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壽南口述 許興漢整理
說起紀念改革開放40年,我真是有許多話要說,作為上海三槍集團當年的企業經營管理者,正是在改革開放的東風吹拂下,才使我有信心,有能力帶領全體企業員工把我們一個原先的國營小廠,發展成如今年新增銷售收入達數億元的內衣企業集團。
說起國企改革,最初我也沒有一個很明確的概念,但當年在企業管理工作中有一個問題一直讓我很揪心:那就是改革開放之初,國門已打開,世界各國名牌的內衣迅速占領市場,而那時上海的內衣企業盡管搞了很多牌子,但在市場上的作用卻相互抵消,結果一個也成不了氣候。因此我就想,必須在市場上創建一個我們自己打得響的品牌,于是我就想到了“三槍”。為何要選擇“三槍”牌子?當時我是上海針織九廠廠長,而“三槍”商標由針織九廠前身的老板干庭輝所創立,是自抗戰以來就在上海家喻戶曉的國貨名牌。當我們將針織九廠各類產品注入“三槍”品牌后,果然效果不錯,市場反映相當強烈,消費者果然是認可這一老牌子的,任何一款內衣一出來,都是銷售一空。
初戰告捷后,另一個問題又被放到了桌面。那就是一個企業做得再好,它還是一個小舢板,而要不斷擴大自己的市場份額,那就必須把自己的船做大才行。這時我就把腦筋動到了平時來往較密切的一些兄弟企業上,這些企業由于經營不善,處境較困難,我何不將它們兼并過來呢?這樣既可擴大自己的企業規模,也可讓這些企業重現生機。但話是這樣說,真要做起來,馬上就有閑話傳過來了:這不是大魚吃小魚嗎?蘇壽南不是成了要吃小魚的資本家了嗎?就是我們自己企業內部,也有不同聲音,把這些虧損企業兼并過來,不是要讓我們背包袱了嗎?
面對這些言論,我都仔細想過,要不要繼續干下去?在改革開放的大氣候下,國企改革的號角已經吹響,各地也已有了一些好的經驗,我想,別人能干,我也能干。于是我們廠從1991年開始到1996年前后陸陸續續兼并了7家廠,而這7家企業的虧損總金額高達3.58億元,需消化的員工也有5000多人。但我并不認為這7個虧損企業就是7個大包袱,說實話,只要把國有資產存量盤活,這7個包袱就能變成7個金元寶。道理很簡單:我搞企業兼并,就是一種資本經營,我可以使虧損企業中閑置、僵化的國有資產流向優勢的針織九廠,這樣既盤活了資產存量,又擴大了國有資產增量,從而大大增強了企業的市場競爭力。事實上,這6年中,實行兼并措施后的針織九廠經濟效益增長了近100倍,而企業在1994年改制為上海三槍集團有限公司后,“三槍”內衣的市場占有率更是與日俱增,一個月的銷售額就高達6000萬元。
正當其時,也就是1995年的5月12日,中央領導同志在上海西區的一座賓館聽取了江、浙、滬部分國有大中型企業廠長有關深化企業改革的匯報,在這個會上,我向中央領導匯報了這幾年三槍集團在實行資產經營后,資產規模已擴大了5倍,中央領導同志聽了后稱贊說,你們這樣的改革好!是為國家挑了重擔,為銀行分挑了擔子,值得肯定!
當然,企業有了自己叫得響的品牌,企業的規模逐漸做大了,并不等于就萬事大吉了。對一個企業來講,你要跟得上改革開放的步伐,你就得眼睛向外看,以開放的眼光朝國際一線品牌的方向發展,不斷開發新產品,不斷拿出自己的“私家菜”去占領國內以及國際市場才行。我經常對員工們說,企業要生存和發展,就得“喜新厭舊”,“不斷討新娘子——開發新產品”。在這方面,我自己也是動足了腦筋。有次出訪日本,我就利用空余時間跑進了一家一般日本男士不涉足的女士內衣專賣店,當時2個營業員看到我都很奇怪:一個中國老頭在女士專賣店里鉆來鉆去,三角褲摸摸,胸罩扳扳,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其實我就是想看看國外的內衣面料和款式已發展到什么地步,后來我們廠開發的高檔麻紗汗衫就是受這家商店的產品啟發開發出來的。其實,并不單是我自己這樣做,我在企業里規定了,所有員工凡出國公務,必須去逛市場并購回幾件內衣新品,目前廠里有一個“各國針織精品博物館”就是這么匯聚建成的。
還有一次公務活動中,我看到一位外商帶了件新面料棉毛內衣,便想拿來“借鑒借鑒”,但這位外商卻也精明,始終不肯脫手,這該怎么辦呢?后來我就讓廠里一起接待的同志飯后陪他去唱歌娛樂,結果他一高興隨手就把這件原來藏著的衣服丟在了沙發上,我就趕緊上前把這件新面料的內衣剪下一只袖管拿走了,達到了目的。當然,這位外商和我也是老朋友,事后他并沒有怪罪我,只是說:“老蘇,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大家對視一笑,事情也就過去了。
不過,對這件剪掉袖管的棉毛內衣,我們采用的也不是簡單的“拿來主義”,后來通過我們自己的老機改造,再加上自己的技術配套,研究出一種擁有自己知識產權的新內衣面料,市場銷售定名為“柔暖棉毛衫”。說起這個產品取名,當初還頗費了一番周折,最初廠里技術人員認為這件新產品是蘇廠長搞來并一起參加研制成功的,決定定名為“壽南棉毛衫”,對此,我堅決反對。于是,他們最后就把這件新產品取名為“柔暖棉毛衫”,因為在上海話中“壽南”有“柔暖”的諧音,這樣既滿足了他們當初的愿望,也符合這個產品面料的特征,看他們動的這“歪腦筋”!后來這件新品柔暖棉毛內衣榮獲了1992年上海市優秀產品一等獎、上海市科技進步獎二等獎,而當年的上海市科技進步獎一等獎是新建成的南浦大橋。
其實,開發新產品從來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我在企業管理中主要抓兩支技術研發隊伍:一支是以高級工程師為主的核心技術力量,這是一支勇于創新、開發填補國內空白新品的“白領”科技隊伍;另一支是以車間保全工為主的技師技術工人隊伍,這是一支有豐富實踐經驗、能將創新成果實現規?;a的“藍領”技術隊伍。對這兩支隊伍,在獎勵政策和激勵措施上我也都突破了原來國企中那種“紅榜貼一張,胡椒面撒一圈”的老套套,而是只要你為企業作出了貢獻,那就“論功行賞”,貢獻越大,獎勵的含金量也就越足。為此,廠里曾出資67萬元買了一套房子獎勵給開發新品的有功之臣——當時的廠副總工程師董國華。也許你現在聽聽67萬元沒啥稀奇,但在20多年前,這確是一筆巨款,相當于現在的幾百萬甚至更多。這套獎勵房座落在上海西南面的西凌家宅,是三房兩廳的高層建筑房,設備齊全,衛生間比較大,廳也比較大。拿到這套房子后,房子的主人董國華激動地對我說,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會住上這樣的房子,弄得現在家里像賓館一樣。其實,這筆賬我是這樣算的:原先,我們廠進口一批生產柔暖棉毛衫的大圓機需要6000多萬元人民幣,而經過董國華對國產織機的改造,現在只需160萬元就能全部搞定,這就為企業節約了大量資金,這和獎勵他的一套67萬元住房相比是一道很簡單的算術題,你說該不該獎呢?
我出生在蘇州,從小父母雙亡,為了生計,13歲那年,我就拎了一個小包裹,在三哥的帶領下,來到了上海針織九廠前身——新陸針織廠當學徒工,小小年紀就體驗了生活的艱辛。但我并不怕吃苦,做學徒時我在廠里從早到晚什么都搶著干,師傅師兄們看我勤快懂事,就將技藝悉數傳授給我,從織造、染整、成衣、設備到紗支、面料辨析等我很快都熟練掌握了,于是在18歲我就當上了班長,后來又入了團、入了黨。1977年,我被任命為針織九廠廠長。而真正讓我能大展拳腳、為國家的內衣服裝發展作出點貢獻的原因,還在于我正好趕上了改革開放這樣的好時代,從而能讓自己不斷開拓新思路,干出新成績。而歷年來,黨和政府也為此授予了我全國紡織系統優秀企業家、上海市和全國勞動模范等光榮稱號。有時我也在想,我一輩子就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堅持把三槍企業做強、做大,而作為一個國企改革的帶頭人,那就應該自始至終把這件事做好、做到底。為此,1997年我就撰寫了7萬字的《三槍之路》著作,系統總結了三槍品牌的戰略經驗,吳邦國同志親自為這本書題寫了書名《嘔心瀝血鑄三槍》。
2001年,在臨近退休之際,我又干了一件事,那就是建設一個“三槍工業城”。那時的三槍集團雖是創稅大戶,但也是排污大戶。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始終是我多年的一個心結。這時我就根據多方論證提出,可以在浦東康橋投資3億元建設一個“三槍工業城”。當時一些朋友勸我:“已經快60歲的人了,項目搞好了留給別人,搞不好成千古恨?!蔽姨谷恍Φ?“‘三槍’是我畢生奮斗的事業,不能把問題留給繼任者。”就這樣籌資金、討政策,終于在國務院有關部門的支持下,兩年后具有國內一流技術、一流設備、一流產品的現代化針織內衣企業“三槍工業城”終于投產運行,創造了年產針織面料1.8萬噸、針織內衣5500萬件、年新增銷售收入6億元的“三槍”產品效益規模歷史新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