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光
這片遼闊的大地地勢由西北向東南有些傾斜,大地的手輕輕一抖,一條蜿蜒數(shù)百公里的江就鋪在地面上,就像女人胸前的一掛翡翠項鏈,沿江撒下一些高高低低的山峰、零零散散的村落和數(shù)不清的樹木花草。
乳白色的霧靄從油菜花兒的縫隙里升起來,漁燈照著通向江邊的彎彎曲曲的土路,成片的油菜花兒在微風中發(fā)出颯颯聲響,向遠方涌動著波浪。老人頭戴斗笠,腰上掛著漁燈,左手提著魚簍,右肩上扛著竹篙,篙上落著幾只鸕鶿,向江邊走來。老人咳嗽了一聲,空氣震動了一下,周圍迅速復(fù)歸寧靜,篙上的鸕鶿扇動了幾下翅膀。
老人來到一個江汊子上,解下竹筏上的纜繩,下到水里,躬身用力將竹筏推出來,將魚簍放到竹筏上,又把鸕鶿趕到竹筏上,然后踏上竹筏,竹篙輕輕一點,竹筏緩緩地駛出江汊子,江水被竹筏分開,幾排漣漪向兩邊蕩去。
江上的霧比陸上的霧要大一些,緊貼著江面向高空拉起一面紗帳。江水嘩嘩地沖刷著岸邊。老人在這條江上勞作了幾十年,這條江是他的老伙伴兒,他每天都要來會會它。這條江的面孔他是再熟悉不過了,江水的聲音對于他就像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一樣熟悉。
老人小時候,常和小伙伴兒們到江里來游泳,那時候江里的魚多得數(shù)也數(shù)不清,他在江里戲水的時候,就會有無數(shù)的魚兒來啄他,猛猛地一撞或滑滑地一掃,那感覺酥酥的、麻麻的、癢癢的,他打一個激靈,在水中一竄,魚兒們嚇得紛紛逃掉了。幾十年過去,現(xiàn)在江里的魚是越來越少了,他必須到深潭那邊去,不知今天的運氣怎么樣。老人的好多同行十幾年前就上岸了,他猶豫過多次,最終選擇留下。他對這條江的感情太深了,他離不開它。
漁燈在江面上照出一個不大的光亮的空間,竹筏切開江水向前行進。
在竹筏切開江水的聲音中,霧慢慢地散去,江水由黑色變成青灰色,又由青灰色變成淡灰色。在太陽從東邊的江面上冒出來的一剎那,天空被涂成了橘黃色、胭脂色、深紅色、淺紫色,有幾朵云上還鑲著金邊兒,周圍的一切都清晰起來,天上的色彩映到江面上,江面也變成了好看的五顏六色。兩岸的山綠了,樹木小草也綠了,各色各樣的花兒在草叢中像寶石一樣地閃著,一切都讓人歡欣雀躍。
江水流到水潭這邊就明顯的變緩了。鸕鶿迫不及待地撲棱著翅膀跳到水里。老人放下手中的竹篙,讓竹筏在江面上隨意浮著。他穩(wěn)穩(wěn)地站在竹筏上,頜下的銀須在晨風中揚起,他將綱繩拴在左腕上,右臂挎著漁網(wǎng),蹲下身用力一甩,漁網(wǎng)在他的手中撒出一個渾圓,落到潭心,把一潭陽光收在網(wǎng)中。待他將漁網(wǎng)收到筏上,就有一尾三四斤重的大鯉魚和一些小魚在網(wǎng)中亂跳著,水花兒飛落到江上。他將鯉魚放進魚簍,把小魚重新放回江中。鸕鶿們也有收獲。
一艘搭著花篷的小型游艇載著七八個青年男女開過來,馬達聲小下來,游艇靠近了老人的竹筏。艇上一個漂亮的女孩兒用銀鈴一樣的聲音問:“大爺,打到魚了嗎?”
“有。”
“多少錢一斤?”
“不論斤,論條賣。”
“多大?”
“三斤半,四十元。”
女孩兒痛快地說:“好,我買了。”
魚簍里的其他雜魚也被游客們買去了,總共賣了七十多元錢,小艇載著滿滿的笑聲遠去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老人把竹筏停在江邊的榕樹下,從魚簍里揀出幾條稍小一些的魚獎賞他的鸕鶿們,然后坐在石頭上,從布袋里掏出老伴兒給自己準備好的幾樣小菜兒,看著江面上往來的游艇,悠然地品著老酒。
這條江有老人太多的記憶。江里的魚蝦曾經(jīng)養(yǎng)活了困難時期的多少人口。他在江上打魚時認識了那個花兒一樣的女孩兒,后來那個女孩兒成為他的妻子,她和他一起在江面上勞作時,江面上的魚兒都羞得沉到水里面去。他的兩個兒子也曾跟著他一起在江上打魚,但他們也早就改行做別的營生去了。這條江對于過去很多以打魚為生的人來說,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留戀的了,但他離不開這條江。老人每天來這條江上,不是為生活所迫,他來這條江上只是為了會他的老朋友,跟它一起說說心里的話兒,一起回憶過去的故事。
太陽向西面山峰落去的時候,老人把竹筏停回到江汊子,從地籠里收起一些小蝦,上岸。
家里的大黃狗早已等在那里,見了老人,搖著尾巴撒著歡兒跑過來,立起來伸出兩只前爪抱他的腿。他拍拍它的腦袋,回頭望一眼江水,對狗說:“咱們回家。”
老人、狗、鸕鶿,走在夕陽下盛開的油菜花地里,蜜蜂的聲音響作一團。
不遠處,花木掩映下的村莊,炊煙正裊裊升起。
責任編輯 張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