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做小人

文/劉誠龍

蔡壽祺者，江西德化人。道光庚子（1840年）進士，先前職任編修，后來位列清班，掌話語權。蔡壽祺在京都好好的，不曉得何故，跑到四川玩去了，出差當出游，出游當撈油，不消說，更弄了些混賬錢。

蔡壽祺在四川招搖撞騙，陜西巡撫劉蓉聽得了一些其人行狀，參了蔡某一本。劉公參蔡某，也不算無直接利害沖突。多年前，蔡某亂參了劉公，這次劉公抓了他的把柄。小人搞小人，小人搞君子，但君子一急也要搞小人。

劉蓉參蔡某，曰：“（蔡壽祺）在四川自刻關防；徵調鄉勇；收召匪目陳八仙等；聚眾橫行。”所列四罪，罪罪致命。私自印制邊防證，那還了得？徵調鄉勇，擅自調動部隊，是找死；尤其是與造反匪徒串通一氣，要聯合造反啊？

清廷派出聯合調查組，去四川核實蔡某罪跡，結論是，蔡某政治問題是沒有的，作風問題有一點。如何處置？調查組的意見是，“擬以杖八十……奏請即行革職等語。”皇上準奏：“蔡壽祺著照該王大臣等所擬，即行革職。”

蔡某這事，擱大清，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不了，弄個警告、嚴重警告，也可以消痞。前提是有人給他說好話，哪怕調查組組員給他緩頰，也可以從輕發落。可是，從上司到下屬，從內宮到外官，從自個兒單位到隔壁辦公室，都沒人為他說情，也少人為他叫屈。這當然是有原因的，牽扯到了慈禧和奕?的斗法。

慈禧牝雞司晨前，聯合恭親王奕?，發動宮廷政變，搞死了權臣肅順，組建了權力三人四人小組，其中恭親王權力不小，實際掌握大清真正的權力機關軍機處。恭親王為政，較為開明，思想開放，能力也出眾。有恭親王當領導，大家干活，心情還算愉快，未必個人有出頭，卻感覺國家有奔頭。

慈禧與奕?，本來是一個戰壕里的戰友，后來卻是叔嫂變仇讎，戰友變政敵。史上有很多花邊新聞，說叔嫂交惡，緣起一些“宮中細故”，比如有一說是某日慈禧的茶杯擺桌上，小叔子奕?拿起來就飲，慈禧老大不高興，以為奕?不尊重她，不把她當回事，故而心生排斥，起意搞他。

宮中杯水風波，到底皮相；殿里大權誰手，才是核心。小叔子把權力一把抓了，這個最犯慈禧之忌。叔嫂不和，叔嫂斗法，臣在外間哪里能得知？通達慈禧那隱秘通道的，是安德海。

蔡某“義正詞嚴”參這個，“慷慨激昂”劾那個，別以為他是正義在手，他是利害在眼。參誰不參誰，劾哪個不劾哪個，是分人的，蔡某花錢安了眼線，都考察過了。

這次蔡某獲安德海訊，筆不過夜，立馬參了恭親王四罪——貪墨、驕盈、攬權、徇私，落腳點是要抑制恭親王的權力，讓他回去帶孫子算了，別來軍機處帶隊伍。

慈禧正要打人，蔡某送了棍子去，慈禧別提多高興。大臣們聽了慈禧要處理奕?，大吃一驚，國家不可一日無奕?，現在要搞他下去，國事何搞？慈禧杏眼圓瞪，大臣一群嚇得汗不敢出，一群嚇得汗出如漿，無臣附議，最后有人替慈禧送梯下臺，“且言請與倭仁共治之”，才算揭過去了。

奕?職務沒降，職權減了，叔嫂這次權斗，以慈禧勝出結束。慈禧宮廷政變，借力于奕?；慈禧垂簾聽政，打力于奕?。此后國事日棘，如致使甲午海戰潰敗，如招致八國聯軍入京，如叫停戊戌變法，或都起于蔡某那份彈劾疏？

蔡某有沒有這么厲害？怕是沒有的。不過蔡某以壞心術耍壞權術，良心賣給魔鬼，良知賣給投機，也太招義憤，惹人切齒。蔡某這回偷雞，沒偷成，反蝕了一把米，挨了一個妄參大臣的處分，“遂降調”。

蔡某貌似做小人做慣了，到四川去，還是不加收斂，引發劉蓉參他一本，罪不如劉蓉所參，刑卻受了頂破法格處分。這個蔡某也太可憐：學做小人，起意賺取大富貴，沒賺著；學做小人，起意謀得大官職，沒謀著；學做小人，起意造福大家庭，沒造著（蔡某有兩女婿死得早，兩女殉夫——本來悲劇，他弄成喜劇：到處請人給他女兒做列女傳）；本來起意行走大軍機處，沒走著——只能在煙花路上，當個老流氓瞎走：“久居京師，益跅馳，日游坊曲……時年六十，目已失明，猶為狹斜游。”

聽說，做小人本來好玩的，蔡某小人是做了，不好玩；做小人本來是蠻爽身的，蔡某小人是做了，不爽身；做小人本來是蠻幸福的，蔡某小人是做了，不幸福。

枉為小人，虧不虧哪。