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的眼

蘇棠

那年我還很小，每每坐在電視機前，父親總會說：“電視機會吸小孩子的血，必須待在兩米外才比較安全，差不多這樣——”他用手比了比，量出一段不短的距離，現在回想起來，似乎是三米遠。于是，我常常奔跑著去電視柜拿東西，又飛快地逃離，氣喘吁吁地照了照鏡子，瞅著自己確實面色蒼白，心下驚懼不已。同樣地，看電視時也小心翼翼地待在了三米遠外。

到后來明白時，在那樣的距離下看電視已經成了改不了的習慣了。

父親還有一個習慣，每每在正寫字的我身后走過時，總會一言不發地伸手支直我的腰，然后再一言不發地走開。到后來，縱使父親不在，腰一彎下去，就會想起那只手，慌張地認真坐直。貌似是六年級時那個暑假，陪著隔壁的小孩去租動畫片，結果一發不可收拾，在沙發上窩了一整個暑假。每每一天過去，心里的罪惡感就會揪得心頭鈍痛，但卻在第二天無可抵制地重復。

當年，懂得不該，卻做不到克制。

在暑假快結束時，姐姐去換眼鏡框，父親冷著臉也把我帶去了，讓店主給我測視力。

那天下著小雨，綿柔而漫長，天氣微涼，遙遠的樹木在我心中沙沙枯萎。父親在等待，姐姐在等待，我磨痛了自己的良心，也在等待。后來那店主說，沒事，挺好的。我恍恍惚惚地隨著他們回了家，一轉身，便看見那個暑假倏地逃遠了，帶著我的愧疚，沉默地逃離了。

那一刻，太陽安靜支離地照耀我遙遠的童年。

初三那年的高強度學習，讓我的眼睛不住地酸脹著。我在晚修室不住地望外面，隔段時間就做眼保健操，閉著眼睛背政治，覺得倒像是為那年暑假的任性還債。縱然是在內宿，卻總覺得有雙眼睛在默默注視我的行為，所幸，我從未讓他失望。

升學后，時光又漸漸松懈了下來，我在家里玩著電腦，身后的空地上鋪了一張席子，眼睛一酸脹，就開著音箱放歌，躺在席子上，開口一跟唱，眼淚馬上被酸落下來。

那些瞬間，或者很漫長，然而再漫長的時間也是白駒過隙。有的人的眼睛，卻在我的不知覺中老去，他們開始需要配老花鏡了。我開始痛恨自己之前的木然，竟不知，時光從來都是這樣往返流連，用上一輩的認真，換下一輩的人生。

我漸漸走著，那些曾經屬于我的童年、你的壯年的陽光，好像突然發脆，然后死去，像琉璃一樣碎掉，幻彩流光，無比炫目。如今，我懂得了，也做得到，卻發覺時間是那樣短暫。

在那個時節，春蠶絲漸盡，蠟炬已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