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月餅

魏煒

葛加明大學畢業后，順利通過國考，如愿到縣政府里工作了。縣政府還分配給他一間宿舍。

8月14這天傍晚，葛加明下了班，提著一盒月餅回宿舍。剛到宿舍門口，就見老爸葛玉根正蹲在門口抽煙。他忙加快腳步趕過去，問道：“爸，你咋來了？連個招呼都不打。告訴我一聲，我好回來，也省得你在門外受罪呀。”

葛玉根把手里的香煙放到地上，踩滅了，這才站起身來，看著葛加明手里的月餅盒，問道：“發月餅啦？”葛加明搖了搖頭說：“現在上面管得嚴，啥都不許發。”他掏出鑰匙去開門，葛玉根卻一錯身，擋在門口，接著問道：“這月餅，是你買的？”葛加明又搖了搖頭：“月餅貴呀，我哪舍得買？有這個錢，還不如買幾斤肉呢。”

葛玉根的臉色就陰沉了：“這個月餅，是人送的？”

葛加明點點頭說：“是。”

葛玉根一把搶過月餅盒，掏出里面的月餅，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吞了吞口水，點頭道：“到底是送人的，就是好啊。剛才我到商場里轉了轉，月餅真是貴呀。這個月餅，少說也得有15塊錢一個。我種的棒子，才賣4毛錢一斤。這一塊月餅，就頂我幾十斤棒子呢。”

葛加明說：“不能這么比。”

他的話還沒說完，葛玉根已經把那10塊月餅全放到地上，踏上腳去踩著。很快，月餅就被他踩爛了。葛加明愕然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驚詫地問道：“爸，你這是干嗎？”葛玉根說：“不是正道來的，再好的東西，也不能進咱家的門！”

葛加明不敢再說啥了。他知道老爸的牛脾氣，真要把他惹翻了，他敢找縣長去，非把這點兒芝麻大的小事吵得沸反盈天不可。他強壓下怒氣，對葛玉根說：“爸，你先進屋歇著，我出去買幾塊月餅，一會兒我就跟你回鄉下。”

葛玉根說：“不急。你跟我說，誰送你的月餅？”

葛加明心里“咚”的一下。老爸這是要干嗎呀？他低著頭不說話。葛玉根說：“你不說也行。我這就去找你們紀委，反映你收月餅的事。你不跟我說，看看你跟不跟紀委說。”

知父莫若子。葛加明知道老爸說得出，也肯定做得出。他連忙服軟：“爸，就這一回，以后，我再也不收人家一分錢的東西了。你放心，我說到做到。”葛玉根卻搖了搖頭說：“他用糖衣炮彈害我兒子，我絕不放過他。給個痛快話，你說是不說？”葛加明只好說，送他月餅的是小棠村的村主任武幼軍。葛玉根一聽拔腿就往外走。

這叫什么事兒啊！

葛加明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更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他只好給武幼軍撥了電話，告訴他老爸就要去找他興師問罪了。武幼軍問明白是因為那盒月餅的事，竟笑得前仰后合：“天哪，還有這樣的老八板兒呢！難道他是從石頭縫兒里蹦出來的？我得好好開導開導他！”

從縣城到小棠村，十幾里路呢，葛玉根現在趕過去，倒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葛加明不知道老爸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來，心里發毛，可他又沒別的辦法，只能等啊，真有點兒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的感覺，坐立不安呢。

大約一個小時后，葛玉根和武幼軍說笑著進門了，倒讓葛加明吃了一驚。武幼軍對葛加明說：“小葛，我送你月餅，真是我考慮不周啊。你爸說得對。千里之堤毀于蟻穴，我不該給你創造腐敗的機會。你就把月餅還給我吧。”

葛加明只好說，月餅已經被老爸踩碎了，他拿不出，只能賠錢了。武幼軍說，那就賠吧。那盒月餅，185元。葛加明忙著掏出錢來遞給他。武幼軍接過錢，大步走了。葛加明無奈地望著老爸：“爸，你滿意啦？”

葛玉根點點頭說：“以后你再敢收人家的東西，都是這個結果。你這個臭小子，害得我好慘！”葛加明一愣：“咋啦？”葛玉根說，他剛才急著去找武幼軍，嫌等公交車太慢，他打了車去，花了20多塊錢呢。

說著話，葛玉根肚子里一“咕嚕”，他忙著說道：“我打晌午到現在還沒吃飯呢，你快請我吃飯去吧。”葛加明不覺嘆了口氣。老爸為了他，真是殫精竭慮啊！

吃過晚飯，葛玉根抹了抹嘴，還有些欲言又止。葛加明問道：“爸，你還想啥呢？”葛玉根說，剛才踩碎的那幾塊月餅，可真是好月餅啊，饞得他直吞口水，那可比從鎮上買的兩塊錢一塊的月餅好多了，能不能買兩塊，讓一家人都嘗嘗？

葛加明反問他：“你不嫌那月餅貴啦？”

葛玉根拍了拍胸脯，得意地說：“我兒子掙錢給我買的月餅，再貴我都敢吃。硬氣啊！我吃著踏實、香甜、舒坦。”

那一瞬間，葛加明的眼角濕潤了。他哽咽著說：“我去買。咱都嘗嘗，嘗嘗……”

（圖 雨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