讓他產生了防御心理，可能正是他恐懼的根源所在。我不急于追問，而是告訴他不要緊張，這里很安全，慢慢來。

他說：“老師，我害怕，不敢說，你……你……你能保護我嗎？”

看到他這樣緊張，我說：“當然，老師會給你力量的，不要害怕，你先做一下放松訓練。”

我讓他找個舒適的姿勢坐好，請他閉上眼睛，做三個舒緩、均勻的深呼吸，然后通過語言引導他從頭到腳做了一次軀體放松訓練，將他的注意力集中到身體的放松體驗上。

我看到他的眼珠快速轉動了一下，這表明他可能已進入半睡眠的狀態。于是，我開始用舒緩的語言引導：“你現在很放松——很安全——慢慢地，可以把藏在心里的事說出來——對，說出來，你可以做到。”

他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我知道他已經開始面對這一事件了，但勇氣可能還不夠足。“對——慢慢來——老師就在你的身后——你很安全——很安全”我邊引導邊將雙手輕輕放在他的雙肩上，讓他感受到我的存在。

他斷斷續續地告訴我，九年級下學期的一天，下午放學時，他走到學校大門口，突然有輛小轎車飛奔而過，將一個小男孩撞飛十多米，那個小男孩頓時倒在血泊中死去了。講到這里，他緊張地哭了起來。

“別害怕，我就在你身后。你除了害怕，應該還有對那個男孩的同情或惋惜吧？”

“太慘了，太可憐了。”他哽咽著說。

“我很理解你的感受。別怕，面對災禍、死亡，我們往往顯得無力，要勇敢面對、勇敢接受。現在請停止想象，再做一個深呼吸，對，深吸一口氣——保持三秒——緩緩吐出——對，緩緩吐出。”

等他平靜下來后，我讓他緩緩把眼睜開。他深舒了一口氣，顯得輕松了些。我肯定了他今天的表現，在他完全平靜后，我給他布置了兩項“家庭作業”：醫生給開的藥，按劑量服用；每天晚上按時上床睡覺（窗簾可拉上，燈可打開），并將今天的放松方法練習兩到三遍。

咨詢結束后，在征得李某同意的前提下，我致電李某的母親和班主任。李某的母親告訴我，孩子很內向、很有愛心，以前曾為一只小貓的意外死亡痛苦了好一陣；孩子害怕的事與天黑有關的有：小學時，他踩過蛇、被一個老頭嚇暈過，九年級目睹車禍現場的經歷，給孩子帶來的影響最大，他當時嚇得尖叫一聲便暈了過去，是同學將他背回家的。之后，約有半個月，他天天都會夢到車禍的場景，每次都哭著從睡夢中驚醒，好在當時家里有人陪伴，又請醫生給開了藥，慢慢才好起來。

我向她簡述了李某現在的情況，她意識到孩子問題的嚴重性，表示要抓緊時間回來配合輔導。由班主任提供的信息可知，李某上進心很強，但最近兩次模擬考成績波動很大，以前有不會的題目會主動與老師、同學交流，最近總是回避，上次模擬考有兩科竟然沒去考，上課也經常犯困。

由此可知，李某在生活、學習中確實有逃避行為；此次發病前有多次與“天黑”有關的恐懼經驗，“天黑”與令人恐懼的刺激多次聯合而形成條件反射，這樣“天黑”便成了恐懼對象。面對恐懼，李某缺少重要他人的支持，采取回避的行為，如晚上不睡覺、不與他人交流等，這樣做使得恐懼心理得以強化，從而導致現在的狀況。但這件事已過去兩年多了，李某是經常做這樣讓他恐懼的夢，還是只在他這次發病前幾天才有？又是什么激活了他塵封兩年的記憶？這些是要進一步澄清的問題。

第二次咨詢時，他告訴我，藥按時按量服用；每天晚上雖然窗簾還拉、燈還開，但放松方法很有效，經常練到第三遍，人就睡著了。我肯定了他的進步，感謝他的積極配合。

這次談話中他告訴我，車禍發生后的幾天，他經常夢到可怕的場面，時有驚醒的情況發生。之后到了高中，學習節奏很快，他一心想著保住名次，也沒有時間想別的。一個月前，不知怎么了，一連幾天晚上都夢到自己被黑暗包圍著，怎么也掙脫不了，和以前的夢也不一樣，但更可怕。

我問他第一次夢到被黑暗包圍之前，有沒有看到什么特殊的東西或聽到特殊的事情？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但欲言又止。在我的鼓勵下，他慢慢告訴我一個特殊的日子——11月15日。我立刻明白了他要表達的意思。11月15日，那天滁新高速公路潁上段發生多點多車追尾事故，有關圖片、信息鋪天蓋地以多種渠道席卷而來，他應該是受到了有關信息的刺激。他接著說，那天十點多，手機上收到一個新聞鏈接，也沒多想就隨手點開了，結果突然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車禍現場的凄慘圖片，當時他嚇得“媽呀”一聲把手機扔掉了，當天晚上就做了自己被黑暗包圍的夢，接連幾天都如此，后來稍好些，但當聽到別人談論有關車禍的場景時，也會害怕。可見，這件事就是激活他“害怕”記憶的誘因，當害怕的事再次出現時，便得到了強化，帶給他的是難以言說的恐懼感。

由于機體的自我保護功能，當年的車禍事件被塵封到李某的潛意識里了，并未完全刪除。李某如今仍不能直接面對這一事件，且出現泛化，情況比較嚴重。好在他的恐懼心理是由現實因素引起的，屬常形沖突，區別于神經癥性心理問題，尚在學校心理咨詢的范疇之內。

2.制訂目標，協商輔導計劃

第三次咨詢時，我總結了他問題產生的原因，讓他理性面對、打消疑慮。通過協商與他制訂如下咨詢目標：

（1）改善睡眠，緩解焦慮、恐懼情緒；

（2）利用系統脫敏療法，學會逐步面對藏在心底的車禍事件。

第一個目標，主要通過行為改變來實現：每天晚自習結束后繞操場跑兩圈，每次要比上次多跑一點點，至少連續堅持21天；睡前洗熱水澡，每天堅持睡前躺在床上做放松訓練；白天多與母親交流心情變化，并逐步轉向與同學、老師交流學習內容；將每天完成的任務內容及相應的時間點開列清單，由母親簽字確認。這樣做，促使他與母親結成“母子同盟”，讓他感受母愛，獲得安全感、歸屬感；通過鍛煉可增加其體能，鍛煉意志，放松心情；任務清單既可督促其完成任務，又可讓其看到自己的努力和進步，增強改變的信心。

第二個目標的實現分三步：介紹系統脫敏療法；制訂脫敏等級；實施系統脫敏。本次咨詢，我向他介紹了這種方法，指導他逐步分級地暴露于伴有焦慮情緒的恐懼情境中，通過身體的放松抑制焦慮、恐懼情緒，不斷重復面對，從而達到降低焦慮、克服恐懼的目的。制訂脫敏等級表時，我和李某經過反復協商，結合李某體驗到的刺激單位（“0”表示放松，“100”表示極度恐懼，中間狀態，如輕度恐懼為25單位，中度為50單位，高度恐懼為75單位等）制訂明確、具體、可操作的脫敏等級表，見表1。

3.實施脫敏，不斷鼓勵

第四次咨詢時，他有些緊張。我先幫他做了一次全身放松，然后用語言引導其想象第一等級的恐懼情境，當達到相應的恐懼量時，停止想象，再次進行放松，然后再想象同一刺激情境，反復多次，最后達到對該等級的刺激情境不再畏懼，才進入下一等級的脫敏。之后，按照同樣的方法依次進行，每周1～2次，約用五周的時間，達到完全脫敏，最終消除恐懼。

4.信念重建，擁抱生活

心理咨詢專家賈海泉說：“當你想打破一個格局的時候，一定要同時重建另一個格局。”經過十一次咨詢，李某自我感覺輕松多了。李某母親在電話里說，孩子睡眠得到很大改善，好多次滅燈后也能入睡。可見，脫敏練習讓李某逐漸增強了面對刺激情境的勇氣，內心舊有的格局正漸漸被打破，那么調整信念、建立新的內心格局就尤為關鍵。

我引導李某思考，經歷了這件事，有什么特殊的收獲？他告訴我，自己得到了老師和家人更多的關愛。說完，他不經意地微笑起來，顯得很幸福。他告訴我，這兩天做夢總夢到跑步時媽媽站在操場邊守護的身影，總出現媽媽用毛巾給自己擦汗的畫面。

我抓住時機，引導他思考：“還認為自己是個膽小鬼嗎？”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當初我是真不敢跟同學再說怕黑的事，怕他們說我不是個男人。”

“那現在呢？”

“‘怕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對，這和是不是男人沒關系。”

我肯定了他的回答，并進一步引導他認識到，要擺脫現實的困境有兩種辦法，一是逃避，二是適應。既然逃避不了，那么就只有適應了，勇敢面對，也許你會發現一個不一樣的自己、一個生機勃勃的自己。

“我一開始還不相信自己有勇氣去面對，但有您的指導、媽媽的陪伴和老師同學們的不離不棄，我居然做到了！我之前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聽到他能說出這番話，我真替他高興。

四、輔導感悟

通過李某的個案，我覺得實施系統脫敏時應注意：

（1）找準原始恐懼事件，并詳細了解當時的情境，這可使脫敏時輔導教師描述的情境更真實，更有助于求助者通過想象感受到較真實的刺激，脫敏會更有效；

（2）刺激情境要由輔導老師和求助者共同商定，盡量使之真實、具體、可操作，否則將很難實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