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劉吉同(河南新鄉)
清朝道光皇帝駕崩那天,一位叫古伯察的法國神父一行正在中國旅行,此時他在途中一家茶館喝茶。古伯察很想與在座的幾位中國人討論一下道光之死,比如皇位由哪個兒子繼承,繼承后又會采取什么政策,他認為這些問題一定會引起大家的興趣。他循循善誘想讓每一個人發言,然而,“他們只是茫然地搖搖頭,時而悠閑地吐出一縷青煙,若無其事地呷著大杯的茶水”。還不錯,一個有點身份的人從椅子上站起來說話了,不過卻是有點熱嘲冷諷:“聽著,朋友!干嗎要去傷精費神想那些無聊的推測呢?這事歸大臣管,他們拿著俸祿,讓他們去管吧,別讓咱們白操那份心。咱們瞎琢磨政治,那才是真正的傻瓜呢。”說完引來一片附和與贊揚之聲。“這種冷漠讓我們實在惱火”,古伯察根本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對話。(文津出版社2013年4月版、[美]明恩溥著《中國人的素質》第70頁)。
這是典型的雞對鴨講,蓋因彼此所經歷的社會環境天懸地隔。古伯察1813年生于法國。十八世紀中葉前后,以孟德斯鳩、盧梭、伏爾泰等為代表的法國思想家,在全國完成了啟蒙運動。1789年,法國又發生了大革命,結束了一千多年的封建統治,開始建立資本主義制度。1830年,工業革命興起,之后里昂工人起義,共和與民主運動風起云涌。古伯察身處這樣的社會,他當然懂得公民的權利和義務,懂得政治與百姓的關系,懂得關心政治的必要和重要,故才對茶客滿懷期待。在他看來,這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但是,大清國的子民就不一樣了。清朝從本質上與秦漢以來的封建王朝并無二致,乃至更落后更殘酷更專制更血腥。有兩樣東西它一點都沒變:一是世襲制。由誰繼位,仍是皇帝從皇子中挑,或者幾個人在密室中鼓搗,老百姓被排除在十萬八千里之外,而只能老老實實接受現實和做奴隸。二是“文字獄”。乾隆朝的“文字獄”達130多起,其慘烈可謂“前無古人”。不過,道光庸而不暴,相對要寬和得多;但這并不意味著人們可以言論自由了,“文字獄”的斧鉞仍高懸在每一個人頭上。春秋以來封建專制毒素的深厚沉積,加上滿清空前的精神閹割,最終把老百姓都變成了萎靡、麻木、順從、愚昧、奴化的人,這群茶客就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他們視古伯察為“鴨”,也就不難理解了。
1858年,英法聯軍溯白河而上進攻天津,進而直指北京和咸豐。而沿岸百姓呢?絲毫沒有同仇敵愾的樣子,而是一片麻木不仁。“從那些在岸上追蹤他們的農民群眾身上看不到任何明顯的敵意……那些農民在岸邊跟著往上游走。在他們身上,船上的人看不到一絲在意皇帝死活的跡象。”當船擱淺在爛泥地時,“船員會把繩子拋向民眾,岸上的人會幫忙將船拉離泥地”,而且這樣的事一再發生。更有甚者,英國人還從廣州征集了一支由本地人組成的三千多名的“中國部隊”,月薪九塊錢,每天的口糧是米和腌肉。“他們受誘于金錢的無比魅力,而跟他們的政府作對”(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美]裴士鋒著、黃中憲譯《天國之秋》)。古伯察死于1860年,假如他當時知道大清子民這么“不爭氣”,恐怕就不是“實在惱火”的問題了,很可能是歇斯底里般地大喊大叫。
清國子民何以這般冷漠和“不爭氣”?皆緣于他們“政治素人”的身份和地位。百姓沒有任何政治權利,而沒有權利就沒有責任也沒有興趣,故才不去“傷精費神想那些無聊的推測”了,甚至還幸災樂禍。咸豐帝死于1861年8月,此時滿清外有列強虎視眈眈,內有洪楊席卷而來,但老百姓卻并不關心愛新覺羅氏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