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豐(學者)
國慶假期的最后一晚,和朋友一起吃火鍋,那是我假期中的第二次吃火鍋。除了火鍋,在假期還吃過油鹵串串和燒烤,都不是什么健康食品。所以,那天我告訴朋友:從明晚開始,我兩個月之內都不會在晚上出來吃飯喝酒了。
朋友的狀況和我差不多。吃完火鍋后去酒吧,只喝了很少的酒,坐了一會兒就各自回家。我們是不是太無趣了?但在朋友圈,我發現有好幾個人公開宣布戒酒,他們每天分享的,更多的是有關讀書和健身的消息。
我們年紀差不多,40歲上下。平常工作忙碌,偶爾在群里交流,大多是一些不著邊際的八卦信息,放松心情。但最近,大家開始談論生活中的變化,比如戒酒堅持了多久,如何更有效地瘦身……一種新的生活風氣正在形成,以至于一位朋友發了一張喝酒的照片后,不得不補發一個紅包作為對自己的“懲罰”。
朋友圈的“新生活”,與他人無關,是基于個人的選擇。它不是“向外的”,而是向內的行為,最終評判的標準也不是外界的文明指標,而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一種追求健康的生活態度。
何為健康,是一個含混的話題。當我說要戒酒的時候,有幾個朋友就嘲諷說,這一定是每年參加體檢之后例行的誓言。如今,人們在體檢結果上看到的是有關健康的標準,比如血壓、血脂都有明確的指標。但是,這次朋友們的追求,卻并非體檢數據的“倒逼”,比如我提出戒酒時,就沒有參加體檢。
這是發自內心的警醒,而警醒的源頭,竟是一個尷尬的數字:40歲。40歲,似乎是一個特別敏感的節點。有朋友感嘆:為什么周圍很多40歲的人,都整天吵鬧著要辭職?雖然辭職的理由千千萬,但所有鬧辭職的背后,都有一個難以言表的痛楚:大家想要一種“深刻的改變”。換句話說,40歲左右的人,越來越不滿于自己的現狀。
這種不滿,不是擔憂“數據”。恰恰相反,朋友們的“數據”都不錯,他們收入可觀,遠遠沒有到要擔心未來的地步。
不滿的背后,有生物體本能的恐慌。我們都感受到了衰老,對自己的身體日益不滿,所以需要通過艱苦的努力,來鍛造一種新的身體出來。很多人在這個時候迷戀長跑,長跑可以積累耐力,更重要的是,長跑中的孤獨和持續的可以忍受的疼痛,會讓人對自己的身體有清晰的感覺。長跑沒什么趣味可言,它讓人著迷的地方,就在于給人一種能夠掌控自己身體的幻覺。
人們以一種全新的眼光,哀憐地看著自己,開始學會分辨每一塊肌肉的名稱。在真正青春的時候,人們幾乎不會意識到自己身體的存在。在你意識到的時候,你可能正在失去它。“新生活”就是這樣一種覺醒,認識到這不可避免的失去,而又充滿熱情地和它周旋。
這也許就是俗稱的“中年危機”。但是,能夠認識到這種危機的人,實際上擁有一種可貴的清醒。人都會老去,關鍵是以哪一種姿態老去。相比于那些整容者和注射玻尿酸的女性,這些和自己纏斗的男性,其實要可愛得多。他們守護著別人不知道的秘密或者傷痛,孤獨地疾行。
奧地利詩人里爾克說:“有何勝利可言,挺住意味著一切。”中年男人的苦行,似乎比里爾克的“挺住”更積極一些。盡管相當微弱,但是在和自己的斗爭中,總有一些主動出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