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折曉葉
從事“田野”經驗研究的人,常常會產生一個誤區,容易將經驗與理論兩者直接對應起來。這個誤區是對巨大壓力的一種妥協,好像不掛著“經典理論”就不是學術似的。
其實,對于社會學研究者來說,“實踐-經驗”最重要的特征,并不是直接相對于“理論”而言,而是首先相對于現實的即時即地的意識形態(制度)和積淀已久的日常生活邏輯(亦可稱之為社會的“積淀根基”或所謂“底蘊”)而言的,它們構成經驗與理論之間的中間機制。田野工作中的個案經驗研究最為主要或曰最為基本的任務,即是發掘日常生活邏輯,解釋它們背后隱藏著的道理。所謂“中層理論”所試圖揭示出的,大概也就是這種帶有中間機制特征的、合乎邏輯的、推論性的系統知識。
從這個角度來說,單個案例(簡稱個案)的研究工作是至關重要的。單個案例研究,是定性的田野經驗研究最重要的一種形式,旨在避免研究中大而化之的缺陷以及對于科學實踐的忽視。對于單個案例研究的意義,在我看來,它首先是一項提問、審美和解釋的工作。個案的定性研究的手段,不是“精準技術”性的而是開放探討性的,魅力不在于嚴格而在于審美,目的也不是證偽而是提問和解釋。如果僅用“技術方法精準科學”與否,來否定定性而肯定定量,依我看,這是搞錯了方向。從事定性還是定量研究,其實是個問題的適應性問題,也是個偏好和條件問題,并不是因為這兩種方法有本質上的不同。比如,不同類型的問題需要不同的方法來處理,適合于定性研究的議題主要有事件(過程)、意義、行為、行動、制度、組織和社區、結構及關系等等。如果真的嘗試過定性研究,就會發現它與定量研究的基本邏輯是一致的,只是它們處理的問題不同,描述和解釋問題的方式不同而已。所以,在討論方法先天缺陷時要同時比較和討論方法后天應用中難以避免的問題。
單個案例在方法上有這樣一些特點:在理解方式上,研究者會努力仔細地去認識案例單位的形成,掌握其各組成部分之間的關系(而忽略類別及因果關系)。這種工作可能較為接近于某種“鑒賞”或“審美”工作,是為了努力去認識使各組成部分始終協調一致的原則,從而在理解的基礎上提出一個好的學術問題。在解釋問題時,主要興趣在于剖析一個獨立的事例,看看它出現或不出現的原因。在研究技術上,更多地依賴于廣泛觀察有關的事件和關系,以識別某種復雜現象及其含義,等等。
在社會學研究中,個案研究的方法經常被運用于社會現象比較復雜、有關的理論解釋又不十分完善的場合。個案研究的方法所涉及的“田野”經驗中的日常生活邏輯調查對象較少,因而能夠對較多的項目進行調查,比較容易形成完整的印象。同時,也便于研究者根據調查中的發現及時修改自己的調查內容及研究方案。
其次,單個案例研究可以作為研究假設尋找依據的工作。從“證偽”的意義上講,個案一類的定性研究并不是“實證研究”,因為再豐富的個案也只能提供一種結果,它無法證偽。換句話說,單一個案不能解決“反事實”問題,也就難以得出確定的因果關系。但是從科學的本意上講,只要發現一個反例,觀察到一種不同的現象,就可以提出一個懷疑,一個與原先科學結論不同的問題,繼而提出不同的分析思路。應該承認“對這樣(一類個案)一個小的社會單位進行深入研究而得出的結論并不一定適用于其它單位。但是,這樣的結論卻可以用作假設,也可以作為在其它地方進行調查時的比較材料。這就是獲得真正科學結論的最好方法。”這個意義上講,個案一類的定性研究極具價值,并且應該成為定量研究假設問題的先聲和檢驗結果的部分依據。所以,從兩種方法互補、結合和比較的意義上,從他們不同的任務和目標上去談論問題,才是恰當的。否則,也不能真正地推動科學方法的演進。
最后,個案經驗的意義還在于發現日常生活中具有典型性的制度邏輯。單個案例研究,最受懷疑和批評的,莫過于它是否具有“代表性”,能否成為產生推論的先導、能否完成理論建構的前期步驟,等等。我卻贊成這樣一種看法,個案不是統計樣本,它并不一定需要具有代表性,但要求具備典型性。也就是說,典型性才是個案所必須具有的屬性,是個案集中體現某一類別的現象(個人、群體、事件、過程、社區等)或共性的性質。至于這個類別所覆蓋的范圍有多大,則是模糊不清的。從這個意義上說,代表性只是典型性的一個特例(即普遍性)。
不過,具有典型性的案例,需要包括研究現象所有的或盡可能多的可能性。這里涉及對案例的選擇。我主張:選擇那些能反映出研究現象基本方面的個案,選擇成熟的、過程盡可能完整的個案;選擇可以說明研究志趣的、適宜主題的個案;選擇“真實而易于處理”即用科學知識和分析技巧能夠處理所要研究問題的個案;最后,選擇容易進入和接近的個案,在“有接近可能,可觀察了解,信息量豐富”與“代表性”之間,選擇前者。總之,“田野”研究的內涵要旨是注重“現在時”和“在場感”,但是“田野”研究又不能只停留在對現場“白描”,而要進一步離開田野去進行反思與“深描”。
單個案例研究所具有的上述特點,使得它可以具體入微地深描和分析可觀察的田野經驗事實,展現其精彩的細部,特別是對于一項涉及事件較多的探索性研究來說,單個案研究的方法應當說是一個比較有效的方法。
當然,單個案例任務的局限性也是顯而易見的。雖然單個案例對于現象所做的解釋工作,使它實際上已經進入了對某些理論的討論,甚至可以涉及分析的理論思路,但是,從中間機制即日常生活邏輯向理論的跨越,或曰從典型性的生活邏輯中提升理論特別是創新理論,尚不是單個案例研究的任務,而是需要通過多個個案比較研究才能達成。不過,這兩種研究并不能相互替代,而是需要各司其職,相互印證、相互補充,相互推進。
隨著研究的深入和擴展以及條件的具備,我們意識到比較研究的必要。比較研究至少可以采用以下兩種方式進行。一種是可以在單個案例內部進行個案擴展的工作。比如可以對案例加入歷史視角,突出歷史具體性,進行縱向比較和延伸;也可以對事件劃分出多個階段加以比較。特別有意義的是,當一個案例被“階段化”后,就等于在其內部增加了案例,縱向延伸了案例。還可以在一個既定的個案中,對人物、地點、時段、事件等進行多種選擇,橫向延伸案例。或從同類事件中注重其相同點而忽視其差異,采用歸納法進行橫向比較和延伸,等等。這種擴展工作,從縱向和橫向上都延伸了視角,對于認識日常生活的邏輯,具有特別的意義,不但可以幫助我們深入觀察了解即時即地的生活現象,而且更加有助于從歷史積淀的根基中去揭示現象背后隱含的邏輯。
另一種則是進行多個案例的比較研究。比較性的描述往往與“深描”相對立,因為比較只能選擇出個案之間“可比”的部分,從而忽略了其他精彩的細部。當然這不一定是非此即彼的辦法,但取舍輕重則是必須的過程。如果我們逐漸增加個案,將研究推展到類型比較階段,就有可能最終更接近于整體。因此,將單個案例擴展到類型比較,是我們為克服個案方法局限性所做的一種努力。
所以,這里談論的所謂“田野”經驗、日常生活邏輯與理論之關系,是一個遞增的、相互關聯的互動過程和關系。只不過,在每一個環節和階段上,各自強調的重心有所不同。
在搞清楚“經驗”與“理論”之間上述關系之后,重要的是發現和揭示它們兩者之間的“中間機制”即“日常生活邏輯”。日常生活的秩序總是按照某種具備相對穩定特征的、即有生活的“積淀根基”的制度或規則邏輯來維持的。對于這種規則邏輯的揭示,特別需要對實踐狀態的日常生活進行深入細致的觀察和理解。
那么,我們在研究當下的新制度興起時,為什么不能直接使用發展的標準來檢驗其現代化程度,來解釋變遷的條件和結果,還要到日常生活的穩定狀態中去尋找邏輯呢?難道特定的變遷條件或創新條件甚至巨變,都無法改變“中國社會自發保存的那些具備相對穩定特征的‘恒常’”(社會底蘊)嗎?這樣的問題會始終纏繞在田野研究者心頭,需要認真加以處理。
如果我們發現某類現象在日常生活中重復再現,在社會變遷甚至巨變中仍然顯現其身影,這意味著其背后的社會邏輯和機制不能簡單地歸究于即時即地的現實的意識形態、體制制度政策或日常生活場景,而是有著更為深遠的因果關系和深厚堅韌的社會根基。田野個案研究的任務,即是透過紛繁復雜的田野現象情景,來把握社會制度變革的內在過程和其背后的社會(制度)邏輯,并且探究表象與底蘊之間是如何保持“適度張力”的。這時,單個案例的方法也往往是最為合適有效的。
日常生活的邏輯是一種“積淀根基”,深藏于日常生活的細微末節之中,需要扎根田野、深入生活去發現和揭示。在深入細致的田野工作中,研究者面對繁雜瑣碎,不能不從方法上加以探究。
個案不是一個自然存在,而是在某些理論視角下得到加工的案例。換句話說,案例中的事實是“觀察到的事實”。觀察會經歷“設計觀察—隨意觀察—設計觀察”這樣幾個階段。
在這個過程中,注意觀察工具的互補性,是很重要的。其中訪談和參與觀察是經驗研究中最常用的方法。兩種方法各有所長,不可偏廢。訪談的要義,是通過口述的方式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當事人的真實想法和觀念。所談故事在不同時點上會有不同版本,需要加以甄別。另外,切忌將自己要研究的抽象問題直接去問被訪者,否則會因對方理解上的偏差而答非所問,這需要將問題“操作化”到日常生活層面去,讓對方用直接經驗去回答。參與觀察的要義,是在自然狀態或正常工作狀態下,捕捉被訪者的言談和行為,記錄對方在發生事件或“無事件境”下的狀況。對于觀察到的東西,要系統記錄。
利用主位和客位之間的“張力”來增進理解,是可以借助的方法。由于研究者帶有個人主觀色彩的介入,不管有意還是無意,都會影響到研究的信度與客觀性。這就涉及另一個重要的方法論問題,即如何處理主位與客位的關系問題。所謂主位研究,是指研究者“不憑自己的主觀認識,而是通過聽取當地提供情況的人所反映的當地人對事物的認識和觀點,然后加以分析和整理。它是以被調查者的主體觀定向的”;而客位研究則是“一種從觀察者的角度出發,以科學家的標準研究文化的方法。它解釋行為的原因和結果,以說明當地人可能不承認的信仰,并用比較和歷史的觀點來看待民族志提供的資料”。由于涉及如何才能聽“明白”和設身處地地理解到“當地人對事物的認識和觀點”,又涉及要“以科學家的標準研究文化的方法”,因而主位研究和客位研究之間始終存在著“張力”。嚴格地說來,社會研究中并沒有絕對意義的主位研究,研究的真實性程度只不過是這距離(研究者與調查對象心理世界之間距離)的遠近而已。如何在實地研究中把握好主位與客位之間張力的平衡,是一個不易解決的方法論困境。”
我主張從“主客位”的身份張力中去發現被調查者的日常生活邏輯,就好比你不了解在有限的土地上“討生活”的艱苦,你就不能理解農民外出流動的邏輯,而你不了解城鄉如何變故橫生,你就無法理解村莊內部工業化的邏輯。不僅如此,“主客位”之間的關系還涉及另一個重要問題,那就是田野權威掌控在誰手里。對于同一個田野,任何研究者長期進入都會產生不同的感受,做出不同的解釋,那么由此產生的權威性,就會受到主位生活的挑戰,需要通過“主客位”之間的張力去調整。
調整觀察的距離,讓近距離和遠距離觀察交替進行,留出理解的時間和空間,也是增進理解所必要的。總之,從觀察到理解,需要完成從“常識”到“支配的知識”再到“理解的知識”的跨越,這是探尋日常生活邏輯的一個重要環節。
在任何科學中,正確地提出問題通常都會事半功倍。那么,什么是一個好的學術問題,或者怎樣把問題“問題化”,也就是把一個經驗層面的問題變成學術問題呢,這是研究中必須花力氣解決好的事情。這首先從產生疑問開始,好奇和敏感,則是產生疑問的前提。好奇來自志趣,敏感是一種研究經驗和學術訓練。對現象和理論始終保持好奇和敏感,是研究者最為可貴的基本素質之一。有這種素養的研究者,時時處處都可以對現象和文本產生疑問,從疑問中提煉問題。好的學術問題一般源自兩個方面,一個是現實狀況讓你產生了怎樣的“疑問”,二是學術研究的理論脈絡中還存在哪些不能解釋新發現的缺失,有什么“問題”需要進一步研究。
從疑問到提問的跨越,通常都是個案現象和問題擴展的結果。如果不完成這個跨越,就只能停留在對現象的說明上,既不能完成學術的研究,也不可能從基礎性的研究中提煉出政策性的建議(注意不是詮釋政策)。最難之處,是因為經驗陳述的真假是一個實然的問題,而邏輯陳述的真假是一個應然的問題。這就需要通過追問和反問“為什么”來提煉問題。同時也請注意,不同的提問所針對的現象和關照的議題是不同的。譬如,如果提出的問題是,在國家和地方政策并未特別眷顧某個群體的情況下,他們為什么并沒有滑到最危急的境地?在這個問題下,你可能就會關注社會支持系統、家庭保障和社區救助;反之,在另一個問題下,如在政策和意識形態都特別傾斜于這個群體下,為什么好的制度設計并沒有受到這個群體的認同,也并未產生出有利于這個群體的結果?你可能就會關注和分析是否是制度出了什么問題,或者制度為什么會失敗。當然問題的確也可以是“正向”的,可是它必須超越人們的“常識”。譬如“好制度得到好的推行,效果也好”,這是常識中的邏輯(可用來做“工作總結”),如果再追問一下,問出名堂來了,問題才出來了。譬如“好制度為什么失敗”?預設的答案就將是研究的主題。
發現悖謬的現象,是最容易引起追問和反問“為什么”的。實際上從“疑問”開始,悖論的邏輯就存在了。因為它所引出的不是理性原因會自然導致理性結果的事件,最容易讓人產生疑問。所謂真假問題,也常常是在追問悖論問題時加以鑒別的。真問題存在于實踐狀態的社會生活中(孫立平,2002),應是邏輯上的真問題。例如,貧困問題,如果不能從日常生活邏輯上認識問題,又不能在理論上定義出貧困線,那么,我們是無法提出和討論貧困問題的。關鍵是,所論問題首先是從什么邏輯上提出和解決的,然后在學術的邏輯框架內再加以討論,由此在理論的發展和知識的積累上才具有意義。
總之,沒有學術素養和明確的學術定位,就難以提出好的學術問題,即便有無數個疑問,也只能糾纏于現象的層面。這也涉及如何將經驗中提煉的問題與學術定位加以呼應和結合,又如何從完整的經驗體驗中發現問題,并將它們學術化。
當社會研究者面對瑣碎的日常生活場景或一堆復雜數據,還沒有形成清晰的研究思路時,易(敏)感性概念就成為了研究的起點,它可以起到引領研究的作用。不妨將易感性概念理解為一種“大致的參照感與方向感”,即能提示出研究的前行方向的感覺,因此社會學家將易感性概念用作一個深思熟慮的生成理論的策略,以便對理論發展有所貢獻,并提供相應的分析視角。
那么,什么是“易(敏)感性”概念呢?這是一個借用社會心理學的用語,特指一種自然生成于研究人群之中的表達他們對其周圍世界所賦予的意義。通俗地說,就是他們日常生活中慣用的概括某一現象的意義的詞語和說法。沒有對于日常生活邏輯的探究,就發現不了這樣的概念。
“分析性”概念則與之不同,它是對敏感性概念的學理遞進和提升,具有相當的概括性,與某一項具體的事實和經驗已經無關。它可以作為一種分析工具,用來處理某一類的現象和問題,并且有可能與既有理論形成對話。費孝通先生對“差序格局”概念的提煉,就很能說明問題。在近年出現的關于“項目制”的研究中,我與合作者也采用過這種分析思路。
這一類的研究工作有一個共性,那就是為了給出分析性概念,有必要先確定一個邏輯。以不同的邏輯為基礎,可以得到不同的分析性。這表明概念的分析性是以邏輯為基礎的。仍以悖論的邏輯為例。它發現的,不是理性的原因會自然導致理性的結果,而是恰恰相反,會導致非理性的結果。以此作為基礎的研究工作,主張從悖論現象出發,到最基本的事實中去尋找最強有力的分析概念,了解其邏輯,同時通過與現存理論的對話和相互作用,來推進自己的理論概念建構。為了分析上的便利,還可以將概念“重新概念化”,使其具有分析的性質。首先將概念拆分出幾個可以觀察的維度,其次在同一個觀察平臺上辨析它們之間的關系,將它們糅合統一到總體概念框架之中。
這里所謂技術,是指形成某種工作流程或運作環節的方式,也就是對基本事實的技術性描述。當我們面對瑣碎的日常生活場景而無法下手調研時,常會把這種工作作為“入口”,來觀察一些主要的興趣點。但是,它并不是我們社會分析的落腳處,只是引領我們進入生活現場,通過日常的生產和勞作環節,找出日常生活中遵循的思維規律和規則。我也稱這個過程為“發現社會關聯”,并將其作為社會分析的“出口”。
這里所謂學術“故事”,是個案載體的一種重要形式,按照一定的線索和敘事秩序對案例所進行的描述和鋪展,側重于對事情過程的描述,強調情節、細節和脈絡,從而闡發道理。那些合乎日常生活邏輯的、寓意深刻的故事,往往蘊藏著發人深省的道理,成為一種獨特的思維和溝通方式。
在講述“田野”故事時,有兩個問題需要特別注意:首先,既然故事是建構的事實,誰是建構者就顯得非常重要。因為講故事的人或寫故事的人,具有話語權。其次,誰是故事的主體,更加決定著事實上的話語權是否落在真問題上。有田野經驗的人都知道,故事講來講去,就會形成一個“精英版本”,同時也就會形成一個“無話語群體”。
他們并非沒有故事可講,而是那些由精英講出的故事和事件,讓他們再講起來就有問題,比如他們覺得自己的經歷似乎夠不上講故事,與那些事件的重要性相比較,實在不值一提。又如“故事”離他們的日常生活瑣事有距離,他們感覺無從講起。如何讓他們開口,實在是一個理念和方法上的難題。解決這個難題時,至少要努力擺脫“話語暴力”,接近“無話語群體”,以便了解普通人是怎樣考慮的,怎樣選擇的,又是怎樣呼應精英的選擇的,等等。優秀的人類學和社會學作品,都具有這樣的故事底本。
講故事與講道理,是個案研究不可分割的一體兩面的過程。所謂講道理,是指對故事所表現的事實現象提出一種分析和解釋,也就是說出一個“理”來。這基于每個研究者在著眼于某個具體的現象時,都會明確或含蓄地利用理論工具來分析和解釋這些現象,即“講道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講道理的過程,大致就是從挑選出的經驗研究案例中,析取與社會科學相關知識的過程。個案經驗不能作為推論總體的依據,但是可以作為定性解釋的依據。講道理即是從關注個案的“本質”意義,過渡到達成科學研究的理論預期。
依據我的“田野”經驗來看,從講故事到講道理,這中間還有一個重要的過程不能被忽略,這就是需要對于故事所表達的“現象”進行提煉,我稱之為“故事—現象—道理”的三級提升。對于這個環節的忽略,常常是在講故事與講道理之間容易形成“兩張皮”的原因。故事,是針對某一經驗事實的敘事,方式多樣,可以依據時空順序敘事、事件線索敘事,還可以依據邏輯線索敘事等。現象,則是對故事呈現出怎樣的狀態,從故事中發現了什么的歸納。這個環節之所以重要,是因為通過它,故事才能或才容易通達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